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青石板地的湿雨一时难散,积成一滩滩水洼,冰寒的雨滴砸至其上,不断地溅跃着水花。
“啪嗒啪嗒”
步遥踩在水洼上,雨水漫过,本就有些单薄的鞋早已湿透。
这雨还真是彻骨的冰寒,冻得步遥的小脚一缩一缩的。
孙权仍在45度角闭目仰望天空,在冷冷的冰雨中,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步遥看着孙权,强忍着脚上的寒意,咬着牙淌过了积水。
本来剧情就够虐身虐心了,孙权可不能再自虐了。
他的身子因中毒,本就没恢复好,竟还这样的糟践自己,这没个一个月,定是恢复不过来的。
周遭没有一人,茂密的常青古松从旁,只剩下了步遥和孙权二人。
步遥的身量太低,她本想为孙权撑撑伞,但是刚一走至他身前,她便放弃了。
她跳起脚都不一定能为孙权撑起来。
雨声潇潇,孙权阖着目,并未察觉已有人走至了他的身旁。
彻骨寒雨浇至身上,孙权周身都处在麻木的冰寒中,他不知自己何时会倒在地上。
就这样倒下吧,他这么想着。
手指突然被人握住,那人的掌心柔软且温暖。
孙权慢慢睁开了双眼。
萦绕在他脑中的恶毒言语、亲人的遗容终于被暂时忘却。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清丽脸庞。
步遥将伞柄交予了他,她的发髻被雨浇得低矮了许多,她瑟缩着身子,提高了音量对孙权道:“主公,伞给您,您撑着它。”
步遥的语气一如既往,清灵柔美。但却并不似从前那样,刻意存着几分怯意。
她知道,以孙权这样强势霸道的性格,定不会希望他的小妾对他产生什么同情之情。
语气越平常越好,全当他是忘了撑伞,自虐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孙权看着步遥,见她用小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唇瓣被冻得发颤,曳地的素色襦裙也被雨水浸湿。
“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说着,孙权将伞撑起,并将步遥的小身子拽至了伞下,问道。
隔着大雨,步遥也能听出,孙权的嗓音比平日沙哑了不少。
伞并不大,孙权的半边身子还淋在外面。
步遥并未回复孙权的问题,而是从衣袂中掏出了一块绢帕,见它还干着,她面上带着淡淡欣喜。
她踮起了脚,想要用它拭去孙权面上的雨水,孙权抓住了她的手腕,步遥微挣了挣:“主公,您将身子低一低,让妾身帮您拭下雨水可好?”
鬼使神差般,孙权竟听从了步遥的请求,微弯了弯身。
步遥抿着唇,仔细地为孙权拭着面上的雨渍,全然不顾耳边轰隆的雷鸣。
眼睛都未眨一下。
孙权微诧,将她手中的绢帕夺至了手中,攥成了一团,紧握至了手心中,问道:“你不怕这雷声吗?”
说罢,天边又是一道霹雳般的列缺。
那列缺竟是明艳的霞粉色。
天一下子被照亮,又一下子变暗。
步遥放下了为孙权拭雨的手,捂面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有主公在,妾身不怕。”
【系统】:攻略对象好感值+20
步遥听到系统的声音,心中有些不耐。
她说这句,并不是为了刷好感值,而是存着自己的真心,希望孙权能振作起来。
雨势渐小。
见孙权沉默不语,就是不肯移步,步遥指了指自己的湿鞋,又道:“主公,妾身的鞋子湿透了,妾身将您送回殿中后,想回去换一双。”
孙权沿着步遥指尖的方向低首,见她的鞋果然湿尽。
步遥这时又道:“主公的身子也都湿透了呢,若是老夫人还在的话,看见您被雨淋,定会伤心的。主公回殿后,要赶些换下湿衣,免得染上热病。。”
“步练师。”孙权突然唤了她的名讳。
步遥微怔,仰首,认真地看向他,等着他的回话。
孙权阖了下目,复又睁开,问道:“孤问你,你觉得孤身为江东之主,做得如何?”
语毕,孙权有些后悔。
这话,他从未问过任何人。
他身处在这个位置上,纵使臣下或是子民对他心存不满,也无人敢直接表露。
他自己,也从来不敢考量自己,到底适不适合那个位置。
“罢了…”
“在妾身眼中,没有人比主公更适合这个位置,主公在妾身心中,便是做的最好的。”
孙权本想收回话语,步遥却无比坚定地对他说出了这句。
毫不迟疑。
眼前的少女一直长在深闺,无甚远见,心思单纯,能对他说出这番话,定是出于真心。
她的眼神真挚,并未掺杂半分虚假。
或许有很多人觉得他配不上那个位置,但只要有一个人相信他,那便够了。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
孙权心中所结的硬痂,似是在缓缓松动。
“走罢,随孤一同回寝殿。”孙权将步遥又往伞中拉了拉。
步遥低低地回了声“诺”,俯身将孙权衣边沾染地枯叶撷下,又为他理了理湿衣。
孙权垂眸不语地看着她,待步遥起身后,二人一同往寝殿走去。
一路上,令步遥奇怪的是,孙权未撑伞的那只手,一直在紧紧地攥着。
步遥不欲多问,适才的滂沱大雨已变成绵密的小雨。
行至一鹅石小路时,步遥看见寝殿外的雨檐下,站着一位老者。
那老者也穿着素色缟服,看上去已年过五旬,蓄着花白的胡须,背脊挺得绷直。
一看就是个又倔又古板的老头。
孙权看到那人,也顿住了脚步。
前面那位,便是张昭了罢。
自己身为妾室,与孙权湿衣共伞而行,在张昭这种人的眼中,肯定是不成体统。
绝对不能让他对自己产生什么偏见。
趁着张昭的视线还未注意到二人,步遥忙对孙权道:“主公,妾身便先退下了。”
“你回……”
“来”字还未说出口,步遥便将手举至头顶,冒着小雨跑掉了。
孙权无可奈何地摇首,撑着伞往张昭处走去。
适才张昭其实已经注意到了步遥和孙权,只不过因着他的身份是外臣,不便打量孙权的女眷,这才装作未见。
陈氏被撵回了母家,柳氏的事他也刚刚听闻,那么刚才仓皇跑掉的少女,便是步氏了罢。
张昭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这个步氏,还真是有个好运气。
吴氏一殁,也就意味着孙权三年不能娶妻,也不能纳妾。
孙权在这三年中,有名分的女子只会有步氏一人。
孙权年纪尚轻,心性虽未定,但少时的情谊最是难得。无论日后他有多少姬妾,他是肯定不会苛待了这个步氏的。
张昭转身,看向了湿衣而来的孙权,神色凛了凛,还是恭敬地施了一礼。
孙权将伞递与了侍从,趁人不察时将步遥的绢帕藏在了衣袖中,快步走至了张昭的面前:“师长请起。”
说罢,孙权颇为恭敬地印着张昭入殿。
二人坐定后,张昭蹙眉看了孙权一眼,毫不客气地沉声道:“主公身为江东之主,无论发生何事,都因顾着自己的身体。这般不让下人跟随,又淋了雨,当真是胡闹!”
张昭说话一向耿直,孙权虽对此见怪不怪,但还是微蹙起了眉,嘴上还是回道:”学生知错。”
婢子将炭炉燃起,殿内渐渐生温,孙权的衣袂裾角仍在滴着水。
见孙权的神情有些赌气,张昭摆了摆手,从案前起身道:“罢了罢了,主公还是先将湿衣换下来罢,老臣明日再来。”
吴氏头七未过,孙权自是不能再在议事厅中召集群臣议事,好在张昭与孙家一贯亲近,可以自由进出将军府。
张昭走后,秋雨已停。
孙伏来时,孙权已换上了干衣。
经此一事,阖府上下,所有的人都要被挨个盘查,要将柳氏混入府中的人手给揪出来。
最先查的,便是柳氏从母家带回来的贴身侍婢。
那侍婢为了活命,将柳茹不为人知的身世都告知了孙伏,还将柳氏苦心在府中安插的人手都供了出来。
柳茹的母亲是外室,在庐江时,竟与当时的太守李术有染。
柳家因此不待见柳氏母女,又因着李术的缘故,不敢对其母下手。好在李术倒对她这个私生女不错,此事一直是两家的忌讳,鲜少有人知。
柳氏一族迁至吴郡时,已不剩什么人了,但柳茹和其母还是顶|着庐江柳家之人的身份,在吴郡居住。
柳茹人生得端庄秀丽,又通诗书和琴画,在富春当地小有名气,这才被吴氏看重,纳为孙权的妾室。
可未曾想,吴氏悉心之举,却是引狼入室。
柳茹一事告一段落。
吴氏头七之后,讨虏将军府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步遥的屋内总是烧着暖烘烘的碳,紫冉的寒症渐好,步遥那日淋了雨后,本想回去后便好好沐个浴。
但因着府中众人皆都人心惶惶,顾不得为步遥准备热水,庭院内用于烧水的木材又没有了。
步遥沐浴之事,便被耽搁了两日。
只换下了湿衣,站在炭炉前烤了烤身子。
体内的寒气未除,步遥一直觉得头脑发昏,虽闭门不出,一直裹在衾被中养着,还是害了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