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太当初那样对苏娇杨,对杜大嫂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再加上当初杜振华是从杜大嫂口中听到的消息,杜老太对杜大嫂厌恶得很,完美的展示了一个恶婆婆的自我修养。
杜老太没有算计到的是,她年纪大了,就算逞恶婆婆的威风过瘾,可又能逞多少年?最后还不是要跟着杜老大家讨生活?
说是跟着杜老大家讨生活,实际上还不是跟着杜大嫂?杜老大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地里头有活儿的时候,他一头扎在地里吭哧苦干,地里头没活儿的时候,他会跑去临近镇子上的工厂里打打临时工,家里全靠杜大嫂一个人撑着。
杜老太把苏娇杨给撵走了,最偏心疼的儿子也同她离了心,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硬气地站在街头巷尾骂几声,可到底是外强中干,得了心病的她就是淋了一场秋雨,然后便一病不起了。
仿佛是瘟神索命一样,杜老太原先没病没痛,地里头的活儿都能料理干净,可这么一病,她灌了半个月的汤药汁儿才见好转,人越发的瘦了,连走路都打着摆子。
原先杜老太说话声那么大,站在自家院子里骂人的声儿都能传到怒江对岸的沙田里面去,可现在呢?杜老太病得和戏文里说的林黛玉一样,说的话稍微长一点,整个人就开始又咳又喘……
杜老太病得这么严重,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再加上杜家的那点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杜家庄的人都说,杜老太这是被气出来的心病。
如果杜老太身子骨利索,那杜大嫂也不敢太过分地去捋虎须,可现在杜老太连饭都做不了了,全靠杜大嫂做好饭之后给送过去,那她不久活到了杜大嫂的手里,任由杜大嫂揉搓?
杜大嫂也是一个狠人,她当着外人的面做的很好,顿顿都给杜老太送饭,而且还是她们家吃什么,就得杜老太送什么,问题是杜大嫂存了祸心,她喜欢给杜老太的饭里动手脚。
今天多加一勺盐,明天多倒一些醋,外人看着那饭挺够意思,顿顿都给老太太吃那么多,还夸杜大嫂心实诚人厚道,实际上杜老太心里难受啊,这都是什么饭?这是丰盛的猪食!
杜老太原本还打算把这事儿同自家儿子说一说,让自家儿子回去教训教训儿媳妇,可她忘了一件事——她同杜大嫂之间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吵过,但平时的小磨小擦基本不断,杜大哥是个锯嘴葫芦的性子,让他讲道理来调节媳妇与老娘之间的婆媳关系,那等于要他的命,像杜大哥这样的老实人也有他自己的招数,躲。
自家媳妇儿是躲不了的,每天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在一个炕上睡着,自家的老娘还躲不过?
杜老太忘了,自家儿子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单独同她说过话了。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杜老大良心发现去看她的时机,杜老太絮絮叨叨地同自家儿子说了一大堆,都是媳妇儿如何如何苛待她、如何如何折腾她的话,结果杜老大是怎么说的?
杜老大劝自家亲妈,“妈,你的性格真得改改了,我知道你现在身子不好,躺着也不舒服,可你不能搬弄是非啊!我媳妇儿每天给你盛的饭同我们吃的都一样,这点我看在眼里,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猪食了?合着我同我媳妇儿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是吃猪食吃过来的?我媳妇儿虽然性格有点要强,性子有点泼辣,但心是好的,不然也不会我一说得给你送饭,她立马就答应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杜老太躺在炕上直接哭出了声,她心里恨啊,恨自己当初生这个大儿子的时候怎么没把脑子给生全乎,看问题只看表面。
“吃饭吃饭,你看着饭都一样,但你媳妇儿给我的饭里面多加了盐多加了醋,你能看出来?面上都一样,但你媳妇儿把盐给我放在碗底了,你长了火眼金睛?照你这么说,改天你媳妇儿给我碗里加了敌敌畏百草枯,一碗饭毒死我了,你都觉得你媳妇儿对我挺好的,起码一天三顿饭,都让我吃饱了,对不对?”
杜老太这话说的有点诛心,杜老大觉得自家亲妈是躺在炕上闲着没事做给闲出毛病来了,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为了不听杜老太絮叨,杜老大越发少去看杜老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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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嫂是去同杜老太分享‘好消息’的。
当时明明已经进了杜家大门的人,硬生生被杜老太给驱逐出家门,现在人家飞黄腾达了,不知道杜老太心里会怎么想?
想想苏娇杨,再想想杜振华,杜大嫂心里挺羡慕的。
苏娇杨在杜家庄当知青的时候,她表现得并没有特别出众,可回城的机会一到,人家立马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再看杜振华,原先就是村里的一个泥腿子,甚至于说,他比那些踏实能干的泥腿子还不如。
杜振华这个人有点懒、有点油、有点奸、有点滑头,在那个年代,所有人都想着从地里头好好刨食吃饱饭,就杜振华琢磨着要出去挣钱,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不成器的。
可苏娇杨这个从津市来的大学生偏偏就看上杜振华了,还‘撺掇’杜振华出去打拼赚钱。一般人都觉得从商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投机倒把,杜振华却与苏娇杨偏偏臭味相投了。
当初杜老太折腾苏娇杨,有一大半的理由是觉得投机倒把要坐牢,苏娇杨祸害了她最偏疼的儿子,如果她能看到三五年后的杜振华,怕是会求着杜振华把苏娇杨给娶进门。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杜大嫂心里唏嘘着走到杜老太住的那院子,冲屋里喊了一声,没听到杜老太应声,不过她也不怕,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妈,你看我给你拿啥过来了!报纸上有消息了,和老三相关的!”
躺在炕上装尸体的杜老太稍微动了动,掐着拳头说,“老三的消息?我不想听。”
“真不想听?你要是想听,我就给你念念,你要是不想听,那我可就走了。之后你再喊我来念我也不给你念。”
杜大嫂作势要走,杜老太却着了急,“你你你,你给我念!我倒要听听这个不孝子在外面折腾了啥?”
杜大嫂笑意盈盈地坐在了炕头,闻着屋内有点味儿,她还打开窗户给散了散,这才说道:“其实也不是老三的,是老三媳妇的。哦,不,人家可不叫老三媳妇,原先有那么点儿缘分都被你给折腾没了,应该说是苏知青的。”
“当初你看不上苏知青,说是苏知青害了老三,结果呢?老三在外面出人头地了,买卖都做到了国外去。人家苏知青当年考上了大学,现在已经是被国家表彰的科学家了,都登上《百姓日报》了,老太太,你说你当初是怎么了?怎么就有点瞎呢!”
“要是你当初不作天作地,那苏知青怎么可能同老三离婚?苏知青同老三没有离婚的话,咱家就出了一个拿着国家津贴的科学家,老三自个儿做买卖也成了大老板,你的日子过得多舒坦?你再看看现在,被你这么一闹,老三多少年都不沾家一次,人家苏知青再怎么红火热闹也同你没啥关系。”
杜老太躺在炕上一句话都不说,脸上也没啥表情。
杜大嫂觉得没意思,索然地起身准备走,结果就听到了杜老太的一席话。
杜老太说,“老大家的,你也别得意。我和你的年龄不一样,经的事儿也不一样,我小时候是从鬼子手里偷生活下来的,后来嫁了人,连口吃的东西都得争,同婆婆争,同妯娌争,但我老婆子扪心自问,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哪怕是那次同苏知青闹掰,也是因为我担心老三坐牢,老三不懂我的苦心,我不怪他,但你这样折腾家里的老人,你会遭报应的。就和我拆散老三同苏知青一样,你和我都会遭现世报。”
杜老太强势了一辈子,同谁说话都是大嗓门,现在突然这样平静地同杜大嫂说话,杜大嫂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其实还是慌了。
“你这怎么一病还神神叨叨的,我给你吃一份的饭,两份的盐,明明是让你占便宜了,你怎么还说我要遭报应呢!”
杜老太躺在炕上阴惨惨地笑着,她呼吸都变得平缓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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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嫂被杜老太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再给杜老太送饭的时候,她就没再动手脚。
杜老太尝了尝那饭,破天荒地找杜大嫂多要了一碗。
杜大嫂还在骂,“吃这么多干啥,当粮食都是大风刮来的?啥都做不了,让你喂个鸡都帮不上,现在还想多吃一碗饭,吃这么饱,赶着投胎呢?”
一语成谶。
杜老太当天晚上就走了,还是杜大嫂第二天给送早饭的时候发现的,人看着同前一日没什么变化,就是那表情有点狰狞,似是恶鬼索命一样,与村里别家去世的老头老太太有些不大一样。
杜老大说这是因为杜老太到死都念着老三杜振华,心里带着怨,走的时候面向自然不好。
杜大嫂却觉得杜老太怨的人是她,她只是站在杜老太的尸身旁看了一眼,就吓得连着好多天都没睡好觉,一闭上眼,就是杜老太的样子。
杜老太一遍一遍地同她说,“你会遭报应的!现世报!”
远在羊城的杜振华也看到了那份报道苏娇杨的报纸,他顶着报纸中央的黑白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将报纸下写的苏娇杨工作的地址抄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夹到了本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