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芷曦将这件往事告诉了顾君昊,顾君昊听了差点惊掉下巴。
不是因为阮氏跟阮振裕曾经发生过争吵,而是因为阮振裕竟想娶永昌侯府的苏大小姐?
自科举制度诞生以来,历朝历代的朝廷就都在说着要放下门户之见,广纳天下贤才。
可是数百年过去了,这“门户之见”却始终存在,所谓的放下也仅仅是在招贤纳士上而已,涉及到结亲之事,两姓之好,“门第”依旧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甚少真有豪门显贵会将自家的女儿嫁与寒门。
而那极少数被看上的寒门子弟,也一定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却有过人之处。
顾君昊并不是个会因门第而看轻别人的人,但门第之分也确实存在,这是不容回避的问题。
阮振裕少年中举,确实称得上才学出众,但要说他已经出众到了绝无仅有,能让永昌侯府另眼相待的地步,那也绝对算不上。
即便是当初十八岁便在殿试中夺魁,成为大齐最年轻的状元郎的顾君昊,以他当时的身份和顾家的地位,他爹娘都不见得敢去永昌侯府提亲,何况是如今的阮振裕呢?
举人难得,贡士和进士岂不更难得?
阮振裕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中个举人就想娶谁娶谁了?
“最搞笑的是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日就能得中进士,结果在会试就被刷下来了,连贡士都没能考上。”
“我就纳闷他是以为自己才学有多好,还是觉得进士这么好考,只要中了举都能考中?”
阮芷曦不无讥讽地说道。
这个年代能考中进士的屈指可数,像顾君昊这样的少年天才凤毛麟角,大多数进士考了不知多少年才考中,有些年纪都一大把了。
顾君昊觉得阮芷曦这话说的虽然有些尖刻,却也不无道理。
“读书之人理当勤勉谦逊,他中举之后骄傲自负,不思如何应对会试,反而洋洋自得,将心思放在了亲事上,落选也是正常。”
阮芷曦点头:“所以你是不是记错了?阮氏怎么会跟阮振裕亲近,跟振堂反而疏远呢?”
“我没记错,”顾君昊回道,“她跟振堂疏远可能是因为后来那些年振堂一直都在边关,很少回来。但振裕一直都在京城,他们确实是常有来往的。”
若是一近一远,那跟近处的人来往比较紧密也是正常。
阮芷曦只觉得阮氏的心未免也太大了点,但这件事说起来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也就没再多想,很快就抛到脑后了。
…………………………
九月中旬,阮芷曦在家休养了一个月之后,身上的伤虽然仍未痊愈,但也无甚大碍,可以出门走动了。
吴哲的建议是让她还是少出门,尽量在家多休息,等伤彻底好了再说。
但别的可以等,进宫谢恩却不能等。
当初阮芷曦烫伤之后,宫里的两位主子不仅颁下了赏赐,还特地让吴哲去照看她的伤势,她眼下既然能走动了,怎么也该去谢恩才是,不然传出去难免让人觉得她恃宠生娇。
吴哲说只要不做大动作,牵扯了伤口就好,她便提前递了帖子进宫,定在九月十三这日与周氏及镇国公夫人林氏一同入宫谢恩。
林氏一大早就来到了顾家,亲眼看了看她的伤,确定比之前好了很多,这才拉着她一起上了马车,向皇宫走去,一路都在叮嘱她待会要小心些,千万别再碰到伤口。
阮芷曦全都笑着应下,心思却早就已经飞到皇宫里里了。
阮氏因着国公府的缘故,进过几次宫,甚至陪林氏或谢氏一起参加过宫宴,对这里并不陌生,一应礼节也都了然于心。
但对阮芷曦来说,却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皇宫”,而不是后世被当做博物馆一般参观的宫殿。
更不用说这里还有真正的皇帝和后妃,于她而言就像看见活的兵马俑一般。
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不管心里到底是怎么样,但表面上一直都是一副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样子,也从未对什么事情表现出过明显的兴趣。
可自打递了进宫的帖子,她就隐隐开始兴奋,这种小媳妇进城看什么都新鲜的反应让顾君昊觉得很是罕见,好奇问道:“你在你们那里,是不是从来没有进过宫,没见过你们的皇帝和皇后?”
阮芷曦扯了扯嘴角:“我们那早就取消封建帝制了,压根没有什么皇帝皇后,只有国家领导人。”
这话把顾君昊说的又是一愣,半懂半不懂地问:“那你是没见过他们吗?”
“怎么可能?”阮芷曦道,“我天天在新闻联播里见他们!”
顾君昊当然不知道新闻联播是什么,但他最近隔三差五就从阮芷曦口中听到一些完全不懂的词汇,已经习惯了。阮芷曦不解释的他也就只听听,不会刨根问底地非让她说清楚。眼下只是有些纳闷她既然经常见到,为何还会对于进宫面圣感到这么新鲜。
不等他再问,阮芷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照镜子一边说道:“因为我们那没有皇帝皇后,我以前只在史书上见过他们,所以才觉得新鲜。”
“就好比你天天在书上看那些孔孟之道,哪日若是真能见到孔子孟子了,反应没准比我还大呢。”
顾君昊只是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就激动的脸都红了。
若是有朝一日真能得见孔孟两位圣人,那可真是……
他抿了抿唇,恨不能自己也能像阮芷曦一般,“穿越”到孔孟二人的时代,亲眼见见他们才好。
到时候若是能跟任何一位圣人说上几句话,论几句学问,那对他而言定然也是受益无穷的。
他自顾自地想入非非,许久才回过神来,抬头往阮芷曦的方向看了一眼,瞬间被拉回现实。
阮芷曦这么半天仍旧在照镜子,换着各种角度看额角那处的疤痕,还时不时地拨弄头发。
她肩上的伤还没好全,但脸上的伤没这么严重,已经愈合了,并且真如吴哲当初所言,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疤。
不过吴哲当时比划的是拇指的指甲,她最终留下的疤只有小指指甲那么大,下面间隔不远则有两个被飞溅的灯油烫伤的小点,也就芝麻粒大小,不凑近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结果比当初想象的要好些,阮芷曦也说自己并不在意,现在却对着镜子照了很久。
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呢?之前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她表现的轻松自如,如今即将进宫,她肯定还是在意的吧?
顾君昊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感谢的话当初已经说过,一味重复也没什么用。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阮芷曦自己念叨:“古代的发型真是又麻烦又不实用,连这么大点的疤都遮不住。”
这话顾君昊听明白了,问道:“你以前……都是用头发来遮挡脸上疤痕的吗?”
“对啊,我们那可以剪短发,也可以把头发散着,我以前的发型刚好能把额头的疤挡上。”
她虽然并不是很在意那些疤痕,但也不喜欢别人盯着她脸上的疤看,所以一直都是用头发遮着的。
顾君昊听了又露出震惊之色,一忍再忍才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一个直接连名带姓的称呼彼此,还披头散发,甚至……甚至剪短发的地方,这不是……蛮夷之地吗?
阮芷曦对着镜子研究脸上的疤,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他在书房看书的时候,无意扫到房中屏风上画的仕女图,图中女子额头有一抹红色的花钿,他这才想起可以准备一些花钿给阮芷曦。既能遮挡疤痕,又能起到修饰的作用。
他想到了就立刻去办,但大齐并不流行花钿,虽然也有商铺在卖,但花色大多普通,而且都是要端端正正贴在额头才好看的,若是贴在额角,就会显得很奇怪。
他让下人寻遍了京城,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最后索性自己绘制了几幅图样,直接找人去做。
可他画的图都太精致了,要缩小成只有指甲大小,甚至米粒大小的花钿,就更需要费工夫,不知耗费多少材料才能做出最终的成品,故而下人接连找的几家店铺给的价格都不低。
顾君昊囊中羞涩,最后不得已找到了他的父亲。
“爹,您能不能……借我些银子?”
顾苍舟当时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闻言差点把手里的棋子扔了。
“你别跟我说银子,提起银子我就头疼!心更疼!”
顾君昊不解:“怎么了?”
顾苍舟瞪了他一眼:“都怪你!先前说什么芷汐是妖物,你娘当时拿她那琉璃瓶打比方的时候,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结果你一走她就把我的私房钱全收回去了!而且从那以后再也不给我身上多留银两,都是每次出门现支的!”
“你现在来找我借银子?我还想找你借呢!”
顾君昊没想到连父亲都没银子了,一时间犯了难。
他爹抱怨过后却又反应过来什么,眉头一拧:“你自己的银子呢?”
顾家百年世家,即便比不得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富贵,但也绝对不穷。
顾苍舟与周氏虽不宠溺孩子,让他养成奢靡的习惯,但对顾君昊也从不苛刻,月例给的不算少,平日里一应嚼用也都是顶好的。
在顾君昊考中状元,步入官场之后,考虑到他的应酬可能会比以前多,偶尔还会有些临时的开支,周氏给他的银子就更多了。
但顾君昊并不是个乱花钱的人,按理说这么多年下来应该攒了不少钱才是,现在却来找他借银子?
顾苍舟顿时起了疑心,顾君昊却只是讪讪地解释了一句:“我……我用了。”
确定自己重生后,他就做出了一些相应的安排,其中有些是要花不少银两的。
他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全都拿出去了不说,连现在每个月省下的月例也定期让人送出去,兜里可谓干干净净,真是一点余钱都没有了。
顾苍舟疑心更重了:“这么多钱全都用了?你花哪儿去了?”
顾君昊不好解释,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就……就是平日里吃吃喝喝,买些东西什么的。”
“你骗鬼呢?”
顾苍舟瞪眼:“你这臭脾气,朝中至今没几个人真愿意跟你打交道,你几个月都不见得有一次应酬!买东西的话,那总要见到东西吧?你买了什么这么值钱?怎么不见拿回家呢?该不会送到馨儿家了吧?”
顾君昊:“……”
怎么又扯到馨儿了?这事还有完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