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昊从净房出来时,就见阮芷曦正拿着桃木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他双目圆瞪,三两步上前:“还给我!”
说着就要把那桃木剑夺回来,却被阮芷曦躲过去了。
阮芷曦把那桃木剑拿在手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我说你是不是傻?你是重生的,我是穿越的,我若为妖,你既为怪,咱俩半斤八两没什么区别。这桃木剑若是对我有用,那岂不是对你一,样、有、用。”
她说着用木剑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几下。
顾君昊握住剑身,羞恼地把木剑夺了回去,抱在怀里,道:“你翻我的被褥做什么?”
“谁翻了?你自己没把这东西放好绊着我了。”
阮芷曦道,说着又轻笑:“你每天抱着这么一把木剑睡觉,不嫌硌得慌啊?”
“睡地板我都不嫌硌得慌,身边放一把桃木剑又怎样?”
顾君昊嘟囔着躺了下去,索性不再藏着掖着,把桃木剑放在了自己枕边。
阮芷曦坐在床边,看他一个大男人可怜巴巴地缩在地铺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道:“要不咱俩轮流睡地铺,你睡半个月,我睡半个月?”
这怎么说也是顾君昊的家顾君昊的屋子,因为她成了阮氏就让他一直打地铺好像也不大合适。
顾君昊躺在地上斜睨她一眼,又收回视线:“不用。”
床上虽然舒服,但晚上若想出去的话,势必就要从他打地铺的这个地方经过才行。
他若是跟这女人换了,哪日她半夜发疯,岂不正将他堵在里面出不去?
阮芷曦不知道他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知道他肯定不是为了让着自己才拒绝的。
既然他有他自己的考虑,那就随他去吧,于是她没再多说,熄了灯便准备睡了。
床幔都已经放下了,地铺上的男人却翻了个身,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你是穿越的,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穿越时空,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呗。”
阮芷曦随口道,躺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一个人睡的好处就是想怎么睡怎么睡,再也不用担心晚上翻个身都会碰到旁边的人了。
顾君昊见她说话时的语气十分随意,似乎再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不由皱紧了眉。
“你们那……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不常见,从没发生过。”
“……那你提起来为何如此随意,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
他自己刚刚重生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是梦魇了。
就算后来许多事都对上了,他仍旧心惊胆战,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异类,跟别人相处的时候都不大自在,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
阮芷曦随手抠着锦被上的绣纹,道:“因为很多小说和电视剧里都有这样的情节啊……就是类似你们这里的话本戏文之类的,重生穿越都是里面常见的桥段。”
顾君昊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写这些做什么?”
“那谁知道呢,”阮芷曦道,“你们这不也有好多人写些什么妖魔鬼怪吗?我也没见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啊,无非是大家幻想出来的,写着玩罢了。”
顾君昊隔着帘子看她一眼,心说还不一定真就没有。
但这句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就只道:“你平日这么闲吗?就看这些东西?”
“我不怎么看,没时间。身边倒是有些朋友很喜欢,有一个还给我安利过一本书,我随便扫了几眼,内容记不太清了,倒是对那个作者印象挺深。”
“因为那人作者名叫左耳听禅,读者名叫右耳入魔,看着跟个精分似的,我当时笑了好半天。”
顾君昊:“……”
一般他跟阮芷曦说话的时候,如果沉默了这么久,那八成就是刚才的话里面有他完全理解不了也猜不透的词,或者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句子。
阮芷曦心情好的时候会跟他解释解释,现在困了想睡觉,就懒得解释了,闭上眼道:“算了不说了,睡吧,晚安。”
说完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顾君昊兀自想了一会还是没太明白她刚才说的话,索性也不想了,阖眼也睡了过去。
…………………………
八月十五中秋节,阮芷曦亲自下厨做了些月饼,一份让人送去了国公府,一份留在阮家,跟周氏等人分食了。
即便她已不是真正的阮氏,顾君昊仍旧不大喜欢她做的吃食,不知是她依然用着阮氏的这张脸,还是因为她来历不明让人生疑。
所以她特地装了两个厨娘做的月饼在盘子里,在这两个月饼上做了些特别的记号,摆桌的时候把有记号的月饼对着顾君昊那边,这样周氏劝他吃月饼的时候他就可以挑厨娘做的吃。
一家人吃过了饭,向来不大爱凑热闹的周氏竟提议去街上赏灯,顾苍舟也跟着在旁边附和,说今日街上热闹,正该出去走走。
实际上往年中秋他们都是在家里过的,只有顾君昊成亲头两年曾带着阮氏去街上转转,后来嫌人多,也懒得去了。
但今年顾君昊与阮芷曦之间频频生出事端,虽然现在又搬回到一起住了,可那股子生疏劲儿还是让他们夫妻俩一眼就能看出不对来。
今日与其说是他们想去赏灯,不如说是想找机会让两个孩子好好相处相处,能冲淡一些他们之间的隔阂。
阮芷曦倒是无所谓,她对这个世界的灯会还挺感兴趣的,出去逛逛正合她意,但顾君昊就不一定愿意了。
不过周氏既然已经开了口,他也不会拒绝,温声应下了。
京城的街市上热闹非凡,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有人沿街售卖花灯,今日更是四处都是灯盏。
商铺门口挂的,孩子手里提的,摊贩当做彩头拿来给路人猜灯谜的,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周氏见一处猜灯谜的地方彩头格外好,有心让顾君昊表现表现,让他去给阮芷曦把彩头赢回来。
顾君昊往日里根本不屑在街上猜这些灯谜,今日奉母命前去,差点把摊主猜哭了,没一会就把彩头塞给他,求着他赶紧走。
哪想顾君昊刚一转身,差点迎面和一个三岁小童撞在一起。
这三岁小童不是别人,正是沈枞家的长子沈志芃。
“芃哥!”
沈枞急忙忙追上来,一把将自家儿子抱了起来,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道:“乱跑什么?待会叫拍花子给你拍了去,我上哪找你?”
沈志芃也不喊疼,只盯着顾君昊手上的两盏灯:“猴将军,骑马!我要这盏灯,爹爹我想要这盏灯。”
宋含秋这时也抱着次子沈志承追了上来,讪讪地道:“刚才芃哥就想要这盏灯,结果他爹猜不对灯谜,没能给他赢回来,他就一直惦记着,刚才远远地看顾大人把这灯赢走了,竟说都不说一声扭头就跑,吓死我们了。”
街上的灯倒是有很多适合孩子玩的,做成了兔子金鱼等可爱又有趣的样式,偏偏沈志芃都不喜欢,就喜欢这盏画着“马上封侯”的灯。
可这灯是猜对灯谜的彩头,那摊主不卖,他们也无法,只能硬把孩子带走了,说改日给他买一盏一样的回来。
谁知这小家伙一扭头看见别人赢走了,立刻就跑了过来。
“既然芃哥喜欢那就给他吧。”
阮芷曦这时也走了过来,笑道:“我们本就是出来随便走走,有没有这盏灯也无所谓,他喜欢就拿去好了。”
沈志芃认识阮芷曦,扭着身子从自己父亲怀里钻了出来,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谢谢阮姨。”
阮芷曦咯咯地笑,摸了摸他的头,带他去给顾苍舟和周氏请安。
两家人后来索性一起逛,几个女眷带着孩子一起走,顾苍舟则跟两个晚辈一起,聊一聊朝中近来发生的大小事宜。
眼看着天色渐晚,灯会将散,孩子们也都渐渐有了困意,他们这才准备各自回府。
谁成想,正准备让人把马车赶来时,街边一家酒楼在门口搭建的彩棚忽然倒塌,竹竿带着各色彩绸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沈枞一家离彩棚稍远,顾君昊正站在这边与他辞别,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惊乱的动静传来,一回头就见竹竿带着被点燃的彩绸向自己母亲砸去。
“娘!”
他惊呼一声冲了过去,可是即便动作再快,想立刻赶到她身边也来不及。
眼看着那竹竿就要砸在周氏头顶,却是她身旁一人惊呼一声“小心”,然后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自己却被竹竿砸中,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顾君昊一颗心都挂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一瞬间甚至没认出那人是谁,冲过去后一把将周氏拉了起来。
“娘,你没事吧?怎么……”
话没说完,就见周氏狼狈地爬了起来,看向那堆掉落的还在燃烧的竹竿。
“芷汐……芷汐!”
顾君昊这才回神,听到有人在惊惧大喊:“少夫人,少夫人!”
躲过一劫的顾苍舟亦是脸色煞白,用力推了推他。
“快!快去把汐儿救出来!”
周遭乱成一片,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顾君昊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几个下人一起把阮芷曦从竹竿下翻找出来,又怎么一路回到家的,只知道阮芷曦的衣裳上有好几处烧灼痕迹,肩头尤其明显。
听霜听雨自己也受了伤,却顾不得这些,红着眼睛守在她身边,按照处理过烧伤的下人说的,先将她的衣裳用剪刀剪开一点点揭下来,等着待会太医来了给她处理伤口,免得时间太长这些衣裳跟伤处彻底粘连在一起了。
剪刀划破衣料,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处理着,顾君昊呆站在一边,两耳嗡嗡。
上辈子出过这样的事吗?中秋灯会的彩棚倒塌过吗?伤过人吗?
好像是伤过的……但不严重,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他处理的,所以他没太在意,也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在今日出门之前,他甚至一点都没想起来。
他若想起来了,说什么也不让爹娘去灯会的。
可现在……
现在爹娘已经去过了,还险些出了事,是……是床上的这个女人,救了他娘。
顾君昊迷茫的视线渐渐清晰,落在那个因为痛楚而皱紧了眉头的女人身上。
丫鬟剪开了她的衣裳,露出肩头一片伤痕,以及大片白色肌肤,对比之下更显得伤处触目惊心。
他下意识上前两步,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这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虽然她还是用着阮氏的身子,但她已经不是阮氏了,那……
顾君昊赶忙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慌乱的从房中退了出去。
非礼勿视,既然已不是他的妻,那……那他怎能再这样看着她呢?
他在廊下走来走去,焦急地等着太医,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总算看见周氏带着吴哲急匆匆赶了过来。
周氏面色焦急,眼眶泛红,一路都在跟吴哲说着什么,走进汀兰苑看到他后却面色一变。
“你在这做什么?”
顾君昊:“……我……”
“你媳妇刚刚救了你娘!你现在却把她扔在房里不闻不问自己跑到外面来待着?”
“……娘,我……”
“你这混账东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周氏说着不顾吴哲在场,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他拎进了屋。
顾君昊耳朵差点儿被拧掉,歪着脖子挣扎:“娘,你放手,你先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