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三是镇国公夫人林氏的生辰,因林氏身体不大好,又不是整寿,就没有大办,只是自家人聚在一起热闹了一番。
阮芷曦一大早就在顾君昊的陪伴下来到了镇国公府,见到了一手养大阮氏的镇国公夫妇。
镇国公夫人林氏今年四十七岁,身材丰腴,圆脸盘,看上去慈眉善目,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带着几分病态。
她许久未见阮芷曦,等他们夫妇俩行过礼之后便对她招了招手。
“汐儿,快过来,让伯母好好看看。”
阮芷曦坐了过去,对这位伯母感到既陌生又亲近。
她当初初中毕业念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家中就不想再给她出钱继续念书了,觉得女孩念书没有用,都是浪费钱。
她那么努力的学习,以全县第一的成绩毕业,就是想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家庭里走出去的,可生父和继母说什么都不肯再出钱了,甚至在她坚持要上学的时候打了她一顿。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没有经济收入,父母不出钱她就交不起学费,最后只能哭着跑出了家门。
可她不甘心,不想就这么烂在那个家里,成为跟生父继母一样的人,所以病急乱投医,冒雨走了半小时的路,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车,来到了大伯家,想管他们借钱交学费,将来勤工俭学还给他们。
大伯当时不在家,是伯母给她开的门,她到现在都记得她焦急地给她翻找换洗衣服的样子,以及趁她洗澡的时候给她做的那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若说阮芷曦那一辈子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伯母走得太早,在她高中刚毕业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时候她还没能工作,没能像后来照顾大伯那样赡养她,给她养老送终。
林氏让她想起自己的伯母,视线就忍不住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耳边听着她一句句的絮叨,来到这个莫名的朝代之后头一次感觉到一点点归属感,悬在半空的那颗心好像落到了实处。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下人的通禀,说是国公爷和二老爷来了。
房中坐着的晚辈忙起身,阮芷曦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抬头就见一个跟林氏差不多岁数的老者走了进来,跟在身后的是他的弟弟,也是阮氏的生父,阮劭安。
阮劭东年纪虽大,但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进屋后摆了摆手:“坐,都坐。”
说着走到林氏身边坐了下来,晚辈们则等他入座才重新坐下。
阮芷嫆来的比阮芷曦还早,此刻正站在曹氏身后,见镇国公和自己父亲过来了,笑道:“伯父不是说要跟爹爹手谈几局,等开席了再去叫你们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她脸上带笑,声音里有几分俏皮,没话找话的想跟镇国公讨个巧卖个乖,却不知道自己刚说完话曹氏就黑了脸。
谢氏在旁抿了抿唇,没说话。一旁的镇国公府二少夫人秦氏却是个喜欢看热闹的,掩唇轻笑。
“小妹来了,爹哪还坐得住啊?只怕人前脚刚进门,他后脚就从书房赶来了。”
其实按年龄来说,阮芷嫆才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但在她出生之前,镇国公府和阮家加起来只有阮芷汐一个女儿,几位兄长就一直叫她小妹。
后来有了阮芷嫆,这习惯也没改,阮芷汐依然是小妹,阮芷嫆则被他们称为二妹妹,府上的几位嫂子现在也是这么叫的。
之前有来京城的新贵不了解情况,还以为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阮芷汐是镇国公府亲生的,阮芷嫆是隔房的。
这些细微的亲疏之别一直让阮芷嫆如鲠在喉,可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力去讨好镇国公一家人,事事都想做的比阮芷汐好。
她刚才那句不过是想跟阮劭东搭个话而已,没想到却一脚踩进了坑里,脸上 笑意顿时一僵,下意识转头看了阮劭东一眼。
阮劭东却只是笑了笑并未解释,等于是默认了。
今日是林氏的生辰,不好让场面太难看,谢氏见这母女俩的脸色实在不好,在旁打了个圆场。
“小妹前些日子受了伤,爹心里记挂,自然急着来看看。”
说着又问阮芷曦:“你的伤可养好了?可有反复?”
阮芷曦摇头:“早就好了,原想着伤好后就回来看看的,免得伯父伯母担心,可又想着离伯母的生辰没几天了,怕三天两头往府上跑打扰伯母休养,就等到今天才来。”
“这是哪的话啊,”秦氏道,“你来了娘的病才好得快呢。自打你出了事,她天天念叨着你,我这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众人一阵哄笑,房中热热闹闹,连阮劭安都跟着笑了起来,唯有曹氏母女格格不入,像两个外人一般。
阮芷曦说到底还是阮劭安的亲生女儿,她受宠,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可曹氏母女就没法感同身受了,虽也跟着一起笑,但笑得十分勉强。
直到有人提起阮芷曦送来的礼物,她们才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
“早听说瑞鸿轩来了一对双鹤梅瓶,那时我就想定下来给大嫂做贺礼的,可惜晚了一步,过去的时候人家说已经被买走了,没想到是在芷汐手里。”
曹氏知道就算再怎么看不惯阮芷曦,也不好当着镇国公府人的面刁难她,笑着凑了个热闹。
阮芷曦不想跟她多说话,就只是浅笑着回了一句:“我也是凑巧碰上了。”
林氏身边的徐妈妈这时开口道:“奴婢听说大姑奶奶还给夫人缝制了一个药枕,是找吴太医亲自问过之后才拣选的药材,用心得很呢。”
林氏一听,眼中明显露出一抹喜色。
“真的?在哪?快拿来给我看看。”
她的生辰虽然没有大办,但送礼的还是不在少数,不可能每一样都拿到面前来,所以一般都是直接由下人先收到指定的地方,然后登记造册收入库房。
那药枕是跟梅瓶一起送来的,自然也不在这里,但徐妈妈很了解林氏,刚才就已经让人去把药枕拿来了,这会就在门外呢。
下人捧着药枕进来,林氏拿到后爱不释手,摸了半天。
“我听说伯母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稳,就请吴太医斟酌着拣了些药材做了这么个枕头,有安神助眠之效。”
“也不知道到底管不管用,回头伯母换上试试。”
其实阮氏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备好了礼物,就是那对精致的双鹤梅瓶。
这礼物纵然没什么差错,但贵重有余,情意不足。
镇国公府百年世家,开国勋贵,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再如何珍贵的东西,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没什么不同。
这梅瓶送去了估计也就是搁在仓库里,偶尔想起了才会拿出来摆一摆见见日光。
阮芷曦穿来的时候距离林氏的生辰已经没多久了,又花了好几天时间熟悉周围的人和事,等想起这茬的时候都已经是六月中旬,离廿三没有几日了。
记忆里阮氏在闺阁中时曾给林氏送过些自己亲手做的衣裳鞋袜,还有手帕之类的,林氏都很喜欢。
可自从有一年阮芷嫆当着一众宾客的面送出一扇饱受称赞的绣屏,将她的抹额比下去之后,她就再也没送过了。
阮氏的女红实在算不上好,不过是府里的几位嫂嫂照顾她,从不送类似的物件压了她的风头,她这才没什么感觉。
阮芷嫆的绣屏让她觉得丢了脸,从那以后就不怎么碰针线了,也没再给林氏做过任何东西。
阮芷曦的神经没她这么脆弱,在想起林氏的生辰之后就琢磨着亲 手给她做点什么。
大件的衣裳之类的来不及,鞋袜又太寻常,平日什么时候送都行,并不适合做生辰礼,想来想去决定做个药枕,省时又方便,既有助于林氏调养身体,又能显出自己的心意。
林氏果然很喜欢,笑着应道:“好好好,我今晚就让人把这枕头换上!”
秦氏见状在旁打趣:“小妹不是嫌自己女红不好,不愿意碰针线了吗?今年怎么想起给娘做枕头了?”
“我还记得当年有个小丫头,哭着要把送出去的抹额要回去,红着眼睛掉了好半天的金豆子。”
这事提起来有些难堪,谢氏趁着低头喝茶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多嘴,可惜秦氏没放在心上。
好在阮芷曦怕别人问起,早已想好了说辞,笑着回道:“这枕头只伯母自个儿放在屋里用,又不会被外人看见,我就是绣的再难看,也没人说我什么。”
说完又对林氏笑了笑:“反正伯母不会嫌弃的。”
林氏笑弯了眼角:“不嫌弃不嫌弃,汐儿做的东西,我怎么会嫌弃的呢?”
曹氏看着阮芷曦因为一个针脚粗陋的枕头得了青眼,心中不屑,却不好明说,只笑着插嘴:“这枕头啊时不时就得拿去晒一晒才好,一个只怕用不过来,回头我让芷嫆也给大嫂做一个,替换着用。”
林氏摆手:“不用不用,芷嫆正是说亲的时候,该把心思用在自己的嫁衣上才是,哪好麻烦她。”
阮芷嫆正想说不麻烦,林氏已经转头对阮芷曦道:“汐儿若是有空再给我做一个可好?”
阮芷曦一口应下:“是我考虑不周,早先就该做两个的。等待会回去了我就再做一个,做好了给伯母送来。”
林氏点头,眉眼含笑,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脸上的气色看上去都红润了些。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席间几个年少的子侄吵闹不休,丝毫没有顾家食不言寝不语的样子,最后被镇国公一通呵斥,赶到外面站着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