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东北油田汇报的时候,石油工业部的领导都在场,关于那个成果的来源,大家心知肚明。
东北油田的领导打电话同石油工业部的直属上司说自己的决定时,石油工业部的领导又高看了东北油田的领导几分。
面对这么大的诱惑都能不动心,或者说是,明明动了心,还能保持清醒与克制的人,实在不多了。
石油工业部的领导承诺说,“你这个决定做得挺好,也挺有魄力。不过你别担心,咱这些搞工程的人就不去争那些科学技术的奖项了,咱去争一个全国性质的生产标兵。年终马上就要到了,今年的东北油田产量好,年底分红的时候,每个人都能拿不少,大家都高兴高兴!”
东北油田的领导得了夸奖,心底残存的那点儿遗憾也就烟消云散了。
拿这么一个本来就不该自己拿的奖项换顶头上司的认可与好感,他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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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东北油田的领导为了表示诚意,亲自赶到了湘南省平沙市国防科大来,先是以交流的名义在地矿系参观了一天,然后便同孙主任透露了点风声。
“孙主任,借着你们的光,我们东北油田在石油系统里可算是长脸了,如今已经算是行业标杆,石油工业部的大领导前两天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最上面那位点头同意了,说是要给咱们一个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
孙主任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的晕晕乎乎!
东北油田的领导开始卖好,“这奖的名字说是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那自然是为了科学技术进步设的,没有国防科大地矿系的鼎力帮助,我们东北油田也做不出这样的成绩来。所以说,这个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肯定是给你们这些研究人员留了,至于你们内部如何分配,那由你们内部来商讨决定。”
“另外呢,我们东北油田打算自主成立一个能源开发研究院,想和地矿系这边的专家人才们多交流,将来国防科大地矿系这边有学生毕业了,也可以分配到我们油田来,这工作可一点都不差。咱本身就是搞油的,油水足,学生们来了肯定不会吃亏。”
孙主任听得心动不已,不过这件事他可做不了主,关键还是得学校点头,因此他也不好同东北油田的领导承诺什么,只能笑着说,“学生毕业的事情可不由我们管,不过你说的那个能源开发研究院倒是挺有意思,能不能详细说说?”
东北油田的领导来国防科大,主要目的就是解决能源开发研究院的问题。
说是能源开发研究院,可实际上他们能挤进来的行业只有石油领域,煤炭领域是煤炭部管的地盘,他们根本插不过去手,而且同石油比起来,煤炭赚得钱太好,油水也薄,危险性还大……东北油田的领导瞄准的,是美国那边正在搞得如火如荼的天然气。
石油、煤炭、天然气并称为化石能源的三大支柱,天然气的地位有些尴尬。
石油与煤炭可以作为单独的资源来开采,但天然气不行,因为天然气是依附于石油和煤炭而赋存的,换言之,没有石油与煤炭,就不会有天然气。
化石能源主要形成于漫长的地质历史时期,自然界中的动植物遗骸被沉积物所掩埋,经历了无数年的物理化学作用之后,以沉积有机质的形式存在于地质体中。
天然气只不过是煤炭与石油在形成过程中产生的一种附属品罢了。
但这种附属品的价值却不容小觑。
天然气不仅仅能作为可燃的能源来使用,还是优质的化工原料。
美国那边已经实现了天然气的商业生产与开发,据悉,每口油井能够抽出的天然气价值在油井总产量的四分之三左右,而在东北油田,乃至是全国绝大多数油田,这些本应该收集到的天然气都被当成无用之物排放到了大气之中。
这些被当成无用之物排掉的,哪是天然气啊,这分明就是钱!
其它油田的人心里或许还好过一点,反正他们油田的效益也不是特别好,但东北油田的人已经尝到了高产的甜头,每口油井都是活生生的摇钱树,搬不走的聚宝盆,单单是只采油的时候,那油井的产量就特别喜人,若是能同美国一样,既产油又产气,那岂不是还能赚更多?
人的野心是需要一步步催化的,靠两条腿走路的时候,买一辆自行车就十分满足了,可当拥有了自行车之后,就会忍不住想买四轮小汽车……
石油勘探与开发的成功催发了东北油田这些领导的野心,他们挽起袖子来准备大干一场。这些人不仅在自己脑海中描绘出一个美味的大饼来,还将这个大饼抛给了国防科大地矿系的孙主任来引诱。
孙主任一个搞科研的人,担心的事情永远都只有一个——手里没有项目。
只要手里有项目,甭管是你要开发石油还是开发天然气,哪怕是你要挖金矿银矿,孙主任都敢把项目给接下来。
故而在接到东北油田这些领导抛过来的大饼时,孙主任不仅没有任何的犹豫,还顺带着同东北油田的这些领导们鼓吹了一把天然气能源的前景。
孙主任说,“以我们现阶段的技术去开采石油,确实会造成极大的浪费,这便需要我们寻觅一项新的技术,实现石油与天然气的共同开发。同时,我一直都有一个‘大地质’的想法,东北油田为了开采石油,肯定会买下很大的地皮,这些地皮下面蕴藏的东西,难道就只有石油与天然气吗?”
“石油与天然气只是能源,开采完这两项之后,我们不能将剩下的宝地当成废弃物一样闲置,相反的,我们应该继续进行开发利用,不管是金属矿还是非金属矿,亦或者只是寻常的石头矿,我们都不该放过。在别的地方想要研究地质条件,那需要上山下河,通过一个个野外露头的剖面来推测地下的真实情况,但在石油开发过程中,我们不需要费那种闲工夫,只需要将现有的钻井资料合理利用就好。”
东北油田的领导不是傻子,听了孙主任的话,他虽然有点心动,但也没有立刻咬钩,而是犹豫地说,“我们东北油田隶属于石油工业部,煤炭资源是由煤炭部管,那些金属矿非金属矿更是由冶金地质部管,哪是说插手就能插手的?”
“地质资料都在咱手里掌控着,只要研究明白了,顺带着把那些资源给开采出来,就等于是顺手抱了个聚宝盆走。就算最后咱不开发,把顺手整出来的矿产勘查报告卖给别家去做,我们照样赚钱。”
孙主任与东北油田这位领导的立场不同,考虑的问题自然也不同。
孙主任的目的是拿到足够多的项目与充足的课题,这样才能将地矿系给撑起来,最好是能同国内那几个地矿特色的高校打擂台,至于做的项目是什么,他其实无所谓。
之所以那么用心地做东北油田的项目,一方面是因为职责所在,他亲手从石油工业部将项目接下来,自然要做的漂漂亮亮,可这并不代表他只研究石油地质。
矿产地质、水文地质、环境地质等,孙主任都有研究,他之所以倾注那么多的心血在东北油田,无非就是手里没有多余的项目可以薅羊毛,只能揪着东北油田这个项目往死里薅。
让孙主任惊喜的是,东北油田居然是个肥羊。这完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对于东北油田的领导来说,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升官发财走大运,他只需要经营好油田的项目,让油田源源不断地给国家做贡献就行,要是那些被榨干价值的油田还能焕发‘事业的第二春’,自然是极好不过的,尤其是现在看来,想让那些油田焕发‘事业第二春’也不难,起码不用投入太多东西。
孙主任与东北油田的领导愉快地达成了合作关系,宾主尽欢地吃了一桌湘南特色菜,当天晚上在酒桌上就达成了合作的细则,东北油田的领导于次日便回去督办合作合同去了。
而东北油田领导心里所想的那个‘国防科大内部之争’,更是连一点苗头都没有出现。
孙主任心中那杆秤还是相当公允的,他知道,若是没有苏娇杨的话,东北油田的项目能不能顺利结题都是两说,石油工业部肯定会追责,哪怕不会批得太狠,他也得落一回面子,哪能像现在这样扬眉吐气?
故而东北油田的领导才刚提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的事儿,孙主任心里就有了名单。
况且那石油产量预测与模拟的方法只有苏娇杨知道,这件事还是在石油工业部那些领导面前走过明路的,那也争不走。
送走东北油田那些领导的第二天,孙主任就主动跑去了地矿系,见到了一脸憔悴,似乎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苏娇杨。
苏娇杨只是脸色难看了些,但有专注水壶与那个能量内胆的补给,精神头还是不错的。
孙主任被苏娇杨的状态给吓了一跳,连忙问,“小苏老师,这大半年不见,你怎们变成这个样子了?”
苏娇杨无精打采地苦笑,“科研压力有点大。”发展经济学的课题就快将她给愁成秃头精了。
孙主任想到苏娇杨在地质研究上的天分以及即将到手的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忍不住将前几年忍痛放下的‘锄头’给举了起来,“小苏老师,你们搞数学的就这样,灵感来的时候,可能天天都有新成果出现,灵感没到位的时候,可能好端端一个人就给困缚成疯子了。”
“你看要不调到我们地矿系来?”孙主任露出了挖人的獠牙。
坐在苏娇杨办公桌对面的陈润之老先生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默默抬起了头。
陈润之老先生脸上的沉默,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