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悦

暮春时节,一场雨过后,盛京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

镜湖是大周.开.国.皇帝命人费时五载挖出来的护城河。

如今万事太平,镜湖渐渐成了文人.骚.客们吟诗作画的场地。

郁娴着一身荷叶青罗纱裙,一手撑着二十四的油纸伞,在镜湖边上的驻足,周边绿荫匝地,不远处还有文人伏案作画。

小翠站在郁娴身后,站久了腰疼:“姑娘,您如何会晓得,今日沈家人定会来镜湖?”

郁娴是几年前才回京的,虽然美貌,但在贵女圈中很是低调:“因为我来了,所以沈家一定会派人过来亲自打探,不是沈家长公子,就会是沈二,我倒是盼着能见到沈二。”

小翠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姑娘的意思,以帕捂唇笑了笑,“姑娘也觉得沈家二公子相貌无双?”

郁娴转过身来,点了点小翠的额头,“你这丫头,这些年跟在我身边,也没个正经,这话今后休要再说。他沈家再好,也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爹爹愚钝,非要讲什么道义正派,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和沈家结识,他岂会知道,这世上光是讲大义是行不通的。”

小翠似懂非懂。

既然沈家不可结交,可自家姑娘为何要故意招惹沈家……?

……

这时,镜湖横桥上正慢慢悠悠走来几人,前面正是沈家兄妹两人。

沈卿卿和沈澈各持一把油纸伞,兄妹两的步子皆有些慢。

沈卿卿是真的乏力,她也不晓得,为何沈家中,独独她是个羸弱无能的。听说母亲是生她那年,正逢敌军突袭,她出生在战乱之时,她活着,母亲却死了。

幼时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认为自己个罪人。

直至被沈家人宠了一阵子之后,沈卿卿才渐渐忽略了那件事。

沈卿卿喘着气:“大哥,为什么是你来见郁小姐,不是二哥?”

郁家女可能有问题,她也很不放心。

澄澈唇角含笑:“你大哥我有病,和郁姑娘同命相连,有共同言语。”

沈卿卿憋了半天,委实不想打击兄长,但为了沈家,她还是忍不住道:“可是……二哥俊美无双,我觉着他更能吸引郁姑娘的注意。”

沈澈噎住,顿了顿组织了语言:“……卿卿啊,你今年十三年了,来年就该及笄,你一定要知道一件事,千万不要说大实话,会遭人厌的。”

沈卿卿:“……”以前怎么没觉得大哥,他竟是是这样的大哥!

兄妹两人身后跟着几个沈家的随从,带上了桌凳和吃食。

等到了镜湖边上,沈澈坐下歇息,沈卿卿凑上前,问,“大哥,郁家姑娘离着咱们约有百丈之远,是否现在过去打声招呼,然后再探探她的底细?”

沈澈不喜欢聪明的女子,而显然郁娴让他觉得有压力。

“不必,今日太热,不宜出行,可她一个病体成疴的女子,非但出行了,还站了近半个时辰,看来这郁姑娘是装病。”

沈澈压低了声音,告诉了沈卿卿。

他的妹妹一点都不傻,就拿那日陶家人登门的事来说,她办的非常好。

沈澈不知道还能护着妹妹多久,能教一点东西给她,也是好的。

沈卿卿果然恍然大悟。

她怔了一怔,原来除却自家人之外,旁人也在佯装。

那么那些人呢?

她曾经爱慕过的表哥?

应该也是吧。

既然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她又如何能一直以真.性.情示人?

沈卿卿坐在小凳上,挨近了沈澈,“大哥,那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沈澈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沈卿卿。

原本,按着他的计划,不会将沈卿卿牵扯其中,她还小,从小就娇惯,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想惯她一辈子。

但世事难料。

如果不能自己保护她,那就让她自己学会自保。

“你说呢?”沈澈把主动权交给她。

沈卿卿好像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正经事……

兄长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她脱口而出,“大哥,我这般娇弱的女子,没甚主见。不过,我倒是觉得,郁姑娘既然没病,却来了镜湖一趟,她估计就是在等咱们,而且也知道昨天是沈家人杀了山贼,大哥……这个郁姑娘好生奇怪,莫不是看上了你和二哥了?”

沈澈眼中有惊喜,有惊艳,但沈卿卿说出最后一句时,他的欣慰之色戛然而止。

沈澈:“……”罢了,不能对她要求太高,她能看出郁姑娘的目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兄妹两人迟迟没有动静。

郁娴这边实在是热的厉害,小翠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因何沈家人还不过来?隔得太远,奴婢也瞧不清来的到底是沈家长公子,还是二公子。”

郁娴勾唇一笑,“当然是沈家长公子,若是沈二,又何须座椅?”

小翠恍然大悟,还是自家姑娘厉害。

小翠:“那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郁娴盯着波光粼粼的镜湖,面色冷静,“今日不过只是试探,看来沈家的确是注意到了郁家,盛京鱼龙混杂,暂时不可轻举妄动,咱们走吧。”

小翠心里苦。

这都等了一个时辰了,怎么说走就走?

不过,自家姑娘的意思,她不敢违抗,跟着郁娴身后,主仆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这厢,沈卿卿发现郁娴离开,忙汇报,“大哥,郁姑娘走了。”

原本,沈澈故意带着沈卿卿出门,假装偶遇郁娴,他再试探对方实力。

然而就算是今日没有发现端倪,有些事情也昭然若揭。

沈澈看着妹妹稚嫩的面庞,语重心长:“郁家不简单,是敌是友,暂时不可知,先不要打草惊蛇。卿卿啊,你一定要记住,人是可以看表面的。”

沈卿卿非常赞同这句话,趁着机会,她乖巧点头之后,立即问,“大哥,我觉得母亲怪怪的,你认为呢?既然表面都不可信,可是不是母亲也……”

沈卿卿话未说话,沈澈就开始斥责她,“胡闹!母亲能与旁人一样么?他对你好,你都要记住,不可与他置气!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卿卿:“……”

大哥他到底知不知道继母的身份?

沈卿卿陷入艰难境地。

……

沈卿卿跟着沈澈回到府上。

玳瑁便过来传话,“姑娘,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沈卿卿小脸拧巴,他又寻她作甚?

据她所知,萧瑾年七岁就病逝了。

当年皇后娘娘盛宠不衰,曾经育有一对双生子,其中长子便是萧瑾年,却不幸病逝,如今的太子殿下是他的胞弟。

萧瑾年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为什么要改头换面,藏在沈家?

这和沈家覆灭又有什么关系?

沈卿卿摸了一把自己的发髻,总感觉自己的头要秃了。

玳瑁见她走神,又说:“姑娘,夫人那里备了好些话本子,就等着您去看呢。”

哼~

想用话本子引.诱她?!

她上辈子年幼无知,如今也不一样了呢。

沈卿卿的胸口微酸,像是被人打破了醋坛子,时隔一世,她早就想明白了,但还是有些难受。

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喜欢表哥萧子琰,而不久之后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当初沈家为了帮她,要在她脸上黥字。

她那时最是爱美,真真是吓惨了,加之萧子琰哄骗她,两人就私底下交换了信物,私定终身。

她曾经以为,表哥是真心待她的。

纵使,交换信物的事情被沈家知道之后,祖母不允许,兄长们叹气,继母把她摁在膝上揍,她也觉得甘之如饴。

现在想来……

玳瑁:“姑娘,您又怎么了?”

沈卿卿再一次回过神,很快就要面临的选秀,她肯定不能入宫,也不能在脸上黥字,更是不能与萧子琰有任何的牵扯,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嫁出去!

沈卿卿看着玳瑁,说:“明日是盛京诗会,我要去准备一二,届时去看看诗中魁首是谁人,若是生的俊美,就干脆绑来入赘!”

玳瑁吓到了,忙上前捂住自家姑娘的嘴巴:“……”

大周民风虽是开化,姑娘也一惯骄纵,可这话若是被那位主子听见,整个沈府都要抖上三抖。

沈卿卿才不会随随便便找个入赘相公。

她不过是想让玳瑁传个话,届时再看看萧瑾年的态度。

不是沈卿卿太过之恋,从上辈子种种迹象来看,如果萧瑾年不是色.狼,那便是心悦她!

于是,沈卿卿没有去见萧瑾年。

她安静的在听雨轩等着。

为了让萧瑾年露面,还让丫鬟传话出去,她身子不适,就连晚膳都不用了。

……

到了傍晚时候,天际落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琵琶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萧瑾年来时,沈卿卿趴在床头看兵书。

上辈子,她临死之前都没能瞧见爹爹最后一面,以前爹爹总让她多看书,她却是不听。

沙哑低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也不怕眼睛看瞎了。”

兵书被没收,萧瑾年居高临下的站在脚踏上,他太过高大,沈卿卿仰面望着他时,突然感觉被藐视了。

沈卿卿:“……”

萧瑾年:“……”

两人对视,气氛有些微妙。

还是沈卿卿先开口,“母、母亲呀,你怎的来了?你又不让我看话本,我只能看些兵书打发时辰。”

萧瑾年眼眸微眯,他即便是半垂着眼眸,也能让人瞧出他深幽的眼底。

糟了!

心虚!

沈卿卿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心虚,反正是气场上被萧瑾年直接碾压。

想和萧瑾年斗智斗勇,她可能还欠些火候。

不过没关系。

挺住!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盛京第一宠了!

“母亲呀,你看着我作甚?可是我又变美了?”

沈卿卿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她和萧瑾年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自己是否变美,还有……胸.脯可曾变化……

所以,她如今还是这般稚嫩言辞,想来萧瑾年应该不会有疑心。

沈卿卿正揣测着对方的心思。

却闻萧瑾年直接道:“我们卿卿想招婿?”

玳瑁果然去传话了。

沈卿卿再一次告诉自己:挺住!你是沈家女,甚么都能能办到!

沈卿卿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鬓角的头发,一边双眼无知的眨了眨,“听二哥说,再有两个月便是选秀的日子,我若是再不为自己考虑,等到宫里的旨意下来,那便是都完了。母亲您也晓得,我如此美貌娇弱,如何能入深宫?还不定被宫中女子欺负死。”

“而且……我来年便及笄,是该定亲了。”

她看着萧瑾年的眉目。

这人真是毫无破绽,还是那种雌雄莫辩的脸,深邃的眼眸像有异国血统,不过萧氏王朝祖上便是胡人,想来萧瑾年这般长相也是不奇怪了。

她以为,萧瑾年一定会生气,甚至还会像上辈子一样,把她摁在膝上揍。

可几息煎熬之后,萧瑾年却淡淡启齿,“好,都依我们卿卿。”

沈卿卿自认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然而,萧瑾年这个态度,着实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不是心悦她么?

怎会允许她嫁人?

莫不是……她猜错了?!

萧瑾年走后,沈卿卿异常失落,这种失落感带来的不适,比萧瑾年心悦她,还要令她难受。

不,她要挺住!

“继母”不心悦她,这应当是一件好事。

……

是夜,玳瑁一路无声无息的潜入侯夫人住所。

今年的蔷薇花开的非常不应景,才这个时节已经开遍满墙。

萧瑾年伸手摘了一朵,落入掌中,花瓣在他掌心起舞。

玳瑁弓着身,道:“主子,姑娘睡下了。”

萧瑾年背对着玳瑁站着,高大的背影映着月华,整个人显出一副不真实感。

他的声音,穿过夜色,靡靡淡淡:“嗯,小东西可曾说什么?”

玳瑁如实禀报:“主子离开后,姑娘反复询问,她是否还依旧美貌。还说……”

“说。”

“姑娘还问,明日该穿什么衣裙去斗诗楼。”

萧瑾年掌心一合,花瓣化作尘埃,等他再一次展开手掌时,掌心已经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