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急促的马蹄声,还有繁杂的军靴落地声, 下令全速往北后, 詹箬一扯马缰, 冲到团团守卫的最中心处。
精兵分开将他纳入后,而后迅速重新围拢。
“殿下,殿下如何了?”
此处中心,是一乘小车, 撩开车帘, 里头躺的正是一脸青灰、双颧高凸的西河王。
西河王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只心有挂碍,前次晕厥后,他挣扎着又醒过来一次。
他主动表示,要与詹箬的分兵同行。
于是, 申彻骤死后, 詹箬赵泉等人惊怒之下和章夙彻底撕破脸面, 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西河王“抢”到手, 而后和一众亲信率五万精兵离开,直奔西北。
场面血腥激烈, 效果比章夙预料中还好。就是这么一折腾后,西河王面如死灰再不醒, 已濒临断气。
军医含泪禀:“殿下晕厥前有令, 言道,若身死,悄悄处理尸身即可, 切不可教人窥之。”
此计,西河王是最大的诱饵。
他病重也这么久了,但一直都熬了下去,栗州城破后,还一直粉妆脸色佯装病情好转,只要操作得好,是能隐瞒下去的。
尸身不能一直随军,否则会腐臭,无声处理后,然后寻个体型相近的人伪装上。
西河王殚精竭力,连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他一生枭雄,死后如此凄凉,詹箬闻言虎目含泪,一拳重重击在车辕上,登时皮开肉绽。
“我等必竭尽所能,成此计谋!否则,当如此箭!!”
话罢,他抽出一支箭,“啪”一声狠狠折成两段。
不管亲哪位公子,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他肯定是西河王多年的心腹。
詹箬一抹眼泪:“传令,全速前行!”
……
分兵后,詹箬一行率军往北而去,五万军士,迅速消失在眼前。
章夙驻足,眺望片刻,而后冷脸喝令:“立即整军,继续向西!”
计划实施了,他这边需要做的是全力引傅缙追兵远去,让后者无法回援。
一旦宁军肯分兵,此事倒不难,难的是不管詹箬那边结果如何,他这边都需要全力摆脱追兵,返回西河。
他翻身上马,狠狠一扬鞭:“传令,全速前行!”
……
宁军。
临时营地篝火旺旺燃烧,“哒哒”马蹄声急促,哨骑冲至:“报!”
“已探实,前方敌军已分兵两股,大股继续向西,小股沿长塘道一路往北!”
一处篝火旁,亲卫正拉开小幅的疆域图,宁王共傅缙,还有樊岳陈瓒等一众心腹战将谋臣正围坐在前。
半个时辰前,他们眼线传讯,西河王世子申彻不堪伤重颠簸活活痛死,其母舅并一众亲信臣将大怒,和章夙爆发剧烈争执后,愤而率军离去,还趁乱抢走的病卧的西河王。
眼线不止一个,俱言并未看出有异,而这西河王二子及其党羽之间的矛盾,却是大家都清楚的。
樊岳问:“我们要分兵追击吗?”
宁王沉吟片刻:“孤以为,当分兵追击为妥。”
主要是西河王在,歼杀他的意义不比章夙那边的大军小。
另外,宁王视线投到地域图上,皱眉:“沿长塘道北上,就是广阴。”
广阴有广阴王,这位之前也是蠢蠢欲动的,只是京城一战他损伤颇大,左右思量,还是借机退了回去。
这个损伤大,其实对于一次战役而言,事实上由于他退得早,实力比现在淮阳王还强。
最重要一点,这位和西河王血缘很近,是他的堂侄儿,而且昔日关系还不错。
若是广阴王之心未死,接纳西河王被其一煽动,局势又会生大变。
“我也觉得该分兵。”
“确实。”
众人纷纷点头,宁王看傅缙:“承渊,你以为呢?”
傅缙凝眉,即使西河军分兵再合情合理,他都始终存疑的。他不相信章夙会束手待毙,此人奸诈如狐谋算百出。
但客观问题摆在这里,而他们兵力充裕足足胜西河军一倍,在分兵才是最好战策的情况下,没理由不分兵。
最后,傅缙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郑重说:“此行未必不是敌军计谋,需多多谨慎,切不可掉以轻心。”
可惜贾泗负伤抬回后方了。
傅缙提议,点了杨朔陈瓒冯登等等得用猛将,还王奚陶经等五六谋臣,人数足占据半数,随宁王一路。
事不宜迟,需马上追上去,否则拉开距离后优势就削减了。
宁王当即点选精兵十万,夤夜往北急追。
傅缙则领十八万大军,继续一路往西,追击申信章夙所率的十万西河军而去。
……
战事如火如荼,楚玥在栗州也忙得不可开交。
她这次没有随着大军追击。
战线火速往前推移,粮草大营的距离就太远了,为人力物力和运输安全计,需要立即向前挪动。
粮草大营是全军作战的底气所在,可出不得岔子,这是大事,还是楚玥陈御主要负责的,两人自然是要亲自主持,牢牢盯紧。
新的粮草大营定在栗州,陈御火速赶回卞县粮营,负责监督转移。青木等几校尉亲自押运巡视。而出楚玥则留在栗州,负责接收。
一切有条不紊,途经的都是已打下来的属地,任务虽繁重,但很顺利,没出什么岔子。
忙碌了半个月,才算大致整理妥当,楚玥累得下巴都尖了。
这边栗州新得,偏宁王傅缙立即率军追击去了,带走了绝大部分的人手。楚玥一边忙碌接收粮草,一边还得帮着打理栗州诸务,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瓣用。
清点好陈御青木二人押的最后一批粮草入仓,她阖上账册,直接瘫靠在椅背上。
何时见过她这般不顾形象?青木蹙眉:“城中诸事已毕,粮草也入库了,主子正该好生歇歇。”
陈御也好不了多少,灌了一口茶,他笑道:“只怕歇不了多久,前线连连告捷,只怕这粮营马上又该移了。”
宁王傅缙各率一路大军追击,半月来捷报频频。傅缙几次成功追上申信章夙,合围皆胜。唯一遗憾的是,那章夙确实有两把刷子,几次皆及时抽身,成功突围而出。
至于宁王那边,就更加顺利了,詹箬赵泉麾下只有五万兵马,又目标明确想去广阴,被宁王率军绕路堵住,第一次正面交锋后败逃。
之后两者且追且战,大大小小交锋七八次,一开始詹箬还能偶尔得胜,但越到后面,颓势就越明显,已连续败了三场。
局势大好。
只两路大军是一西南一东北追逐而去的,随着战事日久距离拉得渐开,栗州供应粮草也开始觉远,故而陈御有此言。
“若是有需要,那肯定得再挪的。”
楚玥笑着说。
捷报频频,他们虽累,但也是非常振奋的。些许劳碌,比起前线将士们流血流汗,差得远了。
“好了,咱们赶紧歇歇,后续再挪也不缺精力。”
陈御这话大家赞同,重新调整一下粮仓守卫,诸人就立即打马回了刺史府。
青木要送楚玥回院子,楚玥就笑:“不用,还要赵扬几个呢,你赶紧回去休息,这阵子也是累很了。”
青木本来就是精瘦体型,瘦倒没怎么瘦,就是晒得黑了,眼睛红血丝不少,明显也是累了。
他只得应了,送楚玥一段,就折返。
此时早已入夜,石灯幢散着昏黄的光,楚玥回到自己暂居的院落,梨花早等在廊下了。
楚玥入了屋,直接瘫在榻上,梨花忙上前,伺候主子脱靴。
梨花动作很小心,但楚玥还疼得“嘶”了一声。
这段时间她跑得太多了,马靴比绣鞋硬,她脚跟磨出一个大泡,好几天了没见好,反而又添了一个小的。
梨花赶紧取了针来,把这个小的也挑破了,而后涂上药膏,又忙忙吩咐抬膳桌。
楚玥累得狠了,其实不想吃,但她还是撑起身体,吃了半碗饭。
梨花又命人抬热水来,楚玥瘫了一会,爬起来沐浴。
她又疲又累,眼皮子直打架,让梨花揉按过又泡得筋骨松软,反而精神了些。
坐在妆台前,让梨花给再次上药,楚玥看一眼黄铜镜面中脸带疲色的娇美容颜,便听梨花说:“主子辛苦了。”
这个耿直的丫头,不管怎么教都没什么心眼,如果是如意的话,早心疼话一大堆了,也就她挤了一晚上才挤出一句。
楚玥笑:“哪里辛苦了,世子爷领军追敌,才是真辛苦。”
说起傅缙,她随手打开二人装发簪的木匣,执一支他平时爱用的乌木簪,摩挲片刻。
闲了下来,她颇记挂他的。
希望他那边继续一切顺利,早早歼杀申信章夙,结束这场大战。
楚玥倚在妆台,长吐了一口气。
说来,若这场大战真能这般结束了,那就差不多尘埃落定,这场自去年起的诸藩争夺大宝之战,就宣告进入收尾阶段。
没能继续建功,好争取一个更上档次一些的恩封,若问遗憾吧,那肯定有的。
但能这样也很好的,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好过。
楚玥这般想罢,心情很好,把玩乌木簪片刻,才搁回匣子里收好,垫着脚回到架子床。
她躺下,几乎阖目就睡着了。
……
明月高照,繁星点缀,皎洁的月华披泄而下,从薄薄的窗纱滤进,透过绡纱床帐,投在楚玥的侧颜上。
她动也不动,这一觉睡得极沉。
夜深了,整个刺史府都静悄悄的,眼下形势大好,就连无声值夜的近卫们的精神都格外抖擞了几分。
只是到了下半夜,这一片安详和宁静却被突兀打破了。
“嗒嗒嗒”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大街上,急促得有如鼓点一般。
楚玥正房的大门被“砰砰砰”重重敲响,她惊醒腾地坐起。
“不好了! 殿下所率的一路大军中伏败退,如今被围困于马丘山!!”
……
整个栗州刺史府都震动了起来。
楚玥套上外衫冲到前厅时,陈御已经在了。他连衣服都没顾上穿好,只胡乱罩了一件薄斗篷。
“好一个阳谋!”
西河王,广阴王,有这两者在,哪怕心中存疑,在己方比敌军多一倍兵力的情况下,分兵也是必然的。
后续只能说,敌方棋高一着了。
案上有负伤讯兵刚口述出来的讯报,楚玥立即抓起,匆匆看过。
宁王所率的这支宁军,在一个叫西峪岭的地方再次追上詹箬所率的西河军,交战后詹箬大败,溃逃,己方乘胜追击,不想却落入敌军的陷圈。
一场激战,失于地利,己方处于下风,于是就寻了薄弱处突围,谁知却正好踏入敌军的连环套,上了马丘山,被围困于其上。
“现在怎么办?”
栗州守将陈兴也来了,他和两个副将就着楚玥的手一起看了讯报,一脸急色。
栗州距马丘山约四百里路,却是最近的,这幸免的哨兵也仅仅一个,负伤不轻,所以他日夜兼程赶往这边来了。
该怎么办?得马上拿出一个章程来。
陈御已命人去取地方志来了。为战事计,他们随行有很多地方的地方志。他匆匆翻看,又结合讯兵口述,以及详细疆域图。
“情况很不好。”
陈御眉心紧皱:“马丘山地形相当恶劣,一边悬崖,其余三面几乎都是三丈深沟环绕,边缘怪石林立,突围难度胜平地十倍不止。”
被困的宁军虽有多一倍的兵马,但在这种绝对的地形下,完全处于劣势,里头的人想突围,成功几率微乎其微。
“必须从外部援救!”
否则马丘山恐难逃全军覆灭之危!
宁王和世子都在被困在马丘山,这二人是绝不能出岔子的。
楚玥神色紧绷:“可这往大都督那边送信,完全是来不及了啊!”
詹箬围而不攻,其意图昭然若揭,等宁军粮绝后,这块硬骨头就硬不起来了,轻而易举歼之。
马丘山上的宁军有多少随军粮草,没有比楚玥陈御二人更清楚了,最多就支撑五天。
饿肚子再熬一两天,也就六七天。
可傅缙率大军往西,追击申信章夙所领的西河军大部队,这六七天时间,一来一回,完全就不够。
时间太短傅缙大军来不及回援,甚至邓州那边的守军也赶不过来。
陈御神色沉凝:“唯一来得及援马丘山的,只有栗州。”
只有他们这边。
楚玥咽了咽:“可这栗州兵力,才区区万人啊!”
足可定乾坤的一战,宁军可以说是倾巢而出的,留守栗州的兵力仅剩六千。楚玥说的一万,是连三千运粮军都加上了的,还零零星星凑些民兵民夫,才勉勉强强差不多一万。
可马丘山下的西河军呢?
那可是足足五万。
随着詹箬的穷图匕见,到了如今,一切都明朗了起来。这是阳谋加阴谋,先前的连败,必然是诱敌之计,詹箬这边兵力肯定没真损多少了。
五万精兵。
他们才勉强凑够一万人。
且这是西河军最后的奋力一搏,拼命程度不言自喻。
这该怎么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