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
几乎把晏停的声音完全掩盖下去。
可他抱她太紧,离她太近。
所以即便声音已经轻到几近无声,还是无比清晰地钻进应棉朵的耳朵里。
三天两夜的担忧因为这三个字让她鼻尖瞬间泛酸,可没等她张口回应他一句什么,就察觉他抱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一松——
整个人朝她下压过来。
雨水浇在两人身上,却反而让她后知后觉察觉到颈边自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滚烫温度。
应棉朵被吓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用力抱紧撑住他倒下来的身体,“停停——!”
可能是听到了应棉朵叫自己的声音,晏停垂在她身后的手臂,本能往上抬了抬——似乎就算是在昏迷当中,也不想要压着她,试图借她支撑起身子。
但骨子里的酸痛和体内像是要把他击碎的冰冷炙热却让他有心无力。
晏停看着虽要比常人瘦一些,可他个子摆在那,应棉朵娇娇小小一个哪里可能撑住他。
她脚步踉跄着,哭着用力回头叫喊,“爸爸——”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应棉朵的哭声,晏停眉间在昏迷中也皱起来。
吱——
刹车声在两人身后骤然响起。
没等应棉朵开口叫第二声,早察觉出不对劲的山诣青已经从刚停稳的车子里冲出来。
他在晏停和应棉朵摔下去前,将两人用力托住。
“爸爸——停停在发烧!”
应棉朵泪眼模糊,焦急又慌乱地哽咽着看山诣青。
原本跟在他们车后一段距离的伏城一家这时候也到了,看到前头异动,他叮嘱妻子女儿等在车里,也急忙赶过去。
在山诣青就地给晏停简单把脉确定只是发烧昏厥后,伏城和好友对视一眼,默契地弯腰将人一把扛起来往楼上走。
应棉朵顾不得其他,亦步亦趋跟在爸爸和姑父身后。
到楼上,应棉朵下意识就要跟着他们进房间,被姑姑及时拽住。
“他们要给停停换衣服的,乖乖,”柳锦瑟轻推催促着同样被雨浇透的她去隔壁,“你也快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不然也要生病了。”
应棉朵红着眼睛不肯动。
“别担心,不是有爸爸在这呢么,”刚在外头听到动静,从隔壁过来的外公外婆也过来劝她,“一会儿停停醒了肯定会想见你,你这样让他看到了也会担心的是不是?你要是感冒生病了,那谁来照顾他?”
爷爷奶奶也在这边附和着,“对啊宝贝,停停醒了肯定想让你在他身边的。”
连葫芦都呜呜地咬着她裤腿往浴室里扯。
应棉朵洗了生平最快的一次澡。
从隔壁过来时,晏停在的那间房间门还是紧紧关着的。
她乖乖坐到沙发上捧着爷爷特意煮给他们的姜茶一口一口喝着。
杯子里姜茶的热气蒸得应棉朵眼睛热。
葫芦像是能感受到自己从小陪伴到大的小主人的难过,下巴搭在她膝盖上呜呜咽咽地看着她。
它年纪太大了,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蹦来跳去逗小主人开心,看着她的眼睛里有泪一样。
应棉朵低头回看它,勉强扬起一个笑,伸手摸摸葫芦的大脑袋。
又用脸颊蹭蹭它:我没事啊。
可心里还是难受的想哭。
就算是刚刚那么兵荒马乱的时候,她还是明显感觉到停停似乎又瘦了好多。
刚留在楼下善后的应如是也收拾妥当了,这时候坐过来,将自家小姑娘轻轻揽进怀里安慰着。应棉朵掌心捂住眼睛,偏头把额头抵在妈妈肩上,眼泪掉得无声无息。
过了会儿,房间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应棉朵闻声抬手飞快抹了下眼睛,可一颗小泪珠还是不听话的从眼眶里滚出来。
自房间里出来的两个男人看得都心疼。
山诣青对自家宝贝温柔笑着招招手,“停停醒了。”
应棉朵看着自己爸爸,不知为何,有一瞬的退怯。
应如是帮她把手里的杯子接过来放到桌上,又拿纸巾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才轻轻拍拍她的背。
“去吧。”
应棉朵轻轻吸气又吐气,费力压下到嗓边的哽咽。
又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站起身,走过去。
山诣青在她进屋后,将门轻轻带上。
原本安安静静的客厅里,方才发出一阵阵松口气的叹息声。
“儿子你知道停停是怎么回事吗?怎么每次到这时候都成这样?.”
山年华看着山诣青难掩忧心地压低声音问,“他爸爸到底怎么着孩子了?不会是又像小时候那样关他禁闭吧?”
说完爆脾气压不住的直接上来,声调稍稍高了些,“发生那样的事谁都不愿意,再说又不是孩子的错,再怎么着也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孩子啊!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
一旁的柳弦柱揽住娇妻,慢吞吞道,“诶哟,你小声一点嘛,别让朵朵他们听到了。”
柳锦瑟下意识说:“不会的,晏澈他那次——”
她话头顿住,下意识偏头看了下身侧低眉看着自己的老公,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他也不是故意的,后来吃了教训,不会再那么做的。”
伏城闻言从鼻腔里几不可闻的哼了声。
不过在柳锦瑟偷偷伸过去手牵他时,并没拒绝,顺势反握住她的,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了捏。
柳锦瑟拿指尖挠挠他掌心。
角度问题,除了山诣青和应如是没人发现两人的小动作。
两人对视一眼,微不可察的从彼此眼里读出一抹笑意。
“锦瑟说得应该没错。”山诣青说,“不过停停本来就有神经性厌食症,进食困难。这两天大概是没怎么吃东西——”也可能是根本没吃。
他轻轻叹气,接着道,“身体有些营养不良,抵抗力弱了点。我已经给他配了药挂上点滴了。”
顿了顿,他牵住自己妻子的手,才又开口,“那件事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们不便说什么的。”
心虽是长在人自己的胸腔里,可心跳和感情却由不得人自己控制。
若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也许是想到这个,客厅里几人彼此相对一眼,也就没人再开口了。
连方才还爆着脾气的山年华,亦安静下来。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晏停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看过去。
立在门那的女孩子冲着他笑。
眼睛红红的,模样傻乎乎的。
“停停,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应棉朵走近,动作很轻地帮他把被子轻轻往上拽了拽,“爷爷用砂锅煨着海鲜粥呢,放了好多好多料喔,一会儿我陪你吃一点好不好?”
她看他鼓了鼓嘴,“我们刚才回来都没吃饭呢,我这会儿好饿好饿的。”
晏停一双漆黑眼珠,被脸上病恹恹的白衬得更黑。
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个高烧到39度的人。
39度。
应棉朵方才听姑姑这么告诉自己,就觉得心都快疼死了。
这个傻瓜,居然顶着39度的高烧在雨里这么等自己。
她不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回自己信息,就这么像个笨蛋一样等着她。
可就是因为知道,胸腔里的这颗心,才更疼。
她果然没有叫错他。
什么天才。
他就是个傻子。
从小到大都傻。
傻停停。
……
晏停看着她,嘴唇动了动。
应棉朵小心坐下,俯低上半身凑近他,“怎么啦?”
知道晏停烧得浑身没力气,在察觉到他手动时,应棉朵先主动去握住他的。
可让她忍回去的眼泪差点又破防掉出来的,是察觉到他在反握住她手后,先用指尖蹭了蹭她掌心的小动作。——他在检查假期前她摔到时手上刮蹭到的伤口。
应棉朵喃着鼻音,“你轻轻说,我能听得见。”
“回临南。”晏停看着她眼睛轻声道。
“……”
应棉朵听得眉毛皱起来,耸着鼻尖瞅他,“你还发烧打着点滴呢。”
“回临南。”他又说了次。
应棉朵:“……”
她苦口婆心劝道,“外面还下着雨呢,万一你再着凉烧得更厉害怎么办?”
晏停没吭声,握着她的手用了用力。
应棉朵瞧着他凶巴巴撅嘴,“如果我说不行呢!”
晏停没马上应声。
过了会儿,才固执的又重复了一遍,“回临南。”
虽然他说话语气声调都没什么变化,可应棉朵还是从最后这三个字里听出来他的请求意味,亦或者是…撒娇。
应棉朵觉得自己非常有“苦中作乐”的本事。
当下拍板他就是在跟自己“撒娇”了。
所以只能看他不情不愿地应一声,“好吧。”
随后强调条件,“但是得爸爸同意才行喔。”
还有附加条件,“而且一会儿海鲜粥你也要多吃一点一点再一点。”
晏停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很浅很浅的柔光。
“好。”
等晏停吊完瓶,外头雨也停了。
他体温也稍稍降了些。
应棉朵爷爷给学校门卫打了个电话,拜托他们将晏停等在外头的车给放了进来。
司机把大大小小七八个食盒小心放到后备箱里。
而应棉朵就提前体验着姑娘家“出阁”似的待遇,在一众长辈还有一只葫芦的慈爱目光下,坐到车里被一路注视着送走了。
……
车子拐进大路。
应棉朵想着刚刚在楼下的场景。
自己抿着唇傻乎乎地笑。
后来没忍住笑出来一声。
晏停身体还很虚弱,没什么精神。
原本仰躺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见身旁动静,偏头瞧过来。
应棉朵察觉到,瞬间用力抿住嘴唇,一脸无辜的看回去,“怎么啦?”
她眼睛黑亮黑亮的。
就算在车里这么昏暗的光线下也水汪汪地透着灵动。
晏停看着她嘴边藏不住的笑,眼里有难以察觉的温柔。
“没事。”他说。
就是觉得你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