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卿满腔怒火,无以发泄。
她痛恨朝纲的腐化,痛恨景帝的昏庸,也痛恨沈家如今的无奈处境。
刚被萧瑾年牵出了善秋堂,她就忍不住泪落如雨,或许内心这种难以消磨的愤恨,更是因为恐惧吧。
她上辈子目睹了沈家人一个个走向死亡,纵使重生了,也依旧心有余悸。
沈家的安稳不会超过三年。
可这些话,她又跟谁去说,谁又会相信她?
萧瑾年止步,他转过身,因为逆着光,沈卿卿无法看清他眼中的神色,他靠近了一步,颀长的身段挡去她面前的光线。
男人蹙着眉,那宛若刀斧雕刻而成的俊脸上难得浮现忧虑之色。
萧瑾年抬手,带着薄茧的指尖给沈卿卿逝去眼泪,动作轻柔,如幼时一样,“我们卿卿不用着急,很快你会得偿所愿。”
沈卿卿眨了眨眼,他是对自己承诺么?
可她要怎么才能相信他?
万一这次的比武会伤了大哥……
她大哥和二哥上辈子死的凄楚,确切的说,除了她是吞金自尽之外,沈家所有人都死的很惨。
不到万不得已,沈卿卿一点不想让大哥涉险,实在不行,便不再藏拙,只要沈家足够强大,造反又怎样?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一点不想在意什么荒唐的忠良大义。
“能不能不要让大哥比武?”沈卿卿难得撒娇。
萧瑾年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对她有任何隐瞒,“傻姑娘,皇上此番的用意,便是在逼沈家。无论你大哥是否比武,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话虽如此,但沈卿卿当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去送死。
沈卿卿仰着脖子很不舒服,就后退了一步,沈家人皆以为她骄纵,她的行径言辞过分了一些,也无人会觉得奇怪,她神色严肃,仿佛是第一次这般认真的说话,“既然沈家怎么做都是错的,那……不如推翻了皇帝!”
萧瑾年不是迟早要造反么?
如果提前呢?
沈卿卿笃定了萧瑾年的野心,所以才敢说这话,否则他何须忍辱负重,在沈家伪装成继侯夫人?
她以为萧瑾年起码会像祖母那样制止她放肆。
却见,他只是淡淡一笑,直接答应了她,“好,我们卿卿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卿卿:“……”顿时无言以对。
……
善秋堂这边,依旧没有找出合适的应对之策。
沈澈道:“祖母,我愿意应战。”
堂屋内,包括沈老太太在内,沈淳、沈诗诗、郁娴皆纷纷看向他。
郁娴内心憋闷,但如今时局便是如此,有时候仅凭一己之力,又或是一族之力,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安静中,郁娴一惯轻柔的嗓音,此刻异常强硬:“沈澈,你应当知道,沈家多年来与南夷抗争,沈家男儿折损无数,与此同时,沈家也杀了南夷数万人,这等血海深仇,你以为此番来京的南夷武士会放过你么?”
与其说,南夷与大周是死敌,还不如说,南夷真正的死敌是沈家。
如果没有沈家军数年的坚守,南夷铁骑早就踏平了大周山河。
而景帝却答应了此番的比武,其心可诛啊!
郁娴与沈澈对视,有那么一瞬间,沈澈感觉到了时间的静止,他从不知道,一个女子的倔强和坚强,能如此吸引人,让人神往,但又不敢靠的太近。
她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九天神女,非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
沈澈淡淡答:“我知。”
但事到临头,没有逃避的道理。
郁娴沉默了几息,道:“你随我过来一趟,我有话与你说。”
沈澈僵了僵。
这女子太直接了。
祖母和弟弟妹妹们还在场,她怎能这般直接?
沈澈梗着脖子,打算直接决绝。
沈老太太却对郁娴露出满意之色,道:“老大,既然郁姑娘找你有事,你还不快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小家子气!”
沈澈被骂的莫名其妙。
他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脸不值钱么?说骂就骂?
沈淳和沈诗诗低头饮茶,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沈澈一脸不情愿的跟着郁娴走出了厅堂。
沈老太太看着这一双人的背影,总算是稍稍安心,看来她没有看错人,郁娴堪为沈家妇。
……
竹林一角,清风徐徐,美人香鬓妖娆。
不得不说,郁娴很养眼。
沈澈负手而立,装作一派大男儿的模样,生怕被郁娴看出小家子气。
郁娴懒得与他计较了,“比试那日,莫要逞强,我会暗中助你。”
言罢,她转身就走,背景高挑纤细,像被一阵清风拂过,自带一股子仙气。
沈澈:“……”她肯定是想让自己亏欠了她的,然后才好继续对他下手。
不知为何,有了这个认知,沈澈因为在一品居的不公正待遇而产生的心里落差,瞬间好转。
同一时间,太子和仇珺瑶用完点心之后,还打算留下了吃个便饭,却被告知,沈家的厨娘今日不在府上,恕不待客。
太子和仇珺瑶只好沉着脸离开。
也就只有沈家敢这般逐客了。
回宫的路上,仇珺瑶忍不住问:“表哥,你是否察觉沈家对咱们有意见?”
太子当然是看出来了,他揽过仇珺瑶的肩膀,违心道:“那都是因为你我登门的次数太少了,多来几回,那就好了。”
“……是么?”仇珺瑶表示很怀疑。
……
三日后,南夷武士与大周世家子弟的比武正式开始。
沈家作为大周武将之首,沈澈也又是嫡长公子,而且南夷七王子点名了要与沈澈切磋,他根本逃不掉。
这一日,朝中五品以上的京官皆要携带家眷出席,沈家的席位很是显眼,纵使比试尚未开始,已经有无数双眼睛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似乎对沈澈的遭遇很是同情,但看热闹的人也大有人在。
沈老太太席位的隔壁便是白家的位子。
白家老夫人与沈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两人便就不对付了。白老夫人一身华贵宝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戴着镶绿色碧玺的眉勒,单是一颗硕大的绿色碧玺就价值连城,色泽通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白老夫人叹道:“今个儿沈家又能风光一回了,长公子与南夷武士对峙,理应无碍吧?”
盛京谁人不知沈澈常年病重,又谁人不知南夷痛恨极了沈家。
要知道,没有了沈家的大周朝,不亚于是断了左膀右臂啊。
白老夫人这话,分明是在挑衅。
沈老太太也不甘示弱,“真正风光的应是白家吧,数年前出了一个白贵妃,如今又多了一个白良人,姑侄二人皆得盛宠,老姐姐,你可真是福气不浅啊!”
白老夫人瞬间噎住。
她的孙女本是四皇子准备的,现在不声不响的成为了白良人,其中端倪,到了今天也没查清楚。
景帝不可能再让另一个白家女生下皇子。
就算是侥幸生下皇子,但也年纪太小,与太子等人毫无对抗之力。
白芷若的恩宠已经到了顶峰了,不可能再有机会。
沈老太太又冷哼了一声,一点也不顾及白家颜面,笑道:“姑侄共.侍一夫,在本朝还是头一例啊,将来载入史册,必当成为后世谈资。”
白老夫人气的胸膛起伏。
这件事载入史册,绝不会给白家脸上添光!
白家已经没有其他嫡系贵女,日后四皇子问鼎帝位,白家也出不了皇后!
一手好牌打的稀烂,怎叫白老夫人不憋闷!
看到白老夫人憋闷,沈老太太满意的笑了。
……
沈澈已经准备就绪,今日他无法展露实力,只要能保住命即可。
登台之前,沈澈迎面撞见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麒麟卫指挥使左云龙。
沈澈对景帝身边的爪牙,素来都是愤恨至极,他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左云龙低沉的嗓音突然在沈澈耳边响起,“沈公子,一会留意你的胸.口。”
他的声音很轻,瞬间随着清风飘去。
沈澈侧目看着他时,他也正看着沈澈,但也仅此两个呼吸之间,两人便擦肩而过。
沈澈:“……”麒麟卫指挥使,果然是盯上他了!沈澈加快了脚步。
左云龙拐入了回廊,猛然之间止步。
他呆了片刻,这才靠在了栏柱上,方才与沈澈对视,他发现沈澈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清瘦了些。
一会万一被打死了……
该有不少盛京贵女会伤心吧?
左云龙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很关心盛京贵女们的心情……
……
锣鼓声响彻当空,各方席位皆已坐定,那南蛮七王子身高八尺之多,面容粗狂,左眉的一道弯月疤痕足有三寸之长,正是沈家长房的大公子,也就是沈诗诗的哥哥亲手所伤。
南蛮王族对沈家恨之入骨,如今沈家男儿已经大半折损,七王子单是想想就觉得解恨。
沈澈着一身月白色劲装,他手中握着剑,虽知今日是不可能拔剑对抗蛮夷,但他依旧带上了。
纵使手上的剑无法出窍,他心里的剑,也会一直.挺.立.到最后。
沈澈站在了擂台上,他本就是风清朗月的容貌,一身月白色衣裳,衬的身段颀长精瘦,手中握着长剑,却隐有风流文人的影子。
引得无数贵女心跳加速。
郁娴也是其中一个。
果然是她看上的男儿,没有让她失望。
南夷挑了一个相貌粗鄙,手握流星锤的大汉登台,他与沈澈站在一块,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如朗朗仙鹤,傲.然.挺.立,另一个却像从林中沼泽走出来的野鬣,猥琐不堪。
又是一声锣鼓声响,沈卿卿突然发现萧瑾年握住了她的小手,放在他掌心,用力包住。
两人对视时,萧瑾年朝着她摇了摇头。
大约是想告诉她,这次大哥不会有事,让他莫要冲动。
此时,那南夷武士已经举着流星锤朝着沈澈攻击了过去,沈澈的武功都用了心法压制住了,自是不能与武士来硬的。
他今天务必要输,可他并不想输的太狼狈。
沈澈没有拔剑,而是直接握着剑柄去挡。
但这南夷武士似乎是早有准备,被挡了一次之后,直接攻击沈澈的胸口,流星锤打下去,纵使是武林高手,也免不了胸骨碎裂。
沈澈知道,对方是直接想要他的命。
沈澈有意护着胸口,流星锤朝着他攻击过来时,他用后背堪堪受了一锤,顿时口吐鲜血,他以手中长剑支撑,稍稍弯膝之后,又缓缓站直了身子。
沈家男儿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祖宗君王,其余一概不跪!
他脸上溢出豆大的汗珠子,因为压制住了武功,他与普通人无异,一个流星锤下去,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可他依旧稳稳的站在那里,目光坚毅,对着蛮夷武士嘲讽一笑。
沈卿卿见状,哭喊着:“大哥,你是沈家的英雄,是我大周的英雄!”
甚少有人像沈卿卿这般嚷嚷,毕竟这里是皇宫。
可她的话,无疑带动了气氛。
沈卿卿站起身,朝着景帝狠狠瞪了一眼,景帝方才听见她的叫喊声,正好与她对视,他一怔,明显感觉到了沈卿卿的憎恨与愤然。
景帝:“……”又不是他将沈澈打伤,瞪着他作甚?
沈家的小妮子,太过狂妄,简直目中无人!
台上,沈澈又挨了一锤,这一次还是用了后背在去挡。
见他连吐鲜血,郁娴终于坐不住了,她之前与沈澈说过,只要象征性的比试一场即可,他只有装晕,尽快的让自己倒下,才能自保。
可这人……
怎的这般执拗?!
郁娴看上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她指甲夹着一根银针,在所有人都盯着比武台上时,她指尖一动,几乎是一瞬间,沈澈只觉膝盖一疼,他顺势倒了下去。
这种比试,倒下即表示输了。
谁知,南夷武士又朝着沈澈捶了下去,沈澈在关键时候,蜷缩身子,护住了胸膛,但他自知胸骨已经断了两根,只怕没有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在场不少看客,纷纷站了起来,对南夷的无耻行径唾弃不已。
而高高在上的景帝依旧是神色休闲,仿佛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好戏。
左云龙站在暗处,握了握拳,目光一直盯在沈澈脸上。
他还活着,如今盛京贵女们不会伤心了。
左云龙默默的想着。
这时,七王子朗声大笑了起来,“比试自是刀剑无眼,本小王只是没想到沈长公子这般无能。”
他话音刚落,沈诗诗猛然之间站起身,郁娴一把抓住了她,以仅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杀了他!”
沈诗诗与郁娴对视了一眼,眼下看来,再也无人比郁娴更适合当沈家的长媳,她郑重点头,就算沈家男儿不行了,沈家的女儿照样可以撑起一片天地:“嗯!”
就在沈澈强忍着再一次站起身时,沈诗诗跳上擂台,扶住了他,但并没有留情,直接又将他推下擂台,交给了沈淳。
沈诗诗今日没有穿繁琐的衣裙,她是有备而来。
沈老太太这时站起,唤道:“大丫头!接着!”
沈老太太抛了一把宝剑上来,那剑柄上镶嵌着一块玄月状的火红色宝石。
沈诗诗一眼认出来,这是她兄长的星月剑。
沈诗诗接过宝剑,拔剑出鞘,一声剑声低鸣,仿佛是释放出了沉睡已久的英魂,让人闻之,心生慰藉。
她目光凛冽冷然,扫了一遭之后,目光瞪了景帝一眼,之后瞬间又移开。
景帝:“……”
放肆!
沈诗诗最终与南夷武士对视,她朝着那武士勾了勾手指头,“来吧,今日就送你下地府!”、
论起相貌和身段,沈诗诗在盛京贵女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她这般傲然姿态,让南夷武士面露.猥.琐.之色,“美人,我这就来了!”
沈诗诗的武功招数灵活多变,最重要的是,她的心里也有一把剑,她握着已逝兄长的宝剑,仿佛此刻不仅仅是她一人与蛮夷决战,她身后还有父亲,三位兄长,还有整个沈家。
几番打斗下来,南夷武士气喘不已,他惯会用蛮力,但与沈诗诗的灵活正好相克。
等到南蛮武士体力透支,沈诗诗突然一个纵身跳起,直接站在了南夷武士的肩头,双足用力,将那武士的头颅直接拧断。
似有“咔嚓”一声在回荡。
现场瞬间陷入安静。
仇珺瑶一把抓住了太子的手,激动的笑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刚才因为太过紧张之故,手心已经溢出大量的细汗。
“太子表哥,你快看!赢了!咱们赢了!”
这话音刚落,男席处的不少贵公子也开始蠢蠢欲动。
是啊,咱们大周赢了!
南夷武士输给了大周一个弱女子!
那武士死在了沈诗诗的双足之下,她看着七王子,学着他的语气,傲慢的像只美艳的凤凰。
她道:“我还以为南夷武士有多厉害,看来也不过尔尔,汝等蛮夷看似强壮,以我看,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我记得七王子脸上这刀疤,曾是我兄长所伤,既早就是沈家的手下败将,又有何颜面比试?谁人不知我堂兄病体成疴,你蛮夷之辈,当真如蛇鼠卑劣!对付汝等,根本无需沈家男儿出手,我沈诗诗一人足矣!七王子,我要向你挑战,你敢应战么?今日在此,我就问你敢不敢?”
沈诗诗的一席之言,让观赛席上的仇珺瑶热血沸腾,他一紧张,又抓住了太子的手,因被他太子蛊惑,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绯红色锦袍,在席位之中格外想显言,冲着那期南夷七王子喝道:“是啊!你敢应战么?!”
且不论今日出席宫宴的官员家族之间有怎样的恩恩怨怨,但站在名族大义上,多数人都对南夷痛恨至极。
若非是景帝要彰显什么礼仪之邦,崇尚宽容大度,他们这些官员也不想看着南夷人嚣张。
简直太过分了。
在大周的地盘,还敢这般气焰狂放?!
官员们还算谨慎,景帝没有表态之前,谁也不敢流露真性情。
不过今日入宫的贵公子和贵女们皆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沈澈的爱慕者们,此刻一个个攥紧了手中的锦帕,嘉南郡主观望已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突然起了个头,“看来南夷七王子根本没有胆子啊!”
紧接着,叫嚣声便逐渐大了起来。
“就问你敢不敢!”
“是啊?敢应战么?”
“果真是野蛮之人,中看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