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钱唐泻湖一片盎然。
新荷初绽,碧波荡漾。
孙权站在一叶小舟上,看似在欣赏着满面湖光,实则心中却有些焦急,深邃的双眸一直在盯着湖面上的水旋。
孙伏立侍在侧,听着岸边女郎的轻笑声,却垂着头首,心中也有些担忧。
步姬若是再不来,主公怕是就要作怒了。
靠近岸侧的莲藕生的脆嫩,徐嫣赤着脚,与婢子嬉笑着采藕,双眼却不时地瞟向孙权。
初夏的富春便已然炎热,孙权着了一席月白锦衣,站在湖面上,身姿优雅挺拔。
侧颜精致,俊美无俦。
这般素简至极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却仍是难掩矜贵之气。
那冷清的月白之色似是为夏日添了稍许的清凉。
徐嫣心中微动,微微侧首,又看向了远方独自泛舟的丈夫。
丈夫陆尚的长相和气度也不差。
但与身为吴侯的孙权相比,还是差了些。
徐嫣的神色带着淡淡的落寞,心中却生出了绮念,她精致的凤目眼尾微挑,心中生出了计策。
孙权乘的舟离她不远,徐嫣用手提起缃色的襦裙,把握的力道很是巧妙,可以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
另一手则微微挥舞着,声音不高也不低,冲着孙权兴奋地唤了声:“表叔。”
孙权闻言,寻着声音望去,正对上徐嫣故作的娇憨之态。
他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回首去,思考着要不要登岸去寻步遥。
徐嫣的神态落寞了几分,眸中闪现的情绪不明,她暗自咬了下牙,决定对自己狠一狠心。
便趁婢子不备,装作在舟上未站稳的模样。
窈窕的身形晃了几下,徐嫣呼了一声,扑通地坠入了湖水中。
婢子见状,忙惊呼道:“夫人落水了!”
一边呼救着,一边在舟上要将徐嫣拽上来。
徐嫣在湖水里哀叫连连,状似痛苦的对孙权求救着:“表叔…救我!”
在远处泛舟的陆尚也听到了动静,惊得高喊:“嫣儿别怕,为夫来救你!”
但陆尚所在的扁舟却离岸边有很大的距离,也只能白白心焦,一时难以到达此处。
孙权听到了声响,转首看向了在湖里扑腾的徐嫣,便命船夫泛舟,指了指徐嫣的方向。
船夫恭敬道诺,扶了扶头上的蓑笠,往徐嫣的方向划去。
徐嫣见状,眸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了几丝喜色。
却故意装作几分失去气力的模样,希望能博得孙权心中的怜惜之情。
扁舟离徐嫣越来越近,孙权这时开口道:“你的身量不低,湖水只没过了你的颈脖,不用人救,让婢女拉你一把便可。”
他的语气仍是淡漠,眸色不明,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徐嫣听罢,心中生出了些许的不忿。
婢子向徐嫣伸出了手,恭敬道:“夫人,让奴婢拽您上来罢。”
徐嫣犹豫了一下,见丈夫的扁舟也愈来愈近,忙对孙权道:“表叔,婢子的力气小,我怕她拽不住,小舟再翻覆……”
话里话外之意,是等着孙权将她从湖里拽出来。
耳畔陆尚还在唤着“嫣儿”,孙权垂眸,看向了一脸凄楚的徐嫣。
心思却全都被步遥牵走了。
这个女人怎么还不过来?
是要耍他玩吗?
他明明在三日前便跟她说好了,要带她来此处泛舟。
昨夜是将她折腾得狠了,这才让她多憩了一会儿,他便于清晨先至此处,看一看工匠们新修的水利。
依那女人的性子,不敢来迟。
会不会路上出事了?
孙权握了握拳,冷声对徐嫣开口道:“你夫君过来了,你等着他来拽你上岸罢。”
徐嫣神色微变,烈日晃得她的头有些晕,浸在湖水里,心似被重重一击。
他太冷漠了。
她只是求他,希望他能将她从湖水中拽出来。
为什么语气竟有些骇人。
徐嫣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权阴着脸登上了岸。
孙伏随孙权上岸后,回首看了徐嫣一眼。
他忆起,一年前,步姬在府内深池落水时。主公想都未想,不顾众人的惊惶,只身纵入了池中,亲自将步姬从池中救了出来。
这徐嫣也算是主公的侄女,却没成想主公却连拽都不拽一下。
孙伏转回首来,嘴角掩着笑意,紧跟在孙权的身后。
陆尚终于而至,担忧地将徐嫣从湖水中拽上了小舟。
徐嫣一时愣怔,看在陆尚的眼里,却以为是妻子受了惊。
他心中更为担忧,忙将浑身湿透的徐嫣抱在了怀中,用言语安慰着。
徐嫣的身上一暖。
与孙权的格外冷漠一比,丈夫的性格温润体贴,待她极好。
徐嫣的心中生出了愧疚。
她只是看重了孙权在江东的权势和地位,但若她的想法都被付诸实际了。
待到她真的成了孙权的女人,孙权也不可能像丈夫这般,对她呵护至极。
徐嫣鼻子一酸,埋在陆尚的怀中低低的抽泣了起来。
陆尚见妻子哭泣,心中一急,竟是咳嗽了起来。
徐嫣忙道:“夫君这几日总是无故咳嗽,夜里尤其严重,我们明日便回庐江,妾身寻个医师,为夫君好好诊治一番。”
陆尚的眼角也咳出了泪花,却用手指怜惜地为妻子拭着泪,温言道:“你不是喜欢富春的繁华吗?不再多待几日?”
徐嫣摇首,回道:“夫君的身子要紧,不能耽误了。”
此番在孙权这处受的委屈,让徐嫣全然想通。
要珍惜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
步遥手中拿着锦袋,里面是仍在振着薄翼的数只蜻蜓。
因着受困,那些蜻蜓在袋中不断地挣扎着。
薄翼微振的声音尖锐刺耳,步遥有些怕这些蜻蜓,忙将那锦袋递与了紫荆。
眼见着孙尚香用弹弓击中了一只雀鸟,将那没了气息的死鸟兴奋地送至了她的眼前,似是在炫耀她的战利品。
那雀鸟的死相凄惨,步遥吓得闭上了目,却还是开口道:“郡主…郡主击得真准…我们快些去泻湖处罢,要不然主公该怪罪了。”
这兄妹俩简直是如出一辙。
所做之事都让她感到身心崩溃。
她本来能按时抵达泻湖处,可刚一要出府,便碰上了孙尚香。一听她要和孙权去湖边泛舟,她也要凑热闹,跟着去。
步遥自然是不好拒绝。
再说她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从丧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出去散散心也好。
出府后,步遥本以为,孙尚香是因贪玩,才会缠着她走走停停。
直到她提了无数次孙权,孙尚香都不以为意,步遥才意识到,孙尚香她是故意的!
当然她做此举并不是针对她,而是为了气她哥。
步遥发现,孙尚香和孙权真的是死对头,两人一见面就言语相讥,最后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都是同母所出,步遥是真不明白,这兄妹俩到底结得什么仇?什么怨?
孙尚香想让孙权等到炸毛。
但如果真的鸽了孙权,苦的人还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