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嫁妆

步遥这几日在心中纠结了数番,想要动用自己的那些私房钱,把府内被风吹坏的地方修补一番。

此番,她与孙权的新婚之礼定是不能奢靡,应有的缛节虽一样不能少,但一切皆需要从简。

新庭院肯定是打水漂了,步遥前世加这一世,都是第一次结婚,总归也不能在个漏雨的破屋子里度过新婚之夜。

在她与孙权的成婚之日,与他亲近的江东重臣也要来府贺喜,府内的残破之处皆是门庭要面,还都不是那些隐晦之处。

如此,被那些重臣看见,会失了体面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她现下的身份已然是将军府内的主母。

虽还未正式行大婚之礼,但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府内诸人早已改口,多数下人都尊她为主母,少部分的人也会唤她夫人。

她是正儿八经的正妻。

身为正妻,还是江东主母,讨虏将军府内的一切事宜就需要她来上下打点。

所以在被抓回来这几月中,步遥虽怀着身子,但已经开始尝试管着府中内事了。

现下孙权还无旁的妾室,她不用与旁的女人相处,所以目前这些内事,对她而言,难度并不大。

步遥只从孙伏那处寻了账簿,略略的翻了翻。

孙伏是府内老人,断不会中饱私囊,已经将府内的开支一再缩减。

孙权身为乱世诸侯,军需永远都要放在首位,一切还是要以柴桑那头的兵士为主,所以那边的开支无论如何都减不了。

狗男人也不是完全没有钱,只是需要用钱的地方着实过多。

自他掌权后,征抚山越族人一事,就一直困扰着他。

那些山越人有南方越人的后裔,还有为避黄巾之乱,从北方逃到江东的汉人,还有反对孙氏统治的豪强大族。

他们占据着各地深山,实则都是一些零散的土匪集团,因着各匪部之间皆有互通,均被统称为山越族人。

江东各地的百姓都广受这些山越人的纷扰,孙权每年都要派大将和精兵去剿那些山匪。

但那些山匪却各个骁勇善战,虽然孙军有过得胜记录,但也只是收缴了一些军民而已。而且山越族人的人口众多,所以这几年一直都未将其全部安剿。

每年,山越一事的开销是固定的,孙权在明年年初,还要征募新兵。

哪处都要掏银子,她和孙权结这个婚,还真不是时候。

步遥看着忙于修缮寝殿的众工匠,想了又想。

私房钱是她的底线,为防被渣,绝不能现在就拿出来,让狗男人知道。

这几日,秋雨暂歇。

步遥于每日得空,都会在紫荆的小心搀扶下,在府中走动半个时辰。

每当路过那些破败之处时,看着那屋檐缺砖少瓦,又瞧见亭廊上朱红色的漆,变得黯淡……

步遥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凑近廊柱一瞧,发现其上竟皲裂了一隅。

步遥用手摸了摸那裂缝,终是再也忍不住。

既已转正,那这将军府就是她的家了,谁能忍受自己的家变成了这幅模样?

步遥轻握了握拳,复又放下,只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过,她仍是下定了决心。

她的钱,一分也不会拿出来,一定要把它给藏得严严实实的。

日暮风清,芸草未颓,散着幽香。

步遥无奈之际,便命紫荆去撷了些芸草,好夹放到受潮的竹简中。

孙权在府中的藏书之处,也未幸免于难,许多竹简都泛了潮,散着难闻的湿腐之气。

有些竹简还被虫子给咬了,趁着这几日天色稍晴,步遥便命下人赶忙将那些书卷拿出来晾晒。

卷帙浩繁,着实是个不小的工程。

步遥抬首,望了望天际的鳞云,忙对紫荆道:“我瞧着明日许是还要下雨,别忘了让他们把那些书卷都收起来。”

紫荆道了声诺后,看着步遥有些憔悴的面色,不禁劝道:“夫人,您还怀着身子,就不要思虑过甚了。”

步遥颔首。

心中却觉,身为主母后,便不能再像做妾一般。

做正妻,不比做妾轻松。

妾只需貌美如花,讨好夫主即可。

而妻则不同,正妻需要承担的是责任,她身上承载的东西也变得更多。

二人正欲回殿,却见一面善的婢子快步走来,施礼后道:“可寻到夫人了,主公见不到您,正有些着急呢。”

孙权近来回府的时辰都较晚,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夜色初漏,炉烟浥浥。

步遥回至殿中后,孙权正端坐在书案前,举着一竹简,神色晦暗不明。

自几月前楚氏来过后,孙权就对此女的身份颇感好奇,便暗自派人去查了查楚氏的底细。

一个女人能在这种世道有这番能耐,说她背后没有靠山,鬼都不信。

但整个江东内,除了他孙权,还能有谁,有这滔天的本事?

结果查了数月,不仅连楚氏有多少置业都未能查清,每每就要寻出她身后那层不为人知的关系网时,也总会被无故扰乱。

他甚至派人去海盐去摸楚氏的老底,但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孙权看着楚氏亲书的礼单,上面工整的用小字写着各式的赠礼,楚氏派的人说,这是为步遥准备的嫁妆。

步遥见孙权一直都不言语,又环视了一圈殿中,发现地上摆着许多丈高的红木箱。

孙权注意到步遥已然归来,见她不解,也不言语,而是将手中的礼单递与了她。

步遥走到孙权身侧,接过了那礼单,甫一看其上的字迹,便吓了一跳:“这……”

孙权攥了攥拳,开口道:“来人,将这些箱子都给孤抬回步宅去。”

步遥无奈,将面面相觑的下人挥退,坐至孙权的身侧,拽住了他的臂弯。

孙权却偏过头去,不去看她,一脸愤恨。

得,嫂嫂此举,让狗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身为人主,一时周转困难,却被当地的富商压上一头,狗男人的心中肯定不是滋味。

但诸侯被地方豪强压上一头的事,也并不鲜见。

步遥听闻,刘备就是得了地方豪强糜竺的资助,才能招兵买马。

步遥忙开解道:“主公,嫂嫂此举,原也是为了讨好您。她跟着哥哥来到了富春,生意上自是需要你的照拂,以妾身嫁妆之名,送来这么些贵重之物,也是为表对您的忠心。”

孙权听着她的温声软语,面目柔和了些许,转而看向了步遥,不解地问道:“你兄长是怎么娶到你嫂嫂的?为何要娶那般的女子?他究竟知不知道你嫂嫂的底细?”

步遥只得有些呆楞地摇首。

孙权见此,只得无奈地将手凑近她的面容,轻轻摩挲着她眼下的乌青。

嫂嫂的底细,她还真不知道。

自从回府后,孙权便再不许她出府,也不许楚氏入府探望。

但一想到嫂嫂那副艳丽的模样和勾.人的身姿,步遥心中就有种隐忧。

嫂嫂的长相,比她的长相还要更像渣女。

虽然哥哥的皮相极好,人也温柔,嫂嫂目前可能会对哥哥感到满意。

楚氏的性子风风火火,不大像是长情的人。

步遥怕步骘日后会被渣。

但在哥哥被渣之前,还是先将这些嫁妆物尽其用为好。

步遥被孙权扶起来后,小声地与孙权讲着这些嫁妆的去处。一小部分自是用来修缮将军府,剩下的部分,她在心中也有了安排。

“今年因雨,又歉收了…主公的谷仓也受了影响,但明年的春种却不容耽搁。余下的钱,妾身便都交予主公了。主公赈灾也好,从别的地方买谷种也罢,全听主公调遣。”

孙权一路听着步遥的言语,心中有些惊奇。

他这几日倒是听闻,这女人已经开始管着府中内事了,他怕她身体吃不消,今日正要与她讲讲此事。

却没成想,这女人的思虑,远比他想的还要深上许多。

孙权将她扶至了榻上,婢子恰时递来了汤药,孙权接过后,小心地为她吹拂热气,盯着她一滴不落地饮尽。

眼前的小人儿仍是身形纤瘦,面容略有些憔悴。

再一颦眉,虽给人孱弱的病态之感,但放在她的身上,却似是西子郑旦,别有一种媚态风情。

孙权不禁语气喃喃:“孤当真是小看你了……”

听着狗男人酸溜溜的语气,步遥心中不屑。

因着身份的变化,她也不似之前做妾那般,总是会故作羞怯,不怎么言语。

她边用绢帕拭着嘴边的药渍,边淡哂道:“主公这话是何意,后悔娶妾身了吗?”

“并未。”

孙权斩钉截铁地回了二字。

他只是没想到,之前那么依偎他的小女人,在这短短的数月,便已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主母。

对于她温软的性子,孙权之前多少有些隐忧。

孙权原想着,将她扶上这个位置后,还要教她许多,才能让她慢慢适应主母之位。

他的阿菟果然没让他失望。

想到这处,他将身侧的女人往怀中揽了揽,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沉沦于此刻的温情中。

时光嬗变。

转眼间,就到了二人的成婚之期。

那日富春的天色极好,风日哂然。

阖府高墙重新涂了红漆,一眼望去,一派喜气祥和。

孙权的婚事虽然从简,但未失气派。

重臣重将皆携女眷至于此。

狗男人在成婚的前几日,面上就终日扬着笑。

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了。

步遥心中却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成婚。而且她的肚子愈来愈大,格外显怀,宽大的喜服也掩不住。

紫冉为她净面匀妆时,她还在心中暗叹,这先上车再补票还真是麻烦。

她怀着身子,孙权又无法和她洞房,眼见着他还得再忍好几个月,步遥愈想愈觉得慌乱,生怕孙权这几月瞎搞,再纳几个妾来恶心她。

成婚的这一早上,心绪都不大安稳。

孙权一身赤红喜服,面带着笑意,在府中正与凌统和吕蒙讲着话,却觉凌统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乱瞄。

他刚欲开口询问,一个侍从就走到了他的身侧,垂首小声道:“主公,丁夫人和中郎将也来了……”

孙权听罢,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弭了些许。

张昭察觉到了异样,走至了他的身侧,劝道:“丁氏终归算主公的庶母,不让她进府,会遭外人诟病。”

孙权面色又恢复如常,对侍从道:“那便请那二人入府罢。”

思虑了片刻,孙权还是决议,亲迎一番丁氏。

母亲吴氏与丁氏的关系不好,自孙坚去世后,孙策就让丁氏和其子孙朗搬出了府内,在富春城北单独置了一宅。

既是他的成婚之日,那二人要来府,也如常理。

孙权刚欲抬脚,张昭就道:“主公的身后还是跟着几个侍从为好。”

因着孙翊就是在府门送客时被刺杀,所以张昭对孙权安危一事,变得愈发谨慎。

孙权颔首,携着四个持刀的侍从,至影壁处亲迎丁氏。

丁氏比吴氏年轻十余岁,保养得宜,此刻正站在府门前,眸色不善地打量着府中的一切。

她在心中暗道:吴氏,你之前是个有福气的,既是正房,又为主公生了那么多嫡子。

可你那几个儿子,如今却只剩下了孙权一个。

你也没能熬多久,早早地便去陪主公了。

丁氏看着孙权一身喜服而至,面上的笑意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