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梅梅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有看到熟悉的青色床幔,心里有点疑惑,她这是在哪里,怎么突然睡着了。
还有余温的火堆就在她身旁,偶尔发出“哔啵”的声音,山洞里黑黢黢的,一点点暗红色的星火,让阮梅梅勉强可以看清物体的轮廓。
“爹娘”
意识回笼的一刹那,阮梅梅猛地坐起身,她完全回想起了昏迷前见到的那些惨烈景象。
“阮梅梅,你醒了。”
沙哑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
“李大宝”阮梅梅倏地转头,情绪激动地瞪视着不远处的黑色人影“你对我做了什么赤霞村、我爹娘、村子里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霞村我背着你离开的时候,赤霞村已经是一片火海了,死了很多村民。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从傍晚开始,后山这一片,就一直有官兵在搜查。”
“官兵搜查死了很多人”阮梅梅喃喃自语,冰冷苦涩自她的心底涌出,好痛好难过
她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些惨叫,看到的那些肆虐的火焰,猛地闭了闭眼睛,不愿意把事情往最残忍的方向思考。
阮梅梅压下了脑子里最急迫的疑问,询问起了另一件事。
“李大宝,我为什么会忽然晕倒”
“我用的迷药。”
“迷药”
阮梅梅的脑袋嗡的一声,随即,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她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嘶哑干涩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李大宝,你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怎么会随身带着迷药这种东西”
阮梅梅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黑暗中季严凌的表情,思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这个人的态度,这个人的情绪,全都不对,他完全没有失去至亲的痛苦和愤恨。
他在后悔,他在遗憾自责,但他没有深陷其中。
他和她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李大宝,你骗我的,对吗赤霞村其实没事发生,对吗是谁不小心引起了火灾吧村民们都逃出来了吗哈,我突然昏倒,一定是太紧张的缘故,对,是这样的。”
回答阮梅梅的,是季严凌长久的沉默和无声的愧疚。
山风呜咽而过,阮梅梅的表情,慢慢的冰冷了下来。
一丝疯狂和沉痛自她眼底浮现,她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身体中残留的药劲儿,跌跌撞撞地向着山洞外冲去。
“阮梅梅,你去哪里站住”
眼见着对方就要不顾一切地离开,季严凌蹭的一下站起身,大步追上四肢虚软的同伴“不能出去,你现在出去,就是白白送死。”
“滚”阮梅梅想要挣开季严凌。
“冷静一点,阮梅梅,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想报仇了吗不想查清真相了吗你现在出去,除了让那些敌人斩草除根以外,能做什么”
季严凌扣着阮梅梅的双臂,把她重新拽进了山洞内,按坐在火堆旁。
阮梅梅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身旁之人“什么复仇李大宝,你在胡说八道吧,赤霞村只是失火了而已,大家伙儿肯定没事儿的。我爹娘他们、我爹娘肯定逃出来了,他们一定在山下等着我呢。”
季严凌被阮梅梅又冷又刺人的眼神看得冰凉麻木,就如同他现在的情绪一般。
这几年的逃亡,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生死别离的惨剧了,从当初那场吞噬了母后性命的大火起,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人,因为他,因为他的血缘身份而丧命了。
帝王的灭族旨意,逃亡时的清剿围困,毒杀,暗袭,替死,还有那些被牵连的无辜百姓,多少人,命丧黄泉,死不瞑目。
甚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会因为相似的容貌,就被轻而易举地剥夺了性命。
皇权下的政治斗争,是累累白骨和血雨腥风。
两人一夜无话,待到天色将明,有些微的晨光照射进隐蔽的山洞,此时,阮梅梅身上残留的迷药效果,已经完全消散了。
她抬眼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李大宝”,这人同样一夜未眠,看上去心事重重。
苍白,消瘦,仍然是那副可笑的村姑打扮,但再也看不出一点少年人的活泼稚气,反而阴郁沉默,如同冷硬的山石。
“你是谁”
“我叫季严凌。”
“他们在找你,你是叛党余孽”
“对,他们一直在搜查我。”
“你只是藏身在赤霞村而已,他们为什么要、要杀死一村子的人”
“我不清楚,大概是为了灭口吧。”
简短的对话之后,阮梅梅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了闭眼,掩盖住眼底所有的复杂和愤怒。
良久,阮梅梅冷冷地开口“看来,你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我跟着你走,你就会告诉我一切的真相吗”
季严凌抬头,对上阮梅梅隐含痛恨仓惶的目光,心中愧疚更甚。
他张了张口,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会告诉你一切,我的身份,幕后的主使者,所有的来龙去脉,不过,不是现在。”
他连累她亲人横死,他和她有共同的仇敌,但是,他如今还不能够完全信任她,又不想编造假话欺瞒她。
而一切的真相,此时此刻,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我们往南走,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之后,我会把赤霞村的祸事调查清楚,并和你一切手刃仇人。”
阮梅梅目露讥讽,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即便达成了妥协,不甘和迁怒这样的情绪仍然沸腾不止,这一切,都让她看上去阴沉沉的。
看到阮梅梅冷静下来的眉眼,季严凌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欠了她的,将来,他愿意百倍回报,许她一世荣华与安乐。
两人又在山洞里藏了几天,期间,阮梅梅和季严凌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他们仗着对这片山林的熟悉,大体地打探了一番山下的搜查情况。
远远望去,赤霞村已经是断壁残垣,毫无人烟,那样的死寂荒芜,让阮梅梅心底的几分侥幸,渐渐的消磨殆尽。
第七天夜晚,阮梅梅升起篝火,她怔怔地凝视着橘红色的火焰,忽然泪流满面。
“阮梅梅”
“季严凌,咱们明天就离开吧,从另一个方向下山。”
“你不想再回村子里看一看了今天下午,搜山的官兵已经撤了,也许、也许会有好的发现。”
阮梅梅咬了咬嘴唇,没出声。
过来好一会儿,她站起身来,把身边的一些野草树叶一股脑儿地扫进火堆里
“不回去了,七天了,如果我爹还活着,他早就进山找我了。你别忘了,这个山洞还是他老人家先发现的,他肯定知道,如果我要藏起来,肯定会藏在这里的。”
提起阮梅梅的父母,季严凌的神思有些恍惚,愧疚让他避开了对面之人的目光。
“他们是你害死的,我不会原谅你。但是,我需要与你合作报仇,所有,季严凌,我们明天离开这里。”
“好。”
“我出去洗漱,你要跟来吗”
这几天,季严凌一直守着阮梅梅,不论是为了自身的安全和隐蔽,还是担忧阮梅梅一时冲动,失了性命,季严凌对阮梅梅的行踪,都看得很紧。
篝火下,看着阮梅梅脸颊上隐隐的泪光,季严凌到底心软了一瞬,又因为对方的话,最终,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烤些食物,你去洗漱吧。”
“好,我快去快回。”阮梅梅轻轻地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了山洞。
季严凌低头烤着食物,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他和阮梅梅两人,要如何突破敌人的层层关卡和防线,最终安全抵达南面的某个军事重镇,那里,有他反败为胜的底牌。
渐渐的,专心思考问题的季严凌,只觉得意识越来越迷糊,眼前的火焰晃得他头晕目眩。
“阮梅梅危险”
半刻钟后,用湿布捂着口鼻的阮梅梅悄悄返回了山洞,她远远地望了一眼歪倒在地上的季严凌,眼带凉薄。
她又等了等,注意到有火星迸射到他的衣角上,窜起的火苗开始舔舐他的皮肤,即便这样,这人也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阮梅梅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才小心地靠近昏倒在地的季严凌,用一根粗棍子把他从火堆旁扒拉开来。
紧紧地盯着昏倒之人,阮梅梅终于确定,这人是真的中了她的手段,被她添在篝火中的一些毒草迷晕了,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她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把季严凌的手捆了起来,然后才开始扒他的衣服,直到把季严凌扒得一丝不挂,阮梅梅的行动才停了下来。
她先是在季严凌的衣服堆里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又把季严凌的身体前前后后地翻看了一遍,终于,阮梅梅把他贴身藏着的一些药丸和暗器,一样不落地全都搜了出来,包括那天季严凌射出迷针的小机关。
“季严凌,虽然你不是罪魁祸首,但是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你而起。
我不管你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我只知道,我的至亲之人是被你连累了。你们这些大人物,争什么,夺什么,自己玩儿不好吗非得连累无辜的百姓
呵,一点愧疚之情,就想让我息事宁人,想让我替你打掩护,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阮梅梅赤红着双眸,一边研究季严凌身上的各种机关暗器,一边暗暗发誓
“谁也别想好过,我管你们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我只知道,我爹娘是无辜的,看着我长大的村民是无辜的,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尝一尝我的撕心裂肺之痛。”
第二日清晨,季严凌头痛欲裂地睁开眼,一瞬间地警觉,他就清楚了自己的现状。
衣服被扒,手脚被捆绑,身上的防身武器都被搜刮走了,然后是,他此刻仍然躺在昏迷前的那个山洞里。
“昨晚的迷药是你往火堆里添的那些杂草”
季严凌迅速冷静下来,他黑着脸挣扎着坐起来,直直地看向蹲在不远处的阮梅梅“你恨我,应该的,可是,你若不与我合作,该怎么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不需要。”阮梅梅啃着干粮,有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就再也不搭理季严凌了。
她面无表情地想“你们所有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谋算的,动手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只要参与了争斗的,都是我要报复的对象。
我根本不需要你帮我去调查具体的经过,我只要潜伏到京城去,潜伏到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中去,自然就能弄明白,我的仇人都有哪些人。毕竟,牵涉到谋逆,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情。”
软梅梅没有直接杀死季严凌,她先把人留在了山洞中,然后独自一人偷偷下山,去了一趟生养她的赤霞村。
焦尸残骸,一片狼藉。
那里面,混着泥土砖瓦,风吹日晒的,有她的父母亲人,有她的伙伴长辈,她却连给他们收尸掩埋都做不到,因为,那些藏在暗中的侩子手,正等着相关之人自投罗网。
回来后,双眼通红的阮梅梅狠狠地揍了季严凌一顿,当天晚上,没有给他吃东西。
又过了一天,阮梅梅去了一趟镇子,准备打听一些消息。却发现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酒楼茶肆萧条冷清,曾经热闹喧哗的城镇,此时一片沉寂,几乎没有路人和行旅。
探听情报的阮梅梅无功而返。
再一日,阮梅梅拖着没有反抗之力的季严凌,离开了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