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痴望(二合一)

眼前小人儿一副乖巧的模样,身上着的那藕色亵衣更是衬得她粉雕玉琢。

她的羽睫浓密纤长,正上下翕动着。

这般温软无害的人儿,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今夜她与他所言之语,让他一度怀疑她想要离开她。

她是绝对不敢逃开他的。

离了他,她又能跑去哪里?

孙权趁步遥不备时,将她猛地拽到了怀中。

那女人的身上是温热的,他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嗅了嗅,带着稍许的眷恋。

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清甜气息,孙权心中这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细软的鬓发。

孙权语气温柔,在她耳侧低声讲着少时之事:“那时孤刚听了些志怪之事,就是他们不戴那面具吓唬孤,孤也会在入梦时经常梦到那些神鬼之物,经常会被吓醒。”

步遥埋在了他的怀中,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的皂荚香气,若隐若无地钻入她的鼻间。

令她心智沉沦。

整个人像坠入无底洞般,毫无安全感地在往下深陷。

她暗自握住了拳,摇了摇头,螓首蹭着他的寝衣。

步遥还是软着声音回道:“妾身不信,主公那般英武,是不会有惧怕之物的。”

孙权听罢,将怀中的女人轻轻推开,直视着她的双眸道:“是人皆有惧怕之物,孤也不例外。”

步遥今夜,也毫不避讳地望着他的眼睛。

初见那女人时,那女人就像是颗生脆的小青桃。

这几年她却早已褪去了稚嫩,出落得是愈发的美丽,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眼。

暖黄的烛火下,她的眉眼似是被工笔细细地描画般,精致绝伦。

步遥眸中含笑,声音柔媚:“那妾身,今夜知道主公的弱处了呢,主公不怕妾身拿这个害您吗?”

孙权听着她这般的言语,一时间,竟有些痴望。

他的右臂虽然完好如初,但每逢雨日,那处曾经被利刃重伤过的疤痕,都会泛着酸胀的痛意,令人难耐。

孙权半晌才有些艰难地举起右手,将她的一缕发丝勾在了耳后。

她的右耳垂有颗细小的痣,还有一个用来穿耳珰的小孔,如若不是至亲至密的人,是不会熟悉她身上这些细小之处的。

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爱极。

想到这里,孙权的眉目愈发柔和。

棱格窗外忽然响起了雷声,雨又开始绵绵不绝地下起,湿寒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慢慢钻入了窗间。

孙权知道,此时他的心智已全然被眼前的女子蒙蔽。

若是眼前的女子拿着匕首,要取他的性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命给她。

他如今是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落了一吻在她的眉心,轻问道:“你会害孤吗?”

步遥闭上了双目,没有言语,只是借势又陷在了他的怀中。

不会害你,但要离开你。

步遥逃走一事,又被耽搁了多月。

孙权在年节前生了一场重病,终日卧床不起,总是发热,没几时清醒的时候。

江东的政事,只能由张昭,暂时主理。

这一病,就是将近一月。

步遥觉得这时候跑路,属实不太厚道,便悉心地照顾了孙权一月。

孙权生病的时当,却让有心之人乘了机,差点勾结北方的曹操,要将丹阳郡拱手相让。

在建安九年的年末,丹阳发生了政变。

孙权的三弟孙翊,为人暴戾,多此责难部下。他手下的两名幕僚妫览和戴员对其不满已久,便要密谋叛变。

恰逢那日孙翊与丹阳各县的县令长一同饮宴,孙翊因醉,送客时身上并未佩带刀剑,被妫览和戴员买通的家将边鸿从其身后一刀刺死。

而孙翊之妻徐氏,在其饮宴前卜卦,卦象为凶卦,便劝孙翊不要设宴。

孙翊不肯听从其妻谏言,执意要设宴,无论徐氏怎样哀求,都拦不下他。

孙翊死后,边鸿被孙翊手下追杀而亡,但其罪魁祸首的妫览和戴员却得以幸免。

妫览和戴员怕孙权报复,索性在丹阳为非做歹,妫览甚至闯入了孙翊的府邸,见其妻徐氏年轻貌美,便要强.占她。

徐氏知道,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报夫仇,只得先假意答应妫览。

私下却与孙翊得亲信孙高和傅婴等人商议复仇之计,隐忍数日后,终将妫览和戴员诛杀。

这消息传到江东时,张昭因着身份,不敢亲下决议。

孙权身体好转,能下地走动时,才得知其弟被杀。

他顾不得身上的虚弱,立即赶往丹阳,虽然妫览和戴员已经被孙翊之妻用计诛杀,但仍是难泄他心头之恨。

最后,他将妫览和戴员的遗族尽灭,带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富春。

孙权回来后,一切如常。

虽然总是面色阴沉,但依旧正常的饮食,正常的处理各种公务,还要为下一次攻伐江夏做后勤准备。

步遥在他身侧,知道他真实的状况。

入夜后,他虽如常的坐在书案前,但那双深邃的碧瞳中,却总是蕴着郁色。

有时她起夜,经常能看见孙权坐在榻侧,垂着头首,双手扶额。

就像她第一次跟他睡在一处那般,一看便知,他处在极度的痛苦中。

每当这时,她都会起身,不发一言地上下抚着孙权的脊背,将小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安慰般的蹭一蹭。

身为江东之主,纵使亲人离去,他就是再痛苦,也要慢慢从伤痛中走出来。

待建安十年伊始,孙权又是那个年轻矜贵的吴侯,是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之主。

虽年轻,但政治手腕却老成,且善用权术。一举一动皆让臣下觉得其仁惠爱下,但又不失人主的威仪。

这数月中,步遥只觉得自己想要跑路的念头,没之前那般强烈了。

自己的意志正被慢慢消磨。

眼见着吴氏丧满,就在这一年,孙权却未与任何人透露过想要娶妻的心思。

步骘和楚氏的长子已于去年出生,取名为步协。

楚氏的身体渐渐恢复后,步遥曾出府看望过她,海盐的置业她全交由楚氏打理,并要给楚氏分成。

楚氏笑着说她不缺那些钱,也不缺那些精力,倒是难得正经地叮嘱了她:“吴夫人即将丧满,主公有无将妹妹扶正的打算?”

步遥摇首,回道:“主公的心思,我是揣测不到的。”

倒不是她不敢问,而是她不想问,因为她一直在逃与不逃这件事上摇摆不定。

楚氏眼毒,从步遥故作平静的表情上,还是能察觉出,她已然心绪不宁,便又劝道:“这种事,还是问出来为好。你跟主公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待你也很好,若是问了,他也不会怪罪你。就算是他不准备将你扶正,你也要把他妻室的身份提前打听出来,好提前想想,该怎样与新主母相处。”

步遥听罢,眸中的情绪不明。

楚氏所言,句句在理。

但新主母一词,着实像是一根芒刺,戳进了她的心头。

之前她不喜欢孙权,不爱他,为了完成任务,她可以与旁的女人争宠,缠斗。

但现在……

现在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与旁的女人共享他。

步遥的语气幽幽,似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想再跟着他了…”

楚氏不解:“你这话是何意?”

步遥立即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话锋一转,道:“听闻嫂嫂在富春有三家医馆,有没有一种迷药,喝完后不会伤身,但能让人身体发软,意识昏沉,最好能睡上好几日那种。”

楚氏听罢,神色有些费解:“西域那处,倒是有这种迷药,但是却属实昂贵,而且要弄到富春,也需数日的时间。”

步协突然在乳母的怀中哭闹,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楚氏起身,无奈地从乳母怀中接过了半岁的幼子,有些笨拙地哄着,无奈道:“让妹妹笑话了,我还是不大会带孩子,竟是连他爹都不如。”

小侄儿的相貌,很像楚氏,生得一双炯炯的凤目。小脸肉嘟嘟的,最是惹人喜爱的年龄。

他的两个胖胳膊上,还戴着步遥送的玉镯,在母亲的怀中,仍是哭闹个不停。

楚氏愈发地束手无措,只得抱怨道:“这臭小子,这么小就不让我省心,长大后定是个顽劣的。”

步遥看着哭闹不停的小侄儿,心中并未觉得烦躁,反倒是生出了些许的怜爱。

她开口道:“小阿协,乖,让姑母抱抱。”

楚氏顺势将怀中咿呀乱叫的小恶魔交予了步遥,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真养不了孩子,太难了……这胎好在是个男娃,算给你们步家留后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兄长了,这日后,我可再也不生了。”

步遥听着楚氏的抱怨,揶揄道:“那可不行,我瞧着,兄长应该还是喜欢女孩的,嫂嫂怎样也要再生个女娃娃,好来个儿女双全。”

步协在姑母的怀中,渐渐止住了哭声,楚氏这才敢凑近,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道:“我看妹妹倒是挺会哄孩子的,比我这当娘的强。”

而后,楚氏又顺势看向了步遥的小腹,思虑了半晌,还是问道:“妹妹就不想着,怀上主公的孩子吗?”

见步遥只顾逗弄着怀中的小侄,楚氏便知,步遥不欲让她再继续问下去,便岔开了话题。

步遥冲步协笑着,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尖,心中却有些苦涩。

每次**之后,孙权几乎都要让她饮下那避子汤药,虽然并不是一次不落,但一月间,也要饮上数次。

如何才能怀上?

不过好在是无子,她才能得以全身而退,否则若是她真与孙权有个像步协这般大的娃娃,她心里定会舍不得。

她是被渣爹和渣妈弃养的,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小便没了母亲的照顾。

步协止住哭声后,便在她的怀中沉沉睡去,步遥将小侄递与乳母后,又对楚氏道:“天色不早了,妹妹该回去了。还望嫂嫂,帮我寻到那迷药。”

说罢,步遥对楚氏欠身,正要离去。

楚氏心中暗感不妙,忙叫住了她:“妹妹,你可不要做傻事,你心中若是有苦衷,就与嫂嫂说出来,嫂嫂会尽量帮你的。”

说着,她忙走上前去,拽住了步遥的衣袖,又道:“你与主公之间,发生了何事?他苛待你了吗?”

“没有,他没有苛待我。”

楚氏不解:“那你要那迷药作甚?”

步遥微微挣开了楚氏的手,一改平日的柔弱娇怯之态,她神色淡漠,令楚氏备感陌生。

“我记得嫂嫂与我讲过,您先前的夫君,并未去世。您并非是寡而改嫁,而是主动地与您先前的夫君提了和离。”

楚氏没想到步遥会说这番话,颔首道:“却有其事。”

“妹妹和主公的身份摆在那里,只有主公弃我,断没有我与主公提和离这一说……”

楚氏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她是不想再跟着孙权了。

“主公看妹妹看得甚紧,虽然今年他肯放妹妹出府看望兄嫂,但嫂嫂适才也看见了,妹妹的身后,跟着那么多的侍从。”

楚氏忆起了适才之景,却有许多侍从,在宅外守着。

步遥叹了口气,又道:“嫂嫂不想跟先前的夫君继续做夫妻,便选择了和离。妹妹也不想再做他的妾室,但他却不肯轻易放过妹妹……”

楚氏忙上前,又拽住了步遥的手:“妹妹,这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嫂嫂倒是可以帮你,也不会让主公发现。但…但你这一逃,再想回来,再到这个位置上,便是不可能的了。到时他会有数不清的女人,便再也记不住你了。”

她要的,就是让他记不住她,她跑了以后,别再来寻她。

日后他的妻子是何模样,又有多少个妾室,统统与她无关。

步遥刚欲开口,楚氏便又劝了一番,想先将步遥安抚下来:“好妹妹,嫂嫂先帮您去寻那种药,你回去再好好想想,不要动一时意气。”

“好。”

回府后,步遥觉得楚氏所说有理。

不管她跑不跑路,她都想问问孙权,待吴氏丧满后,到底要将她如何处置。

她也有些好奇,若是孙权娶妻的话,到底要娶何人?

几日后,楚氏已然替她寻到了那迷药,并趁来讨虏将军府探望她时,将其与一封书信一同交予了她。

楚氏向步遥再次确认道:“妹妹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步遥犹豫着,还是接过了那药包和书信,却未答复楚氏,她到底想没想清楚。

楚氏走后,步遥约莫着孙权快要回殿了,以往这时,她都要提早回去,等着孙权。

若是孙权回殿后,看不见她,是定要诘问那些下人的。

步遥整饬了下仪容,便与紫荆前往寝殿处。

刚至殿外,婢子便恭敬地道了声步夫人,却拦住了她:“主公和张长史在议事,请夫人稍等片刻。”

步遥颔首,站在殿外,安静地等着。

隐约间,恰能听闻二人在殿中的谈话。

张昭好似提到了老臣朱治的次女。

朱治其人,朱家……

吴郡的四大家族,陆顾朱张。

这朱家,可谓是门阀士族。

步遥心中一紧。

张昭言语的音量突然变高:“主公,娶妻一事,定要慎重。步氏虽然美貌,这几年却未给您诞下过任何子嗣,其母族还是淮阴已经没落的步氏一族。这样的女子,对您是丝毫没有助益的。”

步遥的心跳的愈来愈快,她在等着孙权的回复。

“孤知道,原只是个女人而已,无甚值得那般在意。”

紫荆和那婢子,也听见了孙权所说的这句,见步遥僵站在原地,都不知该说何好。

原只是个女人而已。

步遥冷笑了一声。

她到底是忘了,孙权在原剧中,有多么的刻薄寡恩,对他的那些旧人,有多么的冷漠。

是她自己不清醒,没能一早就看清,拖了这么久,都没有跑路。

紫荆怯声道了句:“夫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步遥的表情却异常的平静。

只是她那双美丽的眸子,却沁着寒意,让她觉得背脊发凉。

“回去罢。”

“诺。”

步遥走后,孙权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张昭过来,是来与他商议他的婚事。他有意让他迎娶老臣朱治的亲女,但他却提出,想要将步遥扶正。

张昭一再向他阐明利弊,言他不可如此莽撞的择妇。

毕竟正室,那便是将军府的主母。

无论是身份,还是德行,都要是一等一的。

孙权怕自己一再为步遥讲话,张昭会觉得步遥是祸水,惑乱其心。

只得先表明自己对她无甚在意,才能让张昭对她放下戒心。

孙权放下了手,眉宇间透着疲惫,又对张昭道:“但孤在病时,是步氏悉心照料的,步氏跟着孤这几年,也并未出过任何的差错,人也很贤淑。孤念着旧情,也习惯着她伺候孤,还是有意要将她扶正。”

张昭捋了捋胡子,语气有些严肃:“说到底,娶妻一事,还是主公的家事,老臣干涉不得。离老夫人丧满还有两月,还望主公考虑清楚。”

*

张昭走后,孙权在殿中,静等着步遥。

等了良久,却仍不见那女人的身影。

孙权的心中有些焦急,竟透着隐隐的不安,他故作平静的问向殿中的一位婢子:“步夫人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过来。”

那婢子恭敬回道:“回主公,适才夫人来过了,见您与张长史议事,又与其婢女紫荆回去了。”

“孤知道了。”

殿外天色渐暗。

孙权本欲派下人唤步遥过来,想了想,还是决议去她的庭院寻她。

至庭院时,他听见了一阵清亮高亢的琴音。

是琵琶的声音。

孙权唇角微勾,这女人今日倒是好兴致。

他循着声音入内,正对上一席红衣的步遥。

他甚少见她穿这般艳丽的衣物,衬着她如墨般的乌发,看上去,美得有些不真实。

步遥身前的案上,备着精致的酒食。

见他进来,她没有如往常那般,起身行礼。反倒是侧着首,为她的那把直项琵琶,校音定弦。

孙权并未因她今日反常的行为,感到奇怪,他走至了步遥身旁,坐了下来。

步遥的手腕绑着银铃珠串,微微一动,就会发出泠泠的声响,悦耳动听。

她的面容,也精心的描画过,唇上涂抹了正红色的口脂。

整张脸,看上去艳极。

孙权看着身侧有些陌生的女人,笑着问道:“今日怎么想起弹琵琶来了?”

话还未必,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穿得这般鲜妍,可是遇到了喜事?”

步遥放下了手中的琵琶,朱唇轻扬,也笑了起来。

她亲自为孙权斟了一爵酒,递至了孙权的面前。

孙权想都未想,将那酒爵接过后,看着她的娇容,将其一饮而尽。

见孙权喝下了那杯酒,步遥将指甲,悄悄地嵌入了掌心中。

“今日怎么都不言语?”孙权又问,刚举起了筷箸,欲要夹菜,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昏。

他微晃了晃头首,那晕眩之感却更为严重。

步遥这时开口道:“主公,您是不是累了?让妾身扶您回榻上先歇下罢。”

孙权扶额,只得闭目颔首。

步遥搀着他,走至了榻侧。

孙权只觉,他的四肢也愈发的无力,只得任由步遥将他放倒在榻。

随即,那女人覆了上来。

孙权用仅存的气力开口问道:“步练师,你是不是给孤下药了?”

眼前的那娇艳的面孔,嫣然一笑。

“狗男人,本仙女不伺候你了。”

孙权一时难以置信,他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意识却是愈发的昏沉。

“你......”

“你日后爱有几个女人,就有几个女人,都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听到这句时,想要怒吼而出,他想要问问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咽喉,却也渐渐无力。

孙权嘶哑着声音,强自从喉间低喊出了她的名字:“步练师!”

却见他身上的女人,笑意愈发的苦涩。

“孙权,你我二人,此生不见,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