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头七过后不久,富春时值初冬。
入冬后的富春一如既往的阴雨不断,直到孙翊回了丹阳,天才渐渐转晴。
步遥从小生长在北方,每逢冬日时,屋内都会有热乎乎的暖气,室内室外温差虽大,但起码在屋内是暖和的。
可是富春确实正儿八经的江南之地,她害热病这几日,只有一日出了太阳。于是便唤了紫荆在前院放置了一把胡椅,她躺在其上,好能将身上的湿冷之气除一除。
步遥发现,这一入了冬,屋内竟比屋外冷。
她的庭院只有正厅是朝阳的,在寝房时,就是燃了炭炉,也不是很管用。
步遥的身体时好时坏,有时额头极烫,脑袋像是裂开似得疼,不得已,整日只能昏昏沉沉地睡。有时身体又会恢复些,能下地走走。
这日,富春终于大晴,天气稍许回暖,步遥的身子却还没见好。
紫冉在榻侧端着漆盘,里面放着一小碟甜杏干,是吴氏未薨逝前留存的。
步遥蹙眉饮着汤药,每饮一口都几欲呕吐。
太苦了。
“若是步姬能吃些荤腥或补物,这热病说不定早就好了,但因着老夫人的事,阖府现下只能茹素。”紫荆无奈地用铜钎捻起了一小块杏干,递至了步遥的嘴边。
步遥接过后没有言语,颔首代替了回话。
因为她现在跟本就说不出来话,嗓子哑到了一种程度。
放下铜钎后,紫冉又道:“步主也不肯向管事讨些补品,其实鸡卵这种,可以算是素的罢,要不奴婢去讨些,给步主煮上几个?”
一口苦药呛至了喉中,步遥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冲紫冉摆了摆手。
紫荆忙递给步遥清水,温水入腹,步遥将苦药推了推,复又躺在榻上,拢了衾被。
吴氏三年丧期未满之时,整个讨虏将军府内,孙权只会有她一个女人。下人大有巴结之意,紫荆和紫冉出庭院领食材时,都能觉那些下人的态度明显更谄媚了些。
紫冉这几日的言语,步遥都听在耳里。
她的意思是,可以狂起来,端端架子。
但这种敏感时期狂,就等于作死。
而且她又不是正妻,只是个姬妾,三年后府中的姬妾会如何变动,她还不得而知。
谁狂她都不能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她为人处事甚至要比之前还要谨慎低调。
见步遥睁着双目看着帷顶,紫荆叹了口气,将药碗放下后,说道:“步姬,奴婢知道您做事一贯谨慎,但您病这几日,竟连医师都不往府院里唤,只单单开了药。这几日您也不好好用药,身子一直都不见好,要不然还是唤医师过来瞧瞧吧。”
步遥躺在榻上摇首,沙哑着声音挤出了二字:“不用。”
她是个现代人,笃信若是免疫机能没得问题,发烧是能自愈的。
“那奴婢还用帮您将炭炉往榻前挪一挪吗?”紫荆复问。
步遥微微转眸,考虑了一番。
炭炉若是离得远了,盖在身上的衾被她都觉得湿冷,但若是离得近了,她又觉得烤嗓子。
“离…离得稍近一些……”步遥的咽喉再一次哽住,紫荆是看着步遥的嘴型识出的含义。
“诺,步姬好生歇息罢,奴婢下去了。”
说罢,紫荆冲紫冉使了眼色,二人抬完铜炉后,端着一应碗盘退下。
【系统】:实时统计,攻略对象好感值为530
系统消失了好几日,这几日她也没见到过孙权,生着病呢,系统该催还是催。
步遥决定趁此再问问系统废稿的事,如若真的是虐恋剧本的话,那她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个虐法。
以及,原剧中猪蹄孙权的渣属性在废稿中存着多少。
步遥这几日清醒时,仔细分析了下虐恋构成的主要因素。
其一,也是最常见的:双方中,某方感情方面拎不清,与异性总是有牵扯。白玫瑰和红玫瑰都想要,明明有了爱人,要不是心头有颗朱砂痣,要不然就是心里有个白月光。
其二:男渣女贱,虐恋标配。
其三:彼此误会。
其四:重病或意外导致一方先亡,诸如韩剧中车祸和癌症。
废稿中,原主和孙权到底是哪一种?
“系统,既然你都告诉我原主在废稿中的身份了,别的还能再透露些吗?废稿是跟以前一样,是宫斗剧本,还是…虐恋剧本?”
【系统】:请宿主专注任务本身。
问了也是白问,系统这个小垃圾是越来越高冷了。
木炭在炭炉中燃得正盛,偶尔会传来“噼啪”的声响。
步遥的意识渐弱,头晕晕的,再一次阖目睡下。
入睡后,她梦见了孙权。
只不过这个孙权已经快五十岁了,两鬓斑白,依旧立体硬朗的面容却蔓上了皱纹。
还是那双如碧泓般深邃且令人惊艳的双眸,不过眼底却多了些许沧桑和悲凉。
整个人看上去好憔悴。
孙权好像在哭,撕心裂肺般的哭。
步遥正感到奇怪,梦中的孙权穿着华丽,一派威严矜贵的模样,虽然上了年龄,但气度依旧不凡。
孙权为什么要哭?
转瞬间,步遥又梦见了两个女孩的身影,两个人也在哭。只不过那二人被模糊了面容,她看不清那二人的相貌。
那个看起来小一点的女孩哭得尤为凄惨,软软小小,抽抽噎噎。
步遥有些心疼她,想要抱一抱她,刚要走过去,那小女孩便消失不见,再无踪影。
额上一凉,步遥醒了过来。
她只觉刚刚好像做了个梦,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梦里好像有孙权,好像有个小女孩。
睁开眼后,孙权正坐在榻侧,用手为她量着体温。
今日孙权本来遣了差役来,想唤步遥去他的寝殿,陪他一起用晚食。
可没成想,差役回去后告知她,说步遥病了。他这几日一直都没得空去看她,竟连她病了都不知道。
见榻上面容泛红的少女转醒,孙权将覆在她额上的手拿了下来。
步遥的发丝有些凌乱,整个人看上去瘦小又虚弱,见到孙权,还是哑着声音唤了声“主公”。
孙权瘦得也太多了吧……
他今日着了一身黯色锦衣,这锦衣步遥从前见他穿过,几月前他穿还很是合身,现在却像挂在他身上似的。
他的眼下也泛着乌青,一看便是多日没能安睡。
听着步遥清灵甜美的嗓音变成了如鸭子般的嘎叫,孙权的神色突然凛了凛。
紫荆和紫冉垂着头首站在榻侧,孙伏也立侍在侧。
孙权看着步遥,沉着声音问道:“你们是怎么侍候步姬的?”
孙权的嗓子竟也是沙哑无比,但依旧掩不住他凌人的气势,紫冉吓得腿抖了抖。
紫荆倒还算镇定,连声认错:“都是奴婢们的错,主公息怒。”
“医师怎么说?”孙权复问。
步遥躺在榻上眨着眼,犹豫着要不要起身施个礼,刚一要从衾被中钻出去,就又被孙权按在了榻上。
还瞪了她一眼。
“……回主公…没请医师过来过,只开了退热的寻常药方。”紫荆支吾回道,心中也是一颤。
孙权刚一要作怒,步遥就拽了拽他的手指,哑声回道:“是妾身没让她们请的。”
“胡闹!”孙权甩开了她的手,低斥道。
脾气真是一如即往的坏。
孙权转身,冷着脸命孙伏去唤医师。
讨虏将军府有自己的常备医师,来的是为上了年纪的,为步遥把脉时,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巍巍的。
见孙权有些不耐,那医师的手又抖了抖。
诊完脉后,医师告知孙权:“步姬这热病无甚大碍,只是身子还有些孱弱,之前开过的退热方子如常饮下便好。现下虽只能茹素,但可以再进些补药。”
见步遥无碍,孙权这才放下心来。
医师走后,孙权复又摸了摸步遥的额头,还是有些热烫。
“你的身子好好养一养,过几日,孤便不在富春了。”孙权说这话时,紫荆端来了白粥,紫冉走至步遥身侧,将她从榻上馋了起来。
不在富春了?孙权要去哪儿?
吴氏一殁,年节肯定是过不了了。
不过见他一直沉着脸,步遥也没敢多问。
孙权看了一眼那白粥,觉得它属实寡淡,但现在她也只能吃这些,不能碰荤腥。
紫荆刚欲往步遥嘴旁送粥,就被孙权夺到了手中,紫荆不明所已,孙权命道:“把羹匙给孤。”
紫荆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主公是要亲自喂步姬,便依命将羹匙递与了孙权。
孙伏见状,识趣的领着紫荆紫冉一同退了下去。
“吃。”孙权一如既往,单字命道,口吻强硬。
羹匙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孙权连吹都不吹一下,见步遥迟疑着不肯饮粥,孙权又冷言催促了一下。
步遥迫于他的盯视,头脑昏沉,咬着羹匙便将粥咽了下去。滚热的粥还是烫到了她软小的舌头,步遥疼的一抽,双目便微红了起来。
她怕吐在榻上,还是将那烫粥热到了肚子里。
“主公,妾身自己…嘶…用罢。”步遥伸出了小手,等着孙权将粥碗递与他。
孙权看着冒着热气的粥碗,这才意识到,步遥这是被烫到了。
不过他嘴上依旧不饶人,阴着脸说了两字:“娇气。”
谁娇气了?上次本仙女给你喂粥时,可是吹凉了送到你嘴边的!
步遥心里暗骂着,却故意地挤了几滴眼泪,而后又颤抖着小手为自己抹了抹。
孙权看着她漫着水雾的灼灼泪眼,心中微动,自觉自己的态度是有些蛮横。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总想欺负欺负她。
他放下粥碗,用指腹为她抹了抹泪,没有言语。而后用羹匙不停地搅着粥,直到上面的热气渐失。
“这回不烫了。”孙权的语气轻了几分。
步遥的面上挂着泪痕,一口又一口的喝着,不时地悄悄打量着孙权瘦削的面容。
“等岁旦一过,你便可用些荤物,这段时日先忍一忍。”孙权又道。
其实不吃肉对步遥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拍戏时为了上镜好看,只吃水煮菜,吃沙拉也不放沙拉酱。
食欲对于步遥来说,已经是多年未有,她吃饭,也只是为了维持生命的正常活动。
她拍戏时很忙,往往一日只睡几个小时,有时顾不得吃饭累倒了,便打点葡萄糖。
不过不吃肉,对于孙权来说,绝对是一种“酷刑”。
步遥“嗯”了一声,还是开口问向孙权道:“主公,您过几日要去哪儿?”
粥碗渐空,孙权将其放在了榻边的一个小案上,回道:“江夏。”
步遥隐约记得,《情锁吴宫》中曾提过一句,孙权打江夏打了好些年。
孙坚便是被江夏太守黄祖的部下所杀,黄祖由此与孙坚结了世仇。
只是孙权的身子明显未愈,还未休整好便要去打仗,他的身子受得住吗?
步遥有些为他担忧,正欲问问他这几日的睡眠怎么样,那药是不是又开始喝了?
孙权起身,负手道:“孤的亲妹才十岁,便能写出一手好字,此番去江夏,多则半年,少则数月。孤回来时,你必须得会写字。”
得,在孙权的眼中,她步遥就是一头脑空空的文盲。
他已经认定了她没文化。
“妾身自己一人练…怕是练不出来……”步遥回道。
“那便让孤的亲妹教你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