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楚玥一直期盼自己能有立功机会, 好争取能得一个上档次一些的恩封, 甚至在睡下之前, 才刚因此生了些遗憾。

没有到真的来了,来得这么突然,还这么大这么艰难。

很危急很凝重,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却陡然心血上涌, 楚玥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的仿佛就在耳边。

陈御道:“我们立即点兵, 路上再商议。”

硬件就在这里, 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来, 而时间真的很紧迫, 容不得浪费分毫。

栗州距马丘山四百里,而步兵急行军一天最多一百里出头, 不能更多了。路上就耗了快四天, 而马丘山上的宁军, 粮草最多五天告罄。

楚玥收敛心神:“说得没错, 越快越好!”

众人立即分头行动,陈兴领着两个副将匆匆去点兵,陈御去准备后勤物资,而楚玥则领着青木, 去聚拢今天才到齐栗州的三千运粮兵。

栗州守军,运粮兵,民夫民兵, 不管是编内还是编外,栗州一切可征集的兵力都在短时间内调动了起来。

栗州城关闭四门,由二三十个更夫把着,实在顾不上了。任何一个城池都能丢,宁王及世子可不能出事。

天还黑漆漆的,几人已率军出了城,连夜往北急赶。

他们分成两批,楚玥陈御及青木领数十人骑着马先行一步,而陈兴率军在后头赶。

没办法,留在栗州的战马不多,拢共这么百匹。

楚玥他们乔装先行,先赶至马丘山勘测地形和视察敌情,再尝试制定援救计划,也不适合人多。

一行数十人打马急行,专捡小道近道,日夜兼程,早饭午饭都是马背上啃的干粮,硬是只用一天多的时间就赶到了马丘山。

分秒必争,立即分工开始视察敌情。

……

入了夜,一层薄雾笼罩住山岭上的树林草丛,黑漆漆的。山坡后的一处避风的凹地升起篝火,干柴“噼里啪啦”烧着。

“情况很不妙。”

勘察半个白日,几路人马陆陆续续回来了,消息汇总,陈御眉心皱得更紧。

马丘山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峻,这块确实是极利于围困的好地方。一边悬崖陡断深陷,猿猴估计都攀不上,更甭提人了;其余三面则环绕着一条三丈深浅四五丈宽的深沟,应久远之前是河流,现在干涸了,河床很陡,两边外沿岸上还有许多大石林立。

只除了东边有百丈长短的一处,大约是山体滑坡,填平这位置,造成山势平缓的假象。

宁王欲率军突围,只能考虑这块地方。可惜的是,这位置是重点照顾对象,已重重筑工事,其突围艰难程度,并不比其他地方少多少。

青木蹙眉:“我仔细看过了,西河军围得很严实,且深沟外一圈草木都被伐除干净,他们视野很好,我们是没办法潜入和殿下联络上的。”

又是一阵沉默。

楚玥叹了口气,路上反复商议过了,他们唯一可行的战策,就是和宁王里应外合,在粮绝之前同时发起攻击。有他们在山下奋力一搏,还是有几成希望的。

显然敌军也想到了,将他们这条路给堵死了。

她蹙眉:“看来,他们抵达马丘山前,已经把栗州守军情况打听清楚了。”

很糟糕啊,对方已经有准备了,对策想必也琢磨清楚了,想用这一万人马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也不可能了。

火堆的木柴“噼里啪啦”,山林中虫鸣鸟叫教人心烦,又一阵沉沉的默寂。

楚玥长吁了一口气,“既然没办法,咱们就一点一点来,有可能沾边的想法都说出来,咱们汰弱留强,再慢慢往上推。”

毫无头绪,一团乱麻,只能尝试着找一个线头,一点一点试着往上推理。

青木沉默片刻,道:“援兵援兵,少不了兵,虽这詹箬已知悉栗州守军情况,但若有另外一支援军呢?”

兵,是还有的,傅缙麾下还有足足十八万大军。

陈御:“可大都督来不及回援。”

讯兵已经遣出去了,但大家都知道,是来不及的。

“兵不厌诈,咱们能不能诈一诈?”

楚玥琢磨了一下:“这詹箬虽是诱敌之策,但频频交战和奔波却是真的,他们很大几率不知那边的具体战况。”

傅缙距离远,这点詹箬该是清楚的,毕竟这是围困成功的关键,再艰难也必须保证的,否则计策毫无意义。

但楚玥认为,再详细的对方应当不知。因为詹箬虽说是诱敌,但战事频频惊险脱身却是真的,近身引诱倍数于己的强敌有多艰难危险,不言自喻。

这种颠簸急逃的情况下,哪里还能保持最灵敏的触角?

章夙是块硬骨头,傅缙再次分兵过来,想着先解决詹箬这边,而后两军合一同歼西河军主力,也有这可能吧?

“咱们分开人马,多抛尘土,而后让兵士拖拽树枝反复扬起,乘着夜色,也能制造援军假象。”

“制造确实是能制造的。”

但问题却来了,陈御说:“但要想这五万西河军顾忌,起码再增兵三万。三万兵马队伍不小,若近观,太容易露馅了。”

陈御明白楚玥的意思,虽不能联系上宁王,但宁王肯定盯着山下,山下一乱,他们必会抓紧时机的。

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略过联系。

但不管联不联系,都需要促使西河军提前发起攻击。

在山上粮草耗尽之前,必须促使詹箬行动,否则上面都饿得手软脚软了,也就无力回天了。

楚玥和青木是想伪造出来的另一路援军,造成恫吓效果。这个想法是非常好的,可惜有一关过不去,就是敌军的哨兵。

詹箬肯定不会看沙尘就信了的,他必得已遣出不少哨兵,事关重大,近距离观察少不了。

这扬尘土之策,经不起近距离检验。

又陷入死胡同了。

篝火旁一阵沉默。

良久,楚玥揉了揉眉心:“詹箬这边什么情况,讯报送过来了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出栗州之前,楚玥已经吩咐,将这段时间的前线讯报全部理一次,还有询问各路哨兵讯兵,要尽可能地了解詹箬这支西河军的情况。

剩下那几十匹马,领的就是这个任务,令一问清后,立即传过来。

“大致都送到了。”

赵扬一直在整理这个,已差不多理顺,闻言将手上厚厚一叠呈上。

楚玥立即接过,和陈御等人轮流交换着看。

讯报其实不算详尽,不过由于有眼线在,总体詹箬身边有哪些战将和谋臣,这名单倒挺清楚的。

他们很默契,具体翻的就是这个。

“硬攻不得,那就只能智取,咱们试试,看西河军内部能不能找到些许漏洞。”

楚玥一张一张仔细翻着,詹箬,不用看,第一时间排除。

赵泉,这人也不行,他和詹箬差不多,都是西河王一手提拔跟了几十年的老人。

蒋乾,也不合适;姜予,亦是如此;还有着金沅李立陈庞,统统不行。

楚玥一页接一页翻着,仔细忖度,差不多翻到最后,她手顿了顿。

“梁宿?”

楚玥知道这个梁宿。

梁宿是梁氏商号的家主。

这个梁氏商号,是个赵氏商号差不多等级的大商家,产业也是遍布大江南北,但总体,江南居多。

这个梁宿,是西河王起兵之初,就投到西河王麾下的。

楚玥一翻到此人,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无他,自己也是大商号的掌舵者。

商人投资,趋吉避凶,从投宁王伊始,其实楚玥一直暗中就有做些准备的。

越接触宁王,就越觉得传言无误,宁王确实宽仁。但怎么说呢,到底是和未来皇帝打交道,自己情报网和财资招人眼,不管宁王日后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她都得做些准备不是?

人间有的,可从来不仅仅是真善美。

起兵前就有暗中布置,起兵后和宁王汇合后,军中有些看着不起眼,其实用了心的布置的。她不打算干涉兵权,但怎么也得尽力保障自己不是?

梁宿必然也是。

且对方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楚玥当初算是半推半就,野心没这么大,而得信任却肯定比对方多。

商人逐利,梁宿投资一场当然是为了从龙回报的。但现在很明显,西河王这桩买卖,眼下血亏到底的可能性太大了。一亏就是粉身碎骨家族倾覆的代价,偏偏梁宿已无法抽身。

楚玥眼前一亮:“梁宿此人,大有可为!”

“我们若能煽动成功,将其收为己用,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在场没有笨人,一看就明,略略斟酌,大喜,陈御击掌:“没错,这梁宿确实可以争取!”

谁去?

潜入敌营,游说梁宿。

陈御正要说话,青木抢先一步:“我去罢。”

赵氏商号旧年和梁氏合作过,他是亲自和梁宿本人打过几次交道的,另外大家都是商人,商事谈判,在场没有人比他手腕更高了。他还会武,有什么事,也好随机应变。

“青木,你……”

楚玥蹙眉。

乔装潜入敌营有多凶险,不用多说。一旦谈判失败,恐怕九死一生。

她心立即提起。

青木目光和缓:“主子,让我去罢。”

他去是最合适的。

楚玥何尝不知?关心则乱而已。

但眼下确实别无他法,她只能压下担忧:“你万万小心。”

就算事不成,也定要脱身而出。

青木点头:“我会的。”

事不宜迟,立即暗号联系了西河军中的暗线,青木换了一身西河兵卒服饰,小心混了进去。

楚玥目送他离去,心愈发提起,但只能焦急等待着。

……

山林中天黑得早,但这个时候其实还不算太晚,西河军营中,正轮批吃晚饭。

梁宿神色不变,恭维詹箬赵泉等人几句,又去遥遥给西河王的王帐拱手问安,才折返自己营帐。

一离了众人,他面上笑意就敛起,无甚表情,手不经意抚了抚前襟。

里头有一个小纸团。

是他之前去膳帐时,一个甲兵和他碰了一下,塞在他手里的。

当时他心一动,却无声收了下来。

“梁家主可曾闻吕不韦资异人?惜西河王非异人矣。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梁家主深陷泥泞,今在下可襄助一二。戌时二刻,还请放开守卫,在下欲与家主商谈一二。”

梁宿回到营帐,打开纸团一看,面色一变,心脏不受控制一阵急跳。

余光却见滴漏,已是戌时一刻。

垂眸片刻,他招来心腹亲卫,“帐外守卫,略略松懈,若有人入,只当不知。此人进后,严加守卫。”

捏紧那个纸团,不用多猜,这纸团是哪边送来的,目的又是为何?

梁宿端坐案后,戌时二刻,一个精瘦的甲兵撩帘而去。

他定睛一看,却不是陌生人。

“赵爷?”

十八卫得赵太爷赏识,赏赵姓,不过不勉强,只青木在外行走,一贯自称姓赵。

“梁爷许久不见。”

青木淡淡一笑,拱手见了礼,不亢不卑,只道:“梁爷有难,近在下特来襄助。”

梁宿此人一贯雷厉风行,青木也就不废话了,对方悄悄放他入帐,其实能说明很多事,他心登时一定。

“今西河军颓势大显,即便宁王及世子没了,只怕也挽回不了什么。”

傅缙还在,十八万大军还在,大宁里头,还有两个小公子,虽说宁王子嗣多夭折,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况且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就算宁王真绝了子嗣,以傅缙为首的一干人,眼下也必然要先将西河歼灭了。

“梁家主,梁氏还能再选一次,你切切要谨慎啊!”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废话,时间紧迫,青木利索一语毕,定定看着对方。

梁宿垂眸,面色阴晴不定。

但正如青木所料,他肯悄悄放人进门,而不是布下陷阱,就能说明很多事。

似乎很久,但其实也就一会的功夫,梁宿一咬牙:“宁王宽仁英明,我愿投之!”

他一转身,利索朝山上方向一跪磕头,迅速起身,“需要我做什么?”

很好。

青木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即附耳过去,“你在哨探中有没有人手?”

梁宿心一动:“有。”

军中不管哪一处,他或多或少都尽力安插了人手。

“能不能保证一个方向不出岔子。”

梁宿忖度片刻:“可以。”

“西边的裴县杨乡一路,我的眼线不少,提前准备,届时可彻底清理干净。”

“很好!”

青木终于露出一丝喜色,附耳过去,按楚玥吩咐,如此这般说道。

梁宿仔细听了,一一记下:“我需要一天时间。”

“可以,明日的戌正,我们里应外合。”

“可。”

不清楚的都详细问过,梁宿道:“我送你出去。”

青木心念电转:“好。”

……

梁宿真安全将青木送出了。

青木用自身再试探一遍,这梁宿确实真心易主。

只楚玥不免说他一句:“下回,可不得让自己多冒险。”

青木微笑应了,他遗憾:“詹箬守卫太紧,纵是梁宿,也无法和山上联系。”

梁宿到底差了一层。

“这样已经很好了。”

众人终究是面露喜色的,宁王肯定盯着山下的,就算联系不上,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

“我们立即传信陈兴,让他赶紧布置。”

……

马丘山上。

“西河军围得很紧,毫无空隙。”

陈瓒冯登等人亲自视察过后,回到宁王跟前禀。

三天以来,都是这般,诸人神色沉沉,话罢,一阵沉默。

宁王眉心已现浅浅一道折痕,他重重吐了一口气:“都是孤连累了诸位和将士们。”

当时有些存疑,但最终还是宁王下的令,才落入这般境地,他极自责。

陈瓒立即道:“殿下此言差矣,又怎是殿下一人判断?”

宁王知道自己不擅军事,很听取众人意见,下的这个令,其实大家都是这个偏向。

忠心归忠心,但谋臣们始终不及贾泗,堪不破,而大将们在方面也略有欠缺,毕竟也不是谁都如傅缙般十项全能。

气氛有些低迷,宁王很快打起精神,“诸位,未到最后一刻,战果未定,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世子有些慌了神,但宁王始终保持镇定,未见一点惊色,诸将闻言精神一振:“没错!殿下所言极是!”

大不了,就战死沙场,何足惧?

况且殿下说得对,未到最后一刻,都有可能出现转机!

诸将齐声应是,而后分头行动,鼓舞士气,亲自盯梢,各自有条不紊,山上始终未乱。

……

再说楚玥这边,艰难过后,后续一切都挺顺利的。

第四日,入夜。

詹箬正巡视山口工事,他每天都巡视超过十次,亲力亲为,从不肯假手于人。

巡罢,驻足山下,仰望黑漆漆的山上,听身边的赵泉道:“还有两日,最多三日,我们即可攻上去,歼杀宁王及宁王世子。”

明日宁军粮绝,后日就得饿肚子了,再后日,普通兵卒必然没了力气。

詹箬目光沉沉:“没错!”

收回视线,他询问:“栗州援兵情况如何?”

这一带,他遍布哨探,通往栗州方向,更是遣出哨骑缀着。栗州倾巢而出,他知道。

“快到马丘山了。”

赵泉虽这么说,神色却不甚在意,不过是一万兵马罢了,若栗州军提前进攻,他们五倍兵马游刃有余;要是等他们发起进攻再来,那更无妨,山上宁军都饿倒了,不过砍瓜切菜。

詹箬点头,该做的准备都已妥,区区一万援兵,确实无需在意。

谁知这时,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突至。

“报!”

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哨骑飞奔而至,翻身下马急喘道:“西边的裴县,突发现一路新敌军,正急行军直奔马丘山,粗略估算,约莫有三万!”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赵泉急道:“不可能!傅缙已深入陈州一带,怎可能回援?!”

他们是得到这个确切消息后,才动是手。

只不过,傅缙大军虽深入陈州,却不代表他绝不会分兵。三万兵马,傅缙能轻松分出。说不定,章夙难缠,他可能想先解决了这边再说。

梁宿余光见,众人惊疑,神色不定,他微微垂眸,也作惊疑之色。

詹箬脸色一沉:“不可能的!这必是栗州军障眼法,再探!多遣哨骑,近前去探!!”

“是!”

梁宿安静站在一边,侧头看了心腹近卫一眼,后者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哨骑本来紧,他们暗箱操作,留在营中待命的这一队,有三个自己人。

出去以后,攻其不备,放倒同伴,这般紧急的情况,外面的事没人能发现。

加派哨骑,众人焦急等待,詹箬已令,全军准备,立即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马蹄声嗒嗒,三个时辰内,一连五次哨骑回禀,不顾一切代价近距离观察过。

确实是三万宁军不假!

赵泉拧眉:“不好了,来援宁军足有四万!”

确实是不好,足以战个平手,下面一乱,上面宁王趁机杀下,他们不但无法歼灭宁王及世子,且很可能全军覆没。

不能再等了。

“那三万宁军距此还有七八十里,最早也得天明才抵达,今夜,我们提前发起攻击!”

詹箬当机立断,立即传令:“传令,击鼓,立即进攻!”

他看一眼赵泉:“把火油和干柴都扔上去。”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陈兴已经来了,除了悄悄离开去伪装那两千人,他率八千兵士已抵达马丘山,和楚玥一行汇合。

众人静静等着,一旦西河军对山上发起攻击,他们立即杀过去。

此行很不易,但配合得宜的话,还有五成成功率。

楚玥一瞬不瞬盯着,她见远远西河营寨似乎动了起来,心一喜,“成了。”

只楚玥喜未过一息,忽微笑一滞,惊:“怎么回事?”

远处的马丘山下沿,忽火光骤起。

众人一怔,大惊。

一切都很顺利,西河军确实行动了,但谁曾想,他们竟然先放火。

夏日的山林,不好放火,但这火光“哄”一声就蔓延开了。

西河军手里竟备有火油?

众人心头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