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缙初识楚玥时,她是一个端庄优雅的贵女。
后来二人渐渐深入了解, 到缠绵交颈, 她温柔婉转,和善体贴,熨帖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她能牵动他的神魂, 她的身边, 仿若就是他心灵的栖息地。只要和她在一起, 哪怕什么都不做, 两个人无声偎依,也是极安宁欢喜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他们是夫妻, 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傅缙一直觉得自己是足够了解她的。
她平时温柔似水,善解人意,但遇事却不退缩, 因为她坚韧, 勇敢, 柔弱的躯体装载着不屈的灵魂。
她种种姿态,他皆如数家珍。
只未曾想过直到今天,他才第一回 知道, 她原来可以笑得这般灿烂惬意。
不优雅, 不温柔,只肆意大笑,前所未有的欢畅,给人一种感觉, 仿佛是抛开一切负荷。
晃眼有几缕薄云飘过,阳光变得斑驳,一层轻纱般的金色笼在她身上,她放软身体靠在母亲的肩膀,歪着头蹭了蹭,不知撒娇说着什么,神色有一种前所未见的娇憨活泼。
她从来没在他跟前这般笑过,也从未似这般如小女孩撒娇过。
傅缙怔怔,他隐隐觉得,似乎是哪里和自己的认知有了偏差。但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未来得及深想。
忽一阵风拂面而来,院外的香樟树“沙沙”一阵枝叶摇晃,楚玥无意抬头一瞥,正好对上了菱花窗外傅缙定定的视线。
“夫君?”
院子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楚温拔下头顶那朵小花站了起来,赵氏忙抚了抚衣襟皱褶,把坐在石桌上的小儿子抱在怀里,也站了起来。
唯楚玥仍带笑,她迎了上来。
眉目婉转,笑意盈盈,她缓步行至近前,很优雅很柔和,和平日一般无二。
只很明显,少了方才的肆意。
含笑行来,立在他跟前仰首看他,楚玥姿态亲昵依旧,只傅缙却有种不知什么样的感觉,这让他没有平日般的欢喜。
但让他说,他又说不上来。
因此,回去的路上,傅缙有点神思不属,比平时沉默了许多。
“怎么了?”
楚玥关切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傅缙回神:“没事。”
他这样子挺少见的,就算平时多紧张的形势,他照旧精神奕奕。
楚玥有点不放心。
两人已回到自己的院子了,她索性垫脚摸了摸他的额头,仔细感受一下,也未见异常。
“可是累了?咱们今儿早些歇息吧。”
楚玥觉得,傅缙可能是累了,毕竟一天到晚高强度工作,这人总不是铁打的吧?得赶紧歇回来才是,这又一场大战在即了。
她立即安排晚膳,吃好后有命人抬水来,梳洗沐浴完毕,又撵人上榻睡觉。
上了床以后,她又觉得自己怕是判断失误了。
傅缙这厮根本就一点不累,睡得早时间充裕,折腾的时间来得比平时长不说,他今夜还格外地凶猛,也不知是不是嗑药去了,若说平时五分力道,今儿肯定用九分。
楚玥被他箍得要窒息,他还俯身紧紧亲吻她,三处夹击她受不住,被刺激得眼前发黑,一结束,就晕厥过去,后续完全不知道。
热汗淋漓,湿漉漉的,傅缙却紧紧地覆在她身上,这种最亲密无间的相贴拥抱,心荡神驰,才终让他将傍晚那微妙的怪异感觉抛在脑后。
他亲了亲她的唇,温存了一阵,才叫了水,抱她去清洗妥当了,搂着一同睡下。
……
楚玥夜里体力消耗甚巨,但次日她却没有晚起,因为很忙,气氛也很紧绷,大战随时都有可能发起的。
她和陈御继续忙碌着粮草军备,在库房待到快中午,忽接急讯,殿下召众人至大议事厅议事。
楚玥和陈御对视一眼。
怕是要来了。
二人立即冲出,翻身上马,匆匆赶回刺史府。
由于距离远,因此两人回得比较晚,大家都到齐了。
楚玥微微喘着,对上首拱手,而后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习惯性往傅缙看了眼。
傅缙连同宁王贾泗等上首几人,个个神情严肃,议事厅内气氛比平时紧绷不少。
傅缙见楚玥看来,微微点了点头,听宁王道:“人来齐了,那便开始罢。”
二人便不再有眼神交流,楚玥专心听着。
“诸位都知,邓州已归投西河王,目前形势,于我方并不利。”
宁王神色肃然,话罢看傅缙,傅缙接上:“据报,西河大军已悉数渡江,目前正奔赴邓州后的和州柏州。”
邓州往东,是和州柏州等四城。这四城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防御能力,都和前者差之甚远,于军事地位上很有附庸意味。得了邓州等于开启了门户,占据四州,不过些许时日的事。
西河王兵多将广,兵分四路完全没压力,讯报发回尚需时间,只怕现在已兵临城下了。
一旦西河大军站稳,就是挥军北上之时。
这样的话,己方太被动。
既然一场大战无法避免,那他们就应趁敌军初初拿下邓州及四城,还未来得及熟悉并部署之际,兴兵南下,主动出击。
尽可能地多争取一些优势。
傅缙肃然:“挥军向南,越快越好!”
其实这事已经定下了,大议事是宣布和安排部署,略略分析过后,宁王宣布:“明日卯时,誓师发兵!”
“是!”
众人齐声应诺。
……
紧接着,就是长长的军事任命。
这次绝对是开战以来的最大规模的战役,宁军几乎倾巢而出,甚至宁王和世子申元也随中军一起出征。
楚玥照例任参军,兼领监粮官。
出征令一下,整个元州都动了起来,时间非常紧凑,好在备战从年前就一直都在进行中,准备得差不多了。
楚玥和陈御这边也是,由于元州和前线的距离没有太远,又是大本营,直接就定为粮草大营。两人眼下需要做的,是紧着将早已备好的随军粮草装车即可。
到了傍晚,一切妥当,她匆匆往回赶。
这次出征,楚温欲功过相抵挽救家族,当然也会去。楚玥紧着先往春晖阁走了一遍,见一切都停当了,她才折返自己的院落。
院子里有些乱,因为楚温初来就出征,许多东西得匆忙间去准备,楚玥就传话让孙嬷嬷三个紧着先去春晖阁帮忙,一直忙到现在,才得空回来收拾这边。
樟木大箱重新抬出来,傅缙和楚玥一应个人物品都会收拾起来,明日一早就装车。
孙嬷嬷几个累得够呛,楚玥就挽起袖子一起收拾,她动手没多久,傅缙也回来了。
他有条件时挺讲究的,洁癖还有点龟毛,但一旦上了战场,却全然不在意物质条件。
见楚玥在帮忙收拾,他卸了甲也一起来。
夫妻俩索性自己收拾里间,吩咐孙嬷嬷三个去忙其他。
楚玥把衣物都翻出来,配套分了叠好,看了眼不停起身弯腰的傅缙,她取笑:“看不出来,咱大都督上马征战了得之余,这收拾细软也不错啊。”
话说她挺欣赏傅缙这一点的,骄矜世子沙场主帅流畅对换,并且十分之自然,该简朴时一点都不含糊,半点也不带矫情嫌弃的。
她的欣赏可没遮掩,这眼神看得傅缙心花怒放,他挺了挺腰背,状似十分不在意地道:“既从戎,不就该如此?不管为卒还是为帅,也没什么不同的。”
“嗯,说得真好。”
做得也好,太值得表扬,楚玥笑着又夸了他几句。
傅缙轻咳两声,努力压了压上翘的唇角,低头继续收拾,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几分。
他收拾好护腕腰带之类的小物事,拖着大箱子往梳妆台,也就是他了,一般人还真无法用这种利索的收拾法子。
傅缙坐在矮凳上,把二人装发簪的匣子合起来扣好,而后放进大箱内。梳妆台上还有一面黄铜大镜,这个本来是刺史府的东西,太大了,不需要。他就拉开木屉,把里头那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放进去。
“咦?这是什么?”
拿开镜子,又把新的几瓶面脂香膏收拾好,傅缙便见底下压着一张纸。
这纸颇厚,质量也好,而且还很大,厚厚一叠,傅缙顺手拎起打开一看,发现是张图纸。
大门围墙、房舍园子、亭台楼阁,这是一张建筑图纸,还是规模非常大的一套宅子的图纸,看布局,是座别院。
上头有好些圈起来的改动,看笔迹,是楚玥的。
这倒不奇,在这屋子放着的肯定两人的物品了。
就是傅缙平时没听过楚玥说要建别院,这头回见,很有些讶异。
他看了看底下一行小字,松州南郊拾翠园。
“怎么去松州建别院了?先前都没听你说过。”
楚玥回头瞅了眼,傅缙手里拿着的,正是松州别院那图纸。
“这不是我挺喜欢松州的吗?”
楚玥笑:“其实这些都是我幼时画的,小的时候我就想把它建起来,不过长大后就搁下了,后来我们购马入关经松州,我挺喜欢的那地方的,就想起来了。”
她耸耸肩:“其实我也吩咐一句话的事,就养病那会得了空,才琢磨了一下。”
松州别院一直在建。
由于奇思妙想挺多的,加上松州地处北方冬季不好开工,现在还建着。
修改后重新绘了图,这原稿青木就给她了,不过后续楚玥没空理会过,实在太忙,要不是傅缙今天翻出,她还想不起来。
瞥见上头那七八处改动,楚玥也是感慨,改那图纸的时候,她还和傅缙冷战着,长达数月,那时候她还想,大约这个坎两人是迈不过去了,日后若独身,这松州别院不失为一个长居的好去处。
其中一处改动,还是她要加强防卫之用。
不想时过境迁,两人终是过了来,相约终身。
楚玥笑着摇摇头:“还在建呢,等建好了以后,若得空暇,我们就去看一看。”
傅缙笑笑应了,“好。”
他视线回到那张精致的图纸上,看了片刻,才叠起来,将它放进樟木大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