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夫君(一更)

步夫人。

步遥在心中又默念了遍这三字。

按理说,寻常人家的妾室应该称为姨娘。孙权是有侯位的人,所以他小老婆的称谓稍微高级那么一丢丢,在姓后冠以一“姬”字。

而这“夫人”二字……那不是正室才应有的称谓吗?

孙权这是要将她扶正吗?

明知这种希望不大,但是步遥心中还是存着了些许的期冀。

她微微转首,看向了身侧的孙权。

已近黄昏,暮色四合。

落日的余晖犹自耀目,一丝一缕地嵌入了流云中。

孙权面上的怒意消褪了些许,他的肤色比之寻常男子要白皙许多。

所以就算是作怒,面上也不会泛起薄红,仍是那种冷冷清清的白。

他鸦黑的睫毛上下颤着,侧颜的轮廓立体硬朗,精致异常。

抛开她对原剧孙权存的偏见不说,孙权除了脾气坏点,当真是个挺有魅力的年轻男子。

步遥也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他,心就像是被天际那几抹绮丽的云霞团团地缭绕,又似是被其一寸寸地填满。

呼吸似是都要滞住了。

阿琼还跪在地上打着冷颤,眼角溢出了泪花。

那副纤柔楚楚的哭态,竟是也跟她肖像无比。

阿琼身后不远处跪着的几名婢子,互相交换着眼神,而后忙又齐声冲步遥的方向唤道:“步夫人。”

这一声音量不小,步遥心中那些不明的情绪,暂被哽在了心头。

阿琼只是在地上低泣,没有唤“诺”,也没有唤步遥为“步夫人”。

孙权低首,又问向她道:“你为何不唤?”

阿琼鼓了鼓勇气,将那清秀的小脸扬了起来,看向了年轻又俊美的主公。

泪从她微红的眼眶中,一滴又一滴的落了下来。

她刚入府没多久,便被管事分去做了粗使下人,按理说,依她的容貌,应该会去贴身伺候主子。

后来,旁人告诉她,她长得与府内的步姬十分相像。

起先她还不以为意,直到一月前的某日,她和几名婢子被派去荷池旁,用素手去挖池坳中的淤泥。

孙权恰时走过,她与婢子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忙低首向孙权行礼。

本以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了。

可谁知,孙权竟然走到了她的身前,命她将头首抬起来。

阿琼心中紧张,还是依言抬起了面首。

她没想到,主公竟是这样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

而且他还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阿琼不敢直视孙权的神色,但还是能觉出,他的神色带着几分讶然。

孙权开口问向身后的管事:“谁将她选进府中来的?”

身后的管事川字纹很深,看向她的眼神也很是怪异:“是老奴疏忽,原以为召粗使下人一事不会出错…但说到底,那办事之人也…也不知道步主子长何模样…”

阿琼听着那管事口中的步主子,心道,这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步姬了罢。

孙权又眸色无波地看了她几眼,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后来的那一月中,阿琼每日都祈盼着能有机会,见到孙权。

可是却再也没能有机会。

直到今日,她见到了传说中的步姬。

那女人果真长得与她很像,但,却比她美上不少。

一眉一眼,一唇一鼻。

都似是由顶尖的工匠精心捏造般得精致,皮肤白皙得就像是个瓷娃娃。

朱唇轻点,发髻如云。

身形玲珑窈窕,那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美到让人觉得她像是个假人,不似凡间应有。

此时那位步姬正站在主公的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阿琼的心中被妒意填满,似是稍一不慎,那些情绪就要变成毒夜,从她的眼中随着泪,喷溅而出。

孙权见阿琼不开口,并未作怒,也并未再一次迫问,而是语气平静地对地上的女人开口道:“你的相貌,冲撞了步夫人。如此,孤的府内不能再留你。你去管事那领些银钱,择日便去孤庶弟孙朗的府上做事罢,”

步遥的秀眉微微蹙起。

依孙权平日的性子,罚她罚得好轻啊……

不过好在把这个阿琼给调出府内了。

孙权会不会跟这阿琼有一腿?他这般喜欢自己的相貌,见到长得类似的,也一并收了的可能性也不低啊。

那个垃圾编剧真的恶心,既然原主步练师都是女主了,还要再设置阿琼这样的角色。

恶心,步遥在心中又连道了数遍的恶心。

替身这种东西的存在,无论是对替身者,还是被替身者来说,都是恶心至极的。

待当阿琼要退下时,孙权又突然唤住了她。

步遥心中一紧,阿琼心里则是一喜。

会不会是主公要给她机会,她也能像那女人一样,受尽宠爱……

阿琼还没幻想完,孙权开口道:“那簪子,你还没还给步夫人呢。”

簪子,那步氏的簪子。

原来叫住她只是为了这个。

阿琼只觉头顶被冷水浇至,但只得从袖中掏出了那根簪子,神色不明地交至了步遥的手中。

步遥刚欲接过,就被孙权抢先夺到了手中。

他言语有些埋怨,但语气却一点都不严厉:“不许再丢了。”

说着,他亲自将那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间,步遥下意识地扶了扶那微凉的玉质虎头簪,道了声:“妾身晓得了。”

天色渐暗。

步遥跟在孙权的身后,回至了他的殿中。

他殿前的那几颗古树前些日子瞧,枝叶还没那般的繁茂。

消息很快便在阖府传开。

步遥入殿时,平日唤她为步姬的婢子纷纷改口,恭恭敬敬地唤她为步夫人。

但她的身份,却还是妾室。

整个一晚上,她陪着孙权用食时,都心不在焉,神色也是恹恹的。

孙权这一夜也是没怎么言语,用罢晚食后,他问向了案前为她研墨的步遥:“今夜怎么不好好用食?”

步遥研墨的动作顿了顿。

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主公为何要让下人唤妾身…为夫人。”

孙权也放下了手中的执笔,但事情未成前,他不欲先与步遥讲清,只是淡淡回道:“唤夫人不好吗?你虽身为妾室,但若称孤为夫君,孤唤你一声夫人,也如常礼。”

“夫君…”

步遥竟是将那二字小声地说了出来,她难得地有些慌张,却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心慌心悸。

想不到这二字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对步遥是,对孙权更是。

孙权听到眼前的女人唤他夫君,神色是难得的柔和,碧眸中掩着的情绪不清不明。

夏夜微凉,浮云蔽月。

殿中的下人早已退避,殿中焚香萦萦。

只剩下了她和孙权二人。

恍惚间,她已经陷在了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好闻又熟悉的木香味,步遥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孙权将她轻放在榻,眉目温和,低声问道:“今夜怎么这么乖?”

他在这种时候与她说话时,总是会故意对着她的耳朵小声地说。

每次都让她觉得耳中痒痒的,她不自觉地便缩起了颈脖。

面色潮红一片,步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闪避着他的目光。

孙权看着她娇怯的模样,笑意愈深,将她发髻上的虎头簪和余下的发饰慢慢拆解。

放下她的长发后,勾起了一缕,绕在指尖。

他轻轻嗅了一下,而后命道:“看着孤。”

今天在狗男人的面前,她是真的害羞了。

若是以前,他像今日这般把玩她的头发,又闻又吻的,她定会觉得孙权他是个死变态。

但今日……

她竟然觉得狗男人格外的撩且苏。

狗男人真的是越来越会哄诱女人了。

不能就这么被孙权压上一头,不就是看他一眼吗?有什么好怕的?

步遥心中一横,便将视线移转至了他的面上,刚一与他的视线相碰,他的唇就覆在了她的……

蜻蜓点水,浅淡似无。

视线仍是相触。

她有些惊愣地垂眸,他眸中带笑的看着她。

就是这样一个浅淡至极的吻,竟让她觉得意犹未尽。

想让他想平日那般吻她待她。

狗男人这是在故意吊她的胃口吗?

那缕乌发,慢慢地从他的指尖开解,他的语气带着蛊惑,开口向她提了要求:“唤孤夫君。”

步遥咬住了唇。

不想唤。

因为自己只是个妾,只有妻子,唤自己的丈夫为夫君,才是名正言顺的。

孙权眼中的温柔渐失:“怎么又不乖了?”

不唤,就是不唤。

孙权无奈,只得作罢。

将她的长发拨至一侧后,在她的颈脖处落上一吻,语气喃喃道:“你这小人儿还真是难缠……”

亥时三刻。

婢子熬好了避子汤,苦涩的药味渐渐蔓延开来,步遥躺在榻上,嗅到了那气息,不由得蹙起了眉。

孙权起身,低首看着榻上她纤瘦的背影,开口道:“先起来,把药喝了。”

他知道,他弄得狠了,小人儿在跟她置气。

适才他让她唤她夫君,但无论他使出什么法子,那小人儿今夜就是倔强得很,就是不肯唤那二字。

最后她哭得令他心疼,只在他耳侧断断续续地唤他仲谋。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将那小人儿扳了过来,让她直视着他。

“你听话些,先把药喝了。”

婢子仍站在寝房外,端着那药,心中却有些发毛。

主公声音虽低,但在夜中,她听得也是一清二楚,就像是在哄幼童般。

步遥听后,心中也是微动,只得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低首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她一没煊赫的母家背景,二又没有子嗣,孙权凭什么要将她扶正?

总得拿出一样东西来,才好意思提出来。

可若是为了转正,怀上孩子,但孙权还是让她做妾的话,她所生的孩子就是庶出。

“主公是一直准备让妾身喝这种药吗?”

步遥被孙权护了在怀中,他亲自地喂着她汤药,见她刚喝下一口,小脸便拧巴成了一团。

却开口问他这种问题。

孙权将还剩半碗的避子汤放在了漆质托盘中,摆了摆手,示意婢子下去。

她那般娇气,既怕苦,又怕疼。

现下若是有了孩子,每日要饮各式汤药,还要忍着各种的苦痛。

到那时,她肯定受不了,肯定会缩在他的怀中天天地哭。

这几年他可以因她年纪尚小,让她再养几年身体,但她终归是要生养孩子的,也不能因为她怕疼,就一直不让她生。

想到这里,孙权狠狠地掐了下步遥的脸。

再这么下去,这女人一定会把他的心,都给一寸寸地撕剥下来,最后他什么都不剩下了。

真的是太宠着她,太惯着她了。

自己怎么就跟失了心智似的,这么宠惯着她?

步遥吃痛,低呼了一声。

狗男人好端端地,掐她做什么?

孙权的语气故作了几分的严厉,见她脸上那处掐痕有些红肿,心里又有些后悔,但还是开口道:“孤让你喝你就喝,等孤不想让你喝了,自会告诉你。”

说罢,他无奈,只得又去寻那消肿的药膏,给她的脸上和身上都涂些。

步遥坐在榻上,心中猜测万分。

孙权不肯要她孩子的原因,会不会是想在吴氏丧期过后,娶一位背景煊赫的女子做为正妻,然后先让正妻产下嫡子。

否则若是妾室产下男孩,只会威胁主母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