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来到杏园时,着一身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白玉冠半挽,俊挺的面容映着夜色,眼神很警惕,透出一股强行表现出来的疏离。
他负手而立,站在杏园院内,没有直接进屋。
小翠从一开始见到沈澈时,就觉得今天的沈家长公子气场尤为冷硬,她委实不明白,怎么长公子每次见到自家姑娘,都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郁娴在屋内,房门是紧闭着的,小翠也知道盛京高门世家规矩多,想来长公子不愿意进屋,也是为了自家姑娘的名声考虑。
可自家姑娘又不是普通人,再者,长公子是姑娘相中的人,姑娘眼看就要十九了,真要是能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也是一件好事。
有了这个认知,小翠打算推波助澜,如今将军和夫人不在盛京,她家姑娘不指望着她,还能指望谁呢?
小翠恭敬道:“长公子请进屋,我家姑娘有话与你说。”
沈澈唇角一抽。
夜黑风高,三更半夜的,他能来杏园,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还想让他进屋?
他又打不过郁娴,万一进了屋,被这主仆两人……
沈澈很多担心自己的清白,冷脸道:“有什么事,让你家姑娘出来说。”
小翠噎住,她常年不在盛京生活,从不知盛京的男子如今这般矜持内敛。
门扇被人拉开,郁娴从微光中走来,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瀑布般的长发仅用了一枚玉扣固定,外面裹着一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披风,白皙的面庞被衬的娇艳妩媚,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沈澈开始怀疑,一定是晚饭吃少了,他此刻有点头昏目眩,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了。
郁娴和沈澈对视,轻笑了一声:“沈公子请坐吧。”她指了指花厅下的石杌。
沈澈面无表情,迈开腿往花厅走,郁娴随后跟上。
花厅石案上摆着温茶,还腾着丝丝热气,一看就是不久之前才准备好的。
沈澈心里有没底了。
她明明算计好了,两人会在花厅下谈事。
刚才是故意在屋内不出来。
沈澈高度戒备,没有动用杏园的任何茶水。
郁娴对他的多疑,也不恼怒,她兀自品茶,神色悠闲,宛若身处自己的家中,道:“今日一品居外面出现两股势力,一方是麒麟卫,另一方尚且不知。沈公子是否知道实情?”
沈澈已经从萧瑾年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他之前只知是三皇子派了人盯在一品居外面,但并不知道麒麟卫也来了。
麒麟卫虽是景帝爪牙,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盯着一家酒楼。
沈澈留了一个心眼,“你的意思是,一品居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可是没有理由啊,难道仅仅是一品居扣押过太子?”
所以,景帝打算替太子讨公道?
景帝是这种充满父爱的人么?
沈澈表示深深的怀疑。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实,除却因为太子之外,沈澈和郁娴都想不出,一品居到底怎么得罪过景帝。
区区一个新开张的酒楼,又何须麒麟卫亲自躲在暗中勘察?
郁娴收敛神色,“总之,现在咱们更要小心行事,若是玄机老人真的露面了,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抓住。”
数年前,景帝也想抓玄机老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玄机老人成了景帝通缉暗杀的对象。
沈澈闻言,脸色突然一怔。
咱们?
谁跟她是“咱们”?!
说得好像她们很熟似的。
沈澈很想纠正郁娴的用词错误,但他到底是个男子,断然不能小家子气。
郁娴抬眸扫了他一眼,“沈公子,你很热?”
“不热!”
“那你很慌张?”
“我不慌!”
郁娴顿了顿,唇角含笑,沈澈倒是个优质的男子,只可惜不上道啊!太纯情了!
她笑道:“看来沈公子并没有将我郁家的武功心法好好钻研,我依旧能探查到沈公子的气息不稳。我郁家的法诀千金难换,从不外传,沈公子不要暴殄天物呀。”
沈澈又僵住。
从未外传……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郁娴好生可怕,他不能继续逗留。
沈澈:“……我知道了,多谢郁姑娘提醒。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另外,以后郁姑娘若有什么事,还是白日见面的好,晚上多少有点不太合适。”
郁娴叫住了他,“沈公子说得对,是我唐突了你。”
“……”什么意思?她说她唐突了自己?
沈澈再一次很想纠正一下郁娴的措辞,“唐突”二字不能随便乱用的。但此地不宜久留,屋子里太香了,他犯头晕!
转身离开之前,沈澈丢下一句:“三皇子萧子琰,是他派人盯着一品居,至于麒麟卫……我也不知一品居因何开罪了皇上。”
沈澈大步流星的离开,郁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摇头叹气,自言自语了一句:“沈公子胆子太小。”
小翠:“姑娘,以婢子看,这样下去不行。不如按着大将军的法子,直接请求皇上赐婚,届时沈公子想反悔也不成。”
郁娴眼下还有要事要办,否则真会考虑一下小翠的提议。
……
次日,一品居对面的绣楼雅间中,白芷若、陶海棠,另外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孙女王淑娇皆在。
原因无他,这几人是为了给嘉南郡主洗尘。
武陵郡郡王唯一的独女--嘉南郡主也曾是盛京一霸。
她比沈卿卿年长两岁,但沈氏卿卿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当初才几岁时,就在盛京横行,和嘉南郡主是老冤家了。
此番,嘉南郡主回京,贵女圈子就开始蠢蠢欲动,沈氏卿卿近几个月出尽风头,如今来了一个可以和她抗衡的嘉南郡主,众贵女当然非常乐意看见沈卿卿吃瘪。
而且更重要的是,嘉南郡主在这个节骨眼下,被皇太后召见入京,唯一的原因就是几位皇子的婚事。
至于,嘉南郡主到底会许配给哪位皇子,那就难说了。
对于尚未婚配的贵女而言,嘉南郡主是最强劲的对手。
她们不敢轻易招惹,但沈卿卿不一样了。
盛京第一宠,怼天怼地怼皇帝,还有谁是她不敢怼的?
于是,便有了今日绣楼这一幕。
白芷若道:“嘉南,你不在盛京这两年,沈氏卿卿还真把自己当做是盛京第一宠了,时常说起你的不是。眼下又伙同郁姑娘开了一间酒楼,还定了什么容貌不佳禁止登门光顾的规矩,她这不是以貌取人么!”
一想到以貌取人,嘉南郡主就来气。
武陵郡郡王妃也是一位出众的美人,奈何嘉南郡主随了郡王的容貌,不像盛京贵女那般娇柔,反而如北地女子一样高挑,五官偏向英气,虽然也很清丽秀气,但与娇娇软软的闺阁贵女相比,少了一些女儿娇。
沈卿卿曾经时常取笑她。
她当初爱慕过沈淳,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另有贵女添油加醋:“就是啊,什么破规矩!芷若的兄长都差点进不了一品居的大门!”
白令堂是盛京出了名的美男子,就连他都差点碰壁,可想而知,一品居对相貌的要求有多严格!
嘉南郡主冷笑了一声。
她心里很清楚几位贵女的意图。
可如果她今天不去找沈卿卿的岔,那就是坐实了自己相貌不佳了。
嘉南郡主一想到沈卿卿那副骄纵跋扈,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来气。不过,对在场的贵女更来气。
想让她一个人去对付沈卿卿?!
她有那么蠢么?
嘉南郡主脸上笑了笑:“几位小姐姐,我难得回京,若不今日咱们一块去尝尝一品居的菜,听说就连太子和几位皇子都流连忘返呢。”
嘉南郡主开口了,白芷若几人也不好推拒。
毕竟,她们今天的目的,就是让嘉南郡主给沈卿卿找麻烦。
只要这两人能杠上,贵女圈子就有好戏看了。
不多时,一众贵女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一品居大门外。
这几个贵女都是小翠眼熟的,这下可难办了。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那就直接以相貌不佳拒绝,可既然都是“老熟人”,小翠还得问问自家姑娘的意思。
沈卿卿也很快就知道了嘉南郡主登门了,她亲自来了厅堂招待。
时隔两年,两人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嘉南郡主以为沈卿卿会如何趾高气昂呢,却见这小妮子比之前还要明艳动人,真真是水做出来的人儿。
嘉南郡主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都是贵女,她的身份还要比沈卿卿更尊贵一些,怎么就没有长成她那般模样?!
沈卿卿眨了眨眼,见到故人的心情甚是微妙。
见她眯着眼睛笑,嘉南郡主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什么意思?
这样看着她?
有什么阴谋?
除却嘉南郡主本人之外,其他贵女也惊呆了。
这不是她们预想的场景。
按着计划,今日沈卿卿会与嘉南郡主大打出手,并且因此迁怒皇太后和皇上,导致沈卿卿和嘉南郡主无法成为太子妃和几位皇子妃的人选。
可沈氏卿卿这般含情脉脉的看着死对头是什么意思?
沈卿卿亲自来到一品居外相迎,上辈子二哥惨死后,她被囚禁于宫中,嘉南郡主还来看过她,偷偷给她带了二哥的遗物。
嘉南郡主爱慕过二哥,当初沈卿卿总认为她配不上二哥,而且这人性子刚硬嚣张,沈卿卿自然不喜。
和自己性格太过相近的人,是玩不到一块去的。
沈卿卿如今当然知道,嘉南郡主并非什么可恶之人。
所谓患难见真情,彼时,嘉南郡主坐在她跟前,捧着脸大哭。
她对二哥,是真心的。
那个时候的沈家,所有人避而远之,唯有她不顾一切去宫里探视她。
沈卿卿上前就抓住了嘉南郡主的手,“郡主花容月貌,当然是一品居可以招待的客人,快请进!”言罢,又对小翠道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菜!”
嘉南郡主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她自幼习武,随身携带一把小马鞭,曾经在盛京,也真真是纨绔恶女呢。
但嘉南郡主却发现,沈卿卿的力气比她更好。
不过下一刻,沈卿卿就放开了她。
难道是错觉?
沈卿卿她有病么?
这叫作甚?
嘉南郡主今日是来找茬的,眼下却是有点懵,再回头时,发现其他几个美貌的贵女都被拦在了一品居大门外。
说好的凭脸才能吃饭呢?
怎么反而是她先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