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龙走出了皇宫,身后是漫长延绵的宫道,他伸手摸到了腰间的荷包,里面藏着半块早就干成石块的陈年老馒头。
一时间心绪难平。
当初,那白玉般的男孩亲手递给了他一块馒头,还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活着就行。”
后来,他拼劲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可他现在开始怀疑义父的多年教导,也开始怀疑他这辈子到底对不对?
左云龙骑着马,一路漫无目的的走,不出大半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十分熟悉的胡同外面。
左云龙下了马,看着硕大的沈家府邸,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这里的一砖一瓦,乃至胡同口的歪脖子树,他皆是一清二楚。
他明明不住在这里,却好像早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用一时间,一辆青帷小油车缓缓靠近,沈卿卿和沈淳吵了一架,她以前没有察觉到萧瑾年的好,如今一对比,才发现只有萧瑾年才会毫无保留的纵容她。
透过薄纱车窗,沈卿卿看见了一个十分不喜的身影。
是左云龙!
他竟然都盯到了沈家门口来了。
太过分、太嚣张、太无耻了!
沈卿卿气冲冲的下了马车,左云龙与她对视的一瞬,他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做贼心虚。他干了太多的坏事,也向景帝禀报了太多有关沈家的秘密,本以为心若坚铁,却原来还是性情中人。
玳瑁忙上前提醒:“姑娘,千万莫要招惹麒麟卫,他们都是吃人不如骨头的!”
文书的小身板已经瑟瑟发抖,在她看来,麒麟卫就是夜叉修罗:“是啊,姑娘,咱们快些回府吧,让老祖宗知道了,姑娘又得挨训了!”
沈卿卿有些怂,转身打算迈入府内,身后两个小丫鬟瞬间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的是,沈卿卿没走几步,又突然折返,她无视玳瑁和文书,直接走到左云龙跟前,隔着一方幂篱,小姑娘明亮的眼睛依旧散发着犀利的光芒。
沈卿卿逼问:“你在跟踪沈家人?还是故意跟踪我?”
左云龙又后退了一步,并不想招惹沈卿卿。
小姑娘瞧着十三四岁的光景,身段纤细羸弱,似乎哈口气,就能将她吹跑了似的。
左云龙知道自己可怕,他一点都不想吓坏了小姑娘,若是把沈卿卿吓唬哭了,沈澈和沈淳兄弟两人会恨死他的。
“沈姑娘,我路过而已。”
沈卿卿顿时来火,一想到左云龙是景帝的人,而除却白家之外,景帝就是她的终极仇家,她简直痛恨的牙痒。
“骗子!骗子!你就是一个骗子!”沈卿卿仰面,又往左云龙跟前靠近了一些,她每迈出一步,左云龙就后退一步。
对沈卿卿的指责,他无言以对。
他的确是来监视沈家的,他也的确是骗了她。
沈卿卿以为自己会惹毛了麒麟卫,没想到这人的忍耐性当真是厉害。
堂堂麒麟卫指挥使如此忍辱负重,必然是憋着大招,他肯定是想要套取更大的情报。
沈卿卿再一次质问:“左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你心虚是不是意味着你要做坏事?”
左云龙:“……”沈二姑娘怎么这么能说啊?!
他可能需要静一静。
他今日过来,不过是想提醒一下沈家,但那件事绝对不能由他来提醒。
麒麟卫这一行,要不就是干下去,要不就是死。
如果背叛了景帝,他只有死路一条。
“卿卿!不得无礼!”
来人是沈诗诗。
守门小厮方才目睹了一切,以最快了速度通知了沈诗诗。
沈诗诗是个顾大局的,该动手的时候绝不含糊,但不该动手的时候,她言行举止也让人寻不出任何纰漏。
沈诗诗上前,打量了左云龙一眼。
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冷峻,可能是在麒麟卫当差太久了,手上沾染的鲜血过多,使得他浑身上下的透着一股子萧凉。
麒麟卫无处不在,但真正与他们打交道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沈诗诗将沈卿卿拉到自己身后,朝着左云龙施礼:“左大人,吾妹惯是骄纵,还望左大人莫要见怪。”
左云龙抱拳还礼:“沈姑娘严重了,令妹倒是性情中人。”
沈卿卿表示不服气,好人都让你们当了,那她算什么?
沈诗诗拉着沈卿卿离开,迈入府门时,沈卿卿突然转身,朝着左云龙竖起了中指。
左云龙一僵,半垂着眼眸,准备离开。
附近的便衣麒麟卫完全看不懂头儿这是怎么了?
沈家女又不是洪水猛兽,他怎的这般畏畏缩缩……?
“大人,若不让属下去会会沈家女?”一便衣麒麟卫上前,毛遂自荐道。
左云龙突然一个冷冽的眼神看了过去:“滚!”
无论景帝如何忌惮沈家,都无法泯灭沈家的百年英魂,如果就连沈家女都要欺负,那还算人么?!
左云龙觉得,他当鬼当的太久了,他也想面向灿阳,春暖花开。
做人最后的一点良知,他还是有的。
……
当天下午,朝廷命沈淳押运灾银的圣旨就送到了沈府,而且还是由御前大太监花公公亲自宣旨,可见景帝对这桩事是何等重视。
接过圣旨后,沈老太太就召集了沈家人,以及郁娴在善秋堂开了一个小会。
沈老太太环视一遭,问道:“老二在朝中无一官一职,皇上命老二押运灾银,这不是笑话么?”
沈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心道:景帝就这点伎俩,数年前是如何坐上皇位的?
因着堂屋内皆是沈家人,沈老太太这次没能忍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哼,奸诈至厮!委实卑劣!老二若是奉旨行事,押运灾银的途中必有阻拦,以你们看,如何能让皇上这次大失所望?最好是能气气他!”
郁娴笑了,沈家人难怪特立独行,这敢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不过,她倒是很赞同沈老太太的话。
法子却是暂时没有。
郁娴陷入了思量之中。
就在众人皆一筹莫展时,沈卿卿猛然之间想起了一桩事。
上辈子是大哥奉旨押运灾银,但大哥不知和白芷若之前如何纠缠上了,愣是被人重伤。
于是,二哥不得不代替大哥出任务,不过那次是与白令堂同行,队伍在半道被山贼截杀,二哥虽是保住了性命,却被白令堂一口咬定是沈家贪墨,且与山贼勾结,蓄意抢夺灾银。
二哥回京之后,被关押大理寺,没有审判之前就生生受了五十大板,身子骨都打残了。
沈淳上辈子就是从这一次开始一步步走向毁灭。
这次圣旨上虽然没有指明让大哥押运灾银,可事情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沈卿卿不得不提防,她脑子里素来喜欢思绪发散,当即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祖母,二哥,此次押运灾银定然是个陷阱。若是灾银在途中被夺,我沈家又要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且二哥的生命安危也尤为重要,万不能半点闪失。我倒是有个法子,届时不如梨花接木,二哥假扮成商贩,带着真正的灾银赶赴扬州,然后再找人易容成二哥的样子,一路从官道离京。”
闻言,沈老太太等人纷纷看着沈卿卿,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靠谱的,但今日这话却甚是有道理啊。
郁娴来了兴致:“那让谁易容成沈淳?这万一让朝廷知道了,可是欺君之罪。”
沈卿卿的计划可行,唯一的不妥就是实施时,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沈诗诗这时道:“让我假扮二哥吧,我好歹是沈家人,就算是穿帮了,也未必能治罪。”
堂屋内几人默了默,押运灾银一事非同小可,纵使沈淳不愿意让沈诗诗涉险,但似乎真的找不出任何其他更好的办法。
沈诗诗又说:“二哥,祖母,事情就这么定了吧,眼下最主要的是将这桩事办妥,将灾银安安稳稳的送到扬州去,不管是为了灾民,又或是咱们沈家,我都该怎么做。”
沈老太太终是叹了口气,点头表示认可。
五日后就是押运灾银的时日,沈卿卿打算给仇珺瑶送一份大礼,让他能够顺利抱得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