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善秋堂内。
沈卿卿水眸红肿,一看便知昨晚没有睡好。
沈家原本就人丁稀少,眼下沈诗诗被关押大理寺,沈澈又重伤在身,无法下地。今日硕大的饭桌上,唯有沈老太太、萧瑾年、沈淳还有沈卿卿。
沈老太太睹物思人,不由得想起了沈家当初几十人同桌的热闹画面。
曾经,她也不明白,沈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世代忠烈,也会沦落至此。
但现在,沈老太太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活下去才是根本。
只有活下去了,才能有希望。
沈老太太拉着沈卿卿的小手,一直以来,阖府上下都对她骄纵过度,或许就是希望沈府还有一人能够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他们是希望沈卿卿能活成所有沈家人憧憬的样子。
可沈家皆是同根生,若是沈家没了,谁还能继续骄纵着她?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二丫头,你姐姐的事,咱们是沈家不便直接出面,宫里的线人已经送来消息,那南夷七王子的确是残的彻彻底底,不过你大哥不也是被打伤了么?再者也是南夷挑衅在先。”
说到这里,沈老太太话锋一转:“废了南夷人又如何?即便你姐姐不这么做,我老婆子也会暗中搞死他们!”
沈卿卿就是喜欢她祖母这个亢奋劲。
沈家无论男女,就没有一个庸人,沈卿卿明白,祖母不会平白无故抓着她说话,大约又是想暗示她什么。
她同时也知道,肯定是与姐姐有关,就说:“祖母,姐姐几时能归来?”
沈老太太没想到二丫头现在这么上道,很快就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你姐姐的事,沈家虽不宜出面,不过……咱们卿卿打算怎么救你姐姐?”
沈卿卿:“-_-||”
她就知道,祖母又打她的主意:“祖母,我今日便去宫门外跪着,而且我要带着大伯和堂兄们的牌位去。”
全盛京都对沈氏卿卿的秉性了如指掌,她无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出来,在旁人眼中,都是极为寻常的。
沈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欣慰至极:“我家二丫头,终于长大了啊。”
萧瑾年和沈淳也看向了沈卿卿,仿佛只有她胡作非为才是合理的,这次能这么上道,真的是罕见。
沈卿卿也很委屈,若非是上辈子被太过骄纵,她也不会那般胡来,也不全是她的错呀。
萧瑾年这时插了一句:“我们卿卿可有把握?”
他话音微冷,似乎不太愿意让沈卿卿出面。
沈老太太脸一沉,若非是急着将沈诗诗从大理寺弄出来,她也不会让宝贝孙女出面。
沈家长房虽然不是她嫡亲骨血,可到底是在她的庇佑之下养大的,若是沈诗诗出了什么事,她百年后也无颜却见地底下的老侯爷。
萧瑾年这般护犊子,沈老太太并非有意见,只是事急从权,只能如此。
沈老太太无视萧瑾年:“二丫头,祖母允许你带着你大伯和堂哥们的牌位过去!”
沈卿卿看了看萧瑾年,又看了看祖母,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些暗潮涌动。
沈淳沉默着吃茶,一点不想参与萧瑾年和沈老太太之间。
……
眼看着就要入秋了,一场雨后,盛京的风一阵比一阵凉。
这一日,满城飘着如丝的细雨,沈卿卿带上了玳瑁和文书二人,齐齐跪在了皇宫大门外,怀中抱着沈家长房男嗣的牌位。
她穿着一身素纱裙裳,双眸冷冽极致,与细雨蒙蒙之中的皇城现成相得益彰的对比。
仿佛这百年的宫门也成了她一道衬托。
过往的官员齐齐避开,沈卿卿趁机就朝着宫门大喊:“大伯,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今日我带着你们来拜见皇帝陛下了!”
景帝很快就知道沈卿卿跪在皇宫大门外的事,甚至还清清楚楚知道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景帝的偏头疼又犯了。
他觉得,沈氏卿卿一定是专门来克他的。
沈楚风的女儿当真是讨厌!
“左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你盯着沈家么!”景帝指着左云龙就骂道。
左云龙当然是盯着沈家的,可景帝一开始只是吩咐他盯着沈家兄弟二人,并没有说明要盯着沈家女,更何况,那沈氏卿卿就是一个小女孩儿,他觉得并没有必要盯着。
但景帝此言一出,左云龙不敢置喙,忙跪地:“微臣有错,望皇上责罚!”
景帝摆了摆手,左云龙是他一手带出来了,他生性多疑,但对自己人当然是信任的,否则他还能信谁?
这时,宫人领着太医院的人过来。
景帝虽是亲眼看见沈诗诗废了南夷七王子,可到底有没有废,他还想亲耳听见。
于是就问了太医。
“南夷七王子当真……不行了?”景帝简直难以启齿,沈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七王子岂止是废了,那真是废的彻彻底底。太医如实禀道:“回皇上,七王子的命是救回来了,只是……与阉人无异了。”
景帝吐了口浊气,南夷的确是心头大患,但他并不想直接赶尽杀绝,景帝最初时候的打算,就是将南夷变成邦属之国,既可享受进贡朝拜,又能彰显泱泱大国的宽容气度。
就这样放过沈诗诗,景帝自觉也颜面上过不去。
可如果不放,沈氏卿卿在外面一直跪着,而且还带上了沈家英烈的牌位,她真要是跪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旁人只会他景帝容不下沈家!
那丫头,搞不好今天就上演一场苦情戏码!
景帝知道,沈卿卿完全能干得出来!
景帝揉着太阳穴,问:“左卿,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左云龙一凛,武不干政,沈家在朝中的位置敏感,皇上难道不应该与阁内商榷此事么?
与他有何干系?
不过,一想到南夷武士将沈澈打成那样,左云龙他也觉得七王子罪有应得,活该被废。不知为何,对七王子的处境,左云龙心里还有点爽。
他一时看不透皇上的真正意图。
虽然跟在景帝身边多年,但依旧难测君心。
左云龙折中了一个说法,道:“皇上,此番比武,本就是南夷背信在先,沈家长公子不也差点打残了么?再者,沈姑娘到底是个姑娘家,她废了南夷七王子,也有几分为兄报仇的成分,此事……可否以大化小,朝廷不参与其中,全当是沈家与南夷王室的恩怨。”
景帝闻言,一双死鱼眼倏然一亮。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此事与他毫无干系,若是南夷纠缠不清,那也应该纠缠沈家。
景帝当即下令,“传朕旨意,将沈氏诗诗无罪释放。”
言罢,又对太医交代了一句:“不管用什么法子,保住七王子的命!”
太医垂着头颅,只觉一阵肉疼,为了救南夷七王子已经消耗了不少名贵药材,用在他身上,还不如用在猪身上呢。
好歹,猪还能过年宰了吃。
太医一脸不情愿的离开了。
左云龙握了握拳,大周国土浩瀚,国富民强,根本无需对一个外邦小国手下留情。
而且,南夷七王子若是活着,将来一定会报复沈家,搞不好又会沈澈下手。
左云龙刚毅的俊脸愈发阴沉。
总觉得景帝不太行了……
……
大理寺门口,沈老太太带着沈家人亲自迎接沈诗诗。
赵嬷嬷一早就备好了艾叶烧过的花盆,见沈诗诗毫发无损的出来,一家子才稍稍安心。
沈卿卿扑入了沈诗诗怀中:“姐姐,委屈你了。”
沈卿卿最是骄纵,但很喜欢哭,她一般哭起来,就难以停息。
后腰一紧,沈卿卿被萧瑾年提到了跟前,他垂眸看她:“我们卿卿长大了,莫要哭。”
沈卿卿很想解释,她这不是哭。
她这是发泄。
满腔怒火又不能施加在景帝身上,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南蛮七王子这辈子都不能人.道了。
沈老太太笑道:“大丫头,快跨火盆吧。”
沈诗诗照做,一家人正准备离开,一辆青帷小油车快速驶来,车帘被撩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露了出来,下车之人是仇珺瑶。
他身上着一身绯红色锦袍,与太子寻常所穿的那间太子常服没甚区别。
火红色招摇惹眼,与他白皙的肌肤更是形成鲜明对比。
众人都看着他,这让仇珺瑶甚是慌张。
盛京最不缺的是俊男美人,他对自己的相貌并不是很自信,不过既然能去一品居吃饭,想来沈家人也认可他的容貌。
他抱着一只缠枝纹瓷瓶,里面插着一束芙蓉花,红白相间,煞是美艳。
仇珺瑶走了过来,双手一捧:“送给你!”
沈诗诗僵住。
她知道,芙蓉花又名拒霜花,是男女之间爱情的象征。
这个瑶瑶,到底想干什么?
沈老太太拉着沈诗诗往沈家马车走,对仇珺瑶道:“瑶瑶啊,我家大丫头才刚出牢狱,此地不宜久留,先且回府了,你得空,可来府上坐坐。”
等到沈家女眷都上了马车,仇珺瑶双手依旧抱着那束芙蓉花。
待到人都在走远了,江南上前提醒了一句:“世子,沈姑娘已经离开了。”
江南是仇珺瑶的贴身小厮,知道仇珺瑶的心思也不奇怪。
仇珺瑶默了默,他反思了一下。
太子表哥说,女子都喜欢花,沈诗诗没有收下他的话,难道是因为喜欢旁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