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这七日内,原是没想让步遥随其一同行军。
军中有令,不得私带女眷。
但是身为人主则不同。
一如西楚霸王项羽,在多次与汉高祖刘邦的交战中,便都带着自己的宠妾虞姬。
孙权倒是没想像项羽一般,行军都要带着妾室,身为主公自当还是以身作则为好。
待到今晨寅时,天仍是鸦黑一片。
殿中侍候的婢子都强撑着精神,更遑论是那个一贯贪睡的小人儿。
孙权临行前,还是在榻边静默地看了她几眼。
本来心中还难得的存着几分柔情,一看榻上之人的睡相,脸便登时阴了下来。
这女人长得是美,但这睡相属实是……
不敢恭维。
步遥的嘴微张着,仰面躺着,唇角还淌了……
口水。
孙权略带嫌恶地蹙了蹙眉。
平日她仪态绰约得体,怎么睡姿就是这副丑样子?
步遥梦中觉得身侧无人,睡姿便很是嚣张,一只腿横斜在榻,占据了大半。
又下意识地将孙权的锦枕抱在了怀里,用脸颊蹭了蹭,而后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那锦枕的缎面是色彩斑驳的韩仁绣,里面的填充之物更是奢靡的令人瞠目结舌。
锦枕里的物什,竟是用珍珠填充而成。
抱起来时,那珍珠互相碰撞,还发出了“咯噔咯噔”的声响。
不过这女人的腿,倒是比去年长了不少。
孙权面色微霁。
又无语的看了半晌步遥奇丑无比的睡姿。
孙伏躬身而入,站在寝房外恭敬地道:“主公,一切都打点好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明显是压低着声音说的。
孙伏心中清楚,自己的主公定不希望他扰了步姬的清梦。
孙权听罢颔首,觉得时辰已然不早,便欲转身出行。
“仲谋……”
步遥软软的嗓音让他顿住了脚步。
孙伏也听见了,自是知趣的退下。
步遥今晨,梦回《情锁吴宫》的剧组。
梦中,导演打卡后,她对着机位,正演着一场戏。
那场戏对于原剧女配步练师来说,是场极为虐心的大戏。
故事的情节大体是:
徐嫣失宠后,本来是步练师最得原男主孙权的宠爱,但是好景不长。
总有新人被纳入太初宫为美人。
步练师一贯自恃美貌,并不将那些新人放在眼中,直到那位袁氏被纳为妃。
狗渣男孙权的心思就都转移到了这位袁氏的身上,将步练师又抛到了脑后。
那场戏是步练师在殿内郁郁地饮酒,婢女紫荆心疼地规劝,可步练师情绪已然失控,竟将酒爵狠摔至了地面上。还借着酒劲,无助又凄婉的哭泣。
步遥翻剧本,看到这段时,着实觉得这女配步练师太傻。
跟渣男还谈什么感情?
不值得。
有一定地位能够固宠便行了,着实没必要为那种狗渣男伤神忧心。
步遥还是很尽心的去演这段戏,但是因着她笃信,女人绝对不应该为了男人如此丧失理智,拍戏时,代入感还是不强。
被导演指导了多番,才将将给过。
那段戏被各路网友也是一阵狠批:
【步遥这演技,一年不如一年,以前还觉得她是那几个花瓶中,演技不错的,现在……】
【真的只会干瞪眼,看得太尬了,以后遇到步遥的戏就跳。】
【步练师自作自受。】
……
等等等一大堆看完让她心中发堵的言论。
此梦似真似幻。
她也早已与步练师融为一体。
她只想演好这段戏。
梦中,步遥对着机位,泪眼婆娑,哽咽道:“紫荆,你不知,刚入讨虏将军府时,他待本宫有多好……”
孙权听罢转回首,看向了榻上的步遥。
这女人怎么还哭了?
本宫?
她又在说什么浑话?
“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弃本宫如敝履。”
孙权费解着,她口中所说的“他”,到底是不是他孙权。
“本宫的仲谋,已经不是当年的仲谋了……”
孙权:“……?”
而后步遥在梦中对着机位放肆大哭,全然不顾,平日端庄淑仪的妃嫔形象。
步遥正觉得演的带感,导演却突然喊了卡。
这好不容易演的戏,竟然NG了!
步遥心中憋闷,冲到导演面前问NG的原因。
导演:“你隐形眼镜掉了,我在镜头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步遥:“……”
孙权听完了步遥所有的梦话,心中甚为不解。
他也没亏待她。
对他来说,他对她已经很宠爱了。
肯定是这个女人不知足!
孙权面上又闪过了一丝愠色。
但见步遥涕泪横流,在梦中哭得实在可怜,心中终归有些动容。
她之前说,她舍不得他。
如此一看,却然如此。
孙权头脑一热,用衾被将榻上睡得正死的小人裹得严严实实,将她抱在了怀中。
步遥下意识地蜷在了他的怀里,很依赖的模样,像极了眯着眼睛的小猫。
走出寝房后,孙权低声命婢子道:“将步姬平日所用之物尽快收拾好,此番出征,步姬随行。”
“诺。”
步遥在孙权怀中砸吧了下嘴,身体腾空后,也一点也不耽误她的睡眠。
孙权蹙了蹙眉,将怀里的女人抱至了马车旁,将她塞进了里面。
步遥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连做的梦都忘了。
因着车帷被掀,马车外凛冽的寒风刮了进来,步遥在虎皮上瑟缩了一下。
孙权这个狗男人,抱她出来前,连布袜都没给她穿,她身上还穿着寝衣。
她白皙的小jiojio啊,被冻得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
孙权也觉出了马车内的女人穿着单薄。
便将虎皮翻了翻,替她盖上了白皙的玉足,又将马车内的手炉伸到了里面,替她捂着。
步遥柔声道:“多谢主公体恤。”
孙权没有言语,上下看了步遥一眼。
看看这个狗男人,哪里是她舍不得他,分明是他舍不得她步遥。
步遥的面上,隐隐透着得色,浅笑着打量着马车外的孙权。
“妾身是个女子,随主公出征,也不能对主公有所助益,只能竭尽妾身之力,不给主公添麻烦。”
步遥语气诚恳,但心中却有些不满。
她知道,古代打仗条件艰苦,她身为女子体格娇弱,难免会吃些苦头。
孙权听罢,将步遥的碎发别至了耳后。
眸色无波,开口道:“你自是不能给孤添麻烦。”
步遥软软地“嗯”了一声。
“带你过来,是军中正好缺一位贴身照顾的人,这几月,孤的一应琐事都由你来负责照料,不得有失。”
“……诺。”
合着带她来,是来伺候他的?
孙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狗啊。
步遥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仍是一脸的柔顺。
孙权沉着声音又与她交代了几句,她这才发现,马车中的物什倒是齐全。
手炉、水囊、果物点心……
一应俱全。
孙权放下车帷后,便命马车继续前行。
他骑上马背,挽缰后,又奔至了行伍的前列。
他把她带到身旁,自然不是因为想让她伺候他。
具体为何他头脑发热,将她抱了过来,他也不甚清楚。
不知为何,有她在,他总觉得心中更踏实些。
每次出征,纵使有着千军万马跟随,但他都觉,是他一个人在征战。
心中的寂寥孤独,无人知晓。
新将虽看似忠诚,但孙权却不能全然信任他们。
更不必说,那些自诩军功的老将。
尤其是自孙坚仍在世时,便跟随的老将,对他的言语都不算客气。
总当他还是个需要倚靠他们这些老臣的孩子。
世间他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孙权想起了那个曾经在雨夜中,不顾自己淋湿,将伞递给他的她。
垫脚为他拭雨的她。
为他理着湿衣的她。
“…主公在妾身的心中,便是做得最好的。”
孙权又忆起了步遥所说的这句。
每每回想起她这番坚定不移的言语,孙权的心中仿佛被无限的暖意充盈。
那暖意支撑着他,走过了那段难捱的时间。
或许,这在世间,他能信任的人,只她一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