第69章 野狗25%

顾君昊对顾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心不在焉地跟一些官场上的人应酬着。

阮氏是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他作为她的丈夫,也算得上是国公府的半个女婿。国公府本就权盛,近来阮振平兄弟二人又立下战功,受到文劭帝褒奖,过来跟他套近乎的人就更多了。

但他本就不是那喜欢应酬的人,此时牵挂着旁的事,就更是无心跟这些人虚情假意地客套,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沈枞原本正跟旁人说话,见状找个借口脱了身,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想什么呢?这般魂不守舍的?”

顾君昊:“没什么,就是不耐烦应付他们。”

“不耐烦应付你还来什么啊?收到帖子的时候就该拒了啊。”

沈枞道。

“既然来了那好歹也做做样子,又没让你跟这些人交心,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是国公府立了功,你也跟着狂傲起来,不将人放在眼里了呢。”

顾君昊明白他的好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沈枞微微颔首,眼角余光瞄到几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在远处说笑,下意识嘟囔一句:“宣平侯世子也来了……”

顾君昊因前世之事对赵坤甚是厌恶,沈枞与他交好,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不清楚其中原因,问他他也不说,他就只当是赵坤不知何时曾招惹过他。

见到赵坤也在这里,他顺嘴便说了这么一句。

顾君昊当即转头看去,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赵坤的身影,他身边还跟着孙家庶出的三少爷,两人相谈甚欢,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老看他做什么?”

见顾君昊半晌没收回视线,沈枞用胳膊轻轻碰了他一下。

“这是孙家的宴席,他们想邀请谁邀请谁,咱们也管不着。你要是不高兴就忍忍,可别在孙家生事。”

“那姓赵的小子好歹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宣平侯夫人宝贝的紧,你看他不顺眼就别看了,只当他是个屁,放了就完了。”

顾君昊并不是想把赵坤怎么样,只是看到他的时候就想到那日在华亭山上他看阮芷曦的那个眼神。

尽管赵坤当时很快就把目光收回去了,但他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垂涎和觊觎。

按理说赵坤之前被镇国公派人狠狠地揍了一顿,不该有这么大的胆子再勾搭阮氏,也就是现在的阮芷曦才对。

但万一他就是死性不改,对阮芷曦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呢?

顾君昊本就看他不顺眼,此时更加厌恶。

若是往常,他定然就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眼不见为净了,但今日他却格外注意赵坤的动静,时不时就要往他那边看看,确定他是否还在这里。

宾客到齐之后,孙家的兰花被搬到了暖阁,众人纷纷说笑着往暖阁走去。

暖阁不小,但人多了难免还是显得拥挤。

顾君昊被身边几人挡住了视线,又总有人过来与他攀谈,他少不得要应付一二,待再抬头去看赵坤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不见了。

他将整个暖阁仔仔细细都看了一遍,确定他不在这里,心中越发不安,便借口更衣退了出去。

孙家的下人领着他去了净房,他一路都在注意有没有赵坤的身影,却始终未曾看见。

这个净房是离暖房最近的,赵坤若是更衣,下人必然也是带他来这里。

这里没有,暖房也没有,那赵坤是去了何处呢?

今日他们都是受邀来参加孙家的赏花宴的,赵坤作为宾客,既没有跟大家一起赏花,也没有来净房,那他干什么去了?

顾君昊心头狂跳,从净房出去后便想问那下人,赵坤到底去哪儿了。

可他也知道,这里是孙家,赵坤就是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这对阮芷曦做什么。

就算那孙家的三少爷与他交好,也不会傻到让他在自己家对镇国公夫妇的侄女出手。

顾君昊一方面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一方面又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借口说自己有事要找阮芷曦,让下人带他过去一趟。

男宾与女眷是分开的,女眷此时都由孙夫人招待着在花园里赏花,只待这边暖阁里的人散了之后把那几盆兰花搬过去。

那边也有一处暖阁,到时女眷们就可以在那里赏花。

顾君昊一个大男人,直接过去肯定是不合适的,下人便说带他往花园那边走,等到了附近之后让他在原地等等,他们去将阮芷曦叫来,这样既不用阮芷曦往这边跑,也不会唐突了在场的其他女眷。

顾君昊点头,跟着下人一起朝花园的方向走去。

…………………………

阮芷曦额角贴的花钿果然引起许多人注意,不少女眷围在她身边问她这花钿是外面买来的还是顾君昊给她画的。

这其中有人是真心觉得好看,有人只是因为最近国公府受到封赏,阿谀奉承。

但不管哪种,阮芷曦的目的都达到了。

她在诸多女眷中谈笑风生往来应酬迎刃有余,丝毫没有因破相而自卑的样子,这让一些人想看笑话的念头也落了空。

女人都爱美,聚在一起除了家长里短之外聊的最多的就是衣裳首饰。

阮芷曦先前养伤时就贴了花钿,去探望过她的那些夫人们回去后已经有人跟着学了起来,虽还未成风气,却已有流行的趋势了。

众人正讨论还有什么图样也适合做成花钿的时候,一个下人走到听霜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听霜眉头微蹙,虽然不大乐意帮她传话,但在场这么多人,她也不好自作主张地将这丫鬟赶走,让人以为国公府出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只能把她刚才的话小声转述给了阮芷曦。

阮芷曦正与人交谈,闻言微微转头,看了那丫鬟一眼。

丫鬟低垂着头,眉眼恭顺,身上穿着武昌伯府下人的衣裳,正是武昌伯府那位大小姐林芸葭身边的人。

林芸葭因逞一时口舌之快,拖累了整个武昌伯府,事后虽被爹娘压着去给阮芷曦道歉,但一直被拒之门外。

今日孙家设宴,她便借着这个机会来找阮芷曦,想单独与她见一面。

但她当初在竹林里说的那番话却是可能置整个国公府于死地的谣言,他爹明知如此非但没有第一时间登门谢罪,还妄图借机踩着国公府上位。直到宫中传出明确的风声,知道自己在文劭帝口中落了个“家教不严”的名声,他这才诚惶诚恐地去给国公府及阮芷曦赔罪。

国公府那边没有理会,阮芷曦这里也一直不肯见他们,他们便趁着今日让林芸葭来了。

这是两家人的私事,不便当着众人的面谈论,何况林芸葭是来道歉的,到底是掉面子的事,自然更不愿意让旁人看到,于是就让下人来传话,想约她去别处聊。

可在场的人即便不认得这丫鬟是谁,也认得她身上的衣裳,一看便知道这是武昌伯府想要示好,这也算是当着 所有人的面给国公府低头了。

但阮芷曦却并不高兴,冷冷地扫了那丫鬟一眼,心中把武昌伯全家又骂了一遍。

武昌伯心术不正,对国公府满怀恶意,如今道歉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若是在国公府,或是在顾家,她都可以直接不见他们,甚至羞辱几句然后将他们赶走。

可这是孙家,她不好在外人面前失礼,更不好为了自家的事在别人的宴席上闹出什么不愉快。

武昌伯正是料定这点,才选在这个时候让林芸葭来找她。

阮芷曦心中烦不胜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跟身旁的几个女眷打了声招呼,往林芸葭所在的地方去了。

林芸葭在花园一处僻静的角落里等着她,这里离女眷们聚集的地方不算远,又刚好把所有人的视线隔开了,不会被看到她道歉时丢人的样子。

今日刚来的时候阮芷曦就注意到林芸葭比之前瘦了一大圈,但她没将这人放在心上,也就没细看。

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她不止是瘦了,整个人的精神都比之前差了很多,厚厚的脂粉都遮掩不住脸上的憔悴之色。

女孩坐在一张石桌前,见她过来忙站起了身,神情尴尬,张嘴想要说什么,还未发声便被制止。

“林小姐若是为之前宝榕寺里的事来找我的话,那就免开尊口了,我不可能帮着你们去国公府求情。”

阮芷曦边说边走到石桌旁的一个秋千上坐了下来,慢慢悠悠地晃了几下。

林芸葭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然不会养成那样骄横跋扈的性子,什么话都敢说。

可这几个月来她却尝到了之前十几年都未曾尝过的苦,受过了以前从来没有受过的罪,一夕之间便从掌上明珠变成了家族罪人。

她娘被气的大病不起,她爹也越看她越不顺眼,见她一回骂一回。

今日的宴席孙家本没有邀请他们,是他爹豁出脸面带着她不请自来的。

人都已经到门前了,孙家也不好赶人,只得让他们进来了,这才有了她来找阮芷曦的事。

方才来的路上,她爹还跟她说若是不能求得阮芷曦的原谅那就别回去了,可她还未开口,就被阮芷曦堵了回来。

林芸葭往常最是看不起阮氏这个假千金,如今却不得不做小伏低,明明已经被拒绝了,但还是低声下气地说了一番求饶的话。

阮芷曦其实并不想为难一个小姑娘,当初也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分,才站出来驳斥了几句。

这件事原本是有转圜的余地的,但是从武昌伯林庆然知晓此事后没去国公府道歉,而是想借机踩上一脚的时候,这就已经不是小姑娘家不懂事随口乱说了几句话的事了。

“我是国公府的侄女,必然是要跟国公府站在一起的,你就是费再多口舌,我也不可能去为你们说情。”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不如回去劝劝你爹娘,就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吧。”

“国公府不可能原谅你们,但也不会刻意为难你们,你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只要不再招惹国公府就好。”

林芸葭硬逼着自己放下脸面来求和,嘴皮都说干了就换来她轻飘飘这么几句话,顿时哭出声来,压抑的怒气也忍不住爆发。

“我们倒是想当一切都过去了,可你们国公府揪着不放,始终不肯说句原谅,这件事怎么能过去?”

“陛下因为你们说我武昌伯府家教不严,整个京城都跟着拜高踩低!我原本明年三月就要成亲了,如今连婚事都被退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啊!”

阮芷曦被她气笑了,扯着嘴角道:“你武昌伯府当初想借着那些流言踩国公府上位,丝毫不管这会给国公府带来什么后果,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害的自家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就来怪国公府不肯原谅你们?”

“那又是谁告诉你,这世上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的?”

跟在林芸葭身边的下人在她刚才说话时就想拉住她,无奈自家主子在气头上,拦都拦不住,只能赶忙代她道歉。

“顾少夫人,我家小姐近来过的实在是不好,故而才一时冲动顶撞了您,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计较。”

“她过的不好不是自找的吗?关我什么事?”

阮芷曦淡淡道,说完又看向林芸葭。

“你要搞清楚,当初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在宝榕寺里多嘴多舌,被发现了还强词夺理,不肯认错,这才有了后面那些事。”

“后来也是你们武昌伯府自己在女儿闯了祸之后不仅没好生管教,还想顺水推舟,才会落下家教不严的名声。”

“说起来不管是你被退婚,还是武昌伯府落到今天这个境地,都是你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林芸葭气得面色铁青,还欲再说什么,就见阮芷曦将指尖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唇边挂着一抹冷笑。

“林小姐若是不想再把事情闹大,还是小声些的好,我刚才来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等着想看热闹呢,若是让他们听见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只怕对武昌伯府的名声更不好了。”

林芸葭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只得流着泪跑开了。

她身边那丫鬟也只好跟阮芷曦告罪一声,忙追了上去。

阮芷曦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嗤笑一声,慢悠悠地继续晃秋千。

“好话好说听不进去,非要挨几句骂才听得懂人话。”

她从小生长在缺乏关爱的环境里,童年于她而言是最没用也最痛苦的经历,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关爱未成年人。

后来还是搬去了伯父伯母家,体会到家的温暖,才慢慢学会如何关心体贴别人。

尤其是大哥生了孩子之后,她把那小侄子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这才真正开始懂得了“尊老爱幼”中关于“爱幼”的那一部分,对未成年的小崽子们都愿意宽容几分。

可这不代表她就能无底线的包容,对那些不听话不懂事的熊孩子也一再忍让。

且不说林芸葭已经十五了,她就是只有四五岁,那也是个跟她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

这陌生人自己招惹了她,还非要她原谅?凭什么?

阮芷曦翻个白眼,自顾自地荡起了秋千。

听霜问她要不要回去,她摇了摇头:“刚才在那边我就看到有秋千,想玩一会又不好意思,正好这没人,我玩会儿再回去。”

听霜笑着点了点头,站到她身后帮忙推她。

顾君昊过来时,就看到她正坐在秋千上,高高地荡起,唇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而距离这里不远的一条小径上,分明有个人影正打算从花墙后绕出来,见到他后又迅速地闪了回去。

顾君昊今日一直盯着赵坤,即便没有看清脸,也一眼认出那人身上穿的衣裳,正是赵坤无疑。

他若再晚来一步,赵坤就要走到阮芷曦面前去了!

带他来的下人不像他一直盯着附近的动静,并未注意到花墙后藏了人,看到阮芷曦后还笑了笑,道:“正好想让您在这里等等,小的去将少夫人叫来,不想却在这里碰见了。”

说着对他伸手做请:“您请便,小的在这里等您。”

前面不远就是女眷所在,他不敢将顾君昊自己一个人放在这,等他说完话还得带他回去。

顾君昊点头,大步朝阮芷曦走去。

阮芷曦玩得正高兴,忽然看见顾君昊走了过来,赶忙停下。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自己在这?”

两人同时开口。

“刚才林大小姐找我来这里说话,我看这有秋千,就想玩一会。”

阮芷曦回道,说完见他脸色不好,又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顾君昊俯身靠近一些,在她耳边低声道:“赵坤来了,就在那边的花墙后面。”

说完见阮芷曦下意识就想转头看一眼,忙伸手托住她的面颊,另一只手抬起来给她正了正头上的簪子,装作在给她整理发髻。

“这是孙家,他不敢做什么,我猜他是想装作无意中走错路跟你碰到了,趁此机会试探你对他的态度。”

“我刚才从下人口中打听到今日孙家摆出来的那几盆兰花正是他送给孙府三少爷的,想来今日这场宴会也是他处心积虑安排的,就是为了找机会跟你见面。”

“孙家人应该并不知情,孙三少爷估摸着也是被利用了,不然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明知赵坤是为你而来还让他在自家府里见你。”

“你待会就赶快回到女眷那边,不要再在这待着了,若是喜欢秋千,等回府了我在院子里给你搭一个,咱们自己在家玩。”

阮芷曦没想到赵坤胆子竟然这么大,皱眉道:“我看是上次伯父让人揍他揍的还不够狠,应该再找人揍他一次!”

说完又想起刚才是林芸葭叫她来这里的,眉头拧得更紧:“武昌伯府不会也帮他算计我呢吧?”

“应该不会,他们如今一心想求得国公府的原谅,哪敢帮着赵坤算计你。赵坤给不了他们什么,若是东窗事发第一个就会把他们供出来,得不偿失。”

“而且若真要算计,他们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把你叫到这里来。我看倒是赵坤看准了他们今日一定会来找你,算计了他们还差不多。”

阮芷曦咬牙:“设宴的是孙家,叫我到这来的是武昌伯府,他自己倒是干干净净,只‘无意’跟我见了一面。有这脑子怎么不多读书呢?没准都能考上状元了!”

顾君昊:“……他跟我同年,有我在,他考不了状元。”

阮芷曦刚还在生气,听到这句没忍住笑了起来。

“很自信啊小伙子!”

顾君昊心中郁气也散去不少,跟着笑了笑,温声道:“好了,快回去吧,今日小心一些,不管谁叫你,都不要再离开大家的视线单独出来,等宴席散了咱们就回家,赵坤也就没办法了。”

阮芷曦点头,就听他又拔高了声音,故意让花墙后的人听到:“方才孙府的下人跟我说看到有只野狗跑到这边了,不知藏在了哪里,还未找到。夫人小心些,莫要让疯狗咬了。”

阮芷曦忍俊不禁,心道可以啊,都会指桑骂槐了,嘴上却是柔声应了下来:“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夫君也快回吧。”

说着便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