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国防科大的学生结束了最后一门期末考试,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家放暑假,苏娇杨也总算结束了她的闭关生涯。
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全部还回去,再把自己写出来的笔记全都整理好,苏娇杨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这才带着材料去了数学系。
陈润之老教授办公室里。
陈润之老先生仔细打量着苏娇杨,上次他见苏娇杨的时候,苏娇杨还是过耳短发呢,现在已经变成了齐肩长发,头发被扎成了一个团子,‘挂’在后脑勺上,看着相当的精神。
见苏娇杨这般精神面貌,陈润之老先生便放心了,他问苏娇杨,“怎么,终于舍得出关了?你的研究成果怎么样?”
苏娇杨听到‘出关’这个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余下的便是满头黑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仔细想想,用‘闭关’和‘出关’来形容自个儿的学习状态还挺贴切。
“嘿嘿,问题解决了,是加拿大的这个学者在证明过程中,将一个比较复杂的方法用错了,而且在不同方法转换的过程中也刻意简化了问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最终才导致了证伪的结果,而我的方法通篇都是用纯粹的代数理论去做,没有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陈润之老先生的眉头越皱越紧,若是有只苍蝇想不开落上去,怕是会被陈润之老先生的眉峰给活活夹死。
“娇杨同学,你确定?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国际数学联盟怕是会有一场不小的地震……你带论证成果了吗?要是带了的话,拿过来给我看看。”
说完之后,陈润之老先生就后悔了,他又连忙否定道:“不行不行,这种重大的成果,就算集整个国防科大数学系的力量,怕是也论证不了。你直接投稿吧,就投《数学科学》,把你从原先那论证过程中发现的问题以及你给出的证明过程全都寄过去,然后看他们怎么说!”
苏娇杨在看那些杂志的时候,便已经顺带着将不同期刊的录稿格式、投稿地址等都记录了下来,如今恰好派上了用场。
稿件寄出去之后,苏娇杨给自己放了一个小假,决定回津市待一阵子,等开学的时候再返回国防科大,临回前,她还特意给家里人带了一些湘南的特产。
若是国防科大旁边那条小食街上的麻辣煮方便带,苏娇杨肯定会给家里人带些回去,可惜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最难带着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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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利坚,宾州。
苏娇杨投出的稿件历经数月,总算漂洋过海来到了《数学科学》编辑部。
负责接收邮件的编辑只是扫了一眼苏娇杨写的论文题目,就把那一整本论文当成废纸,压到了‘退稿信’的那一摞上。
单单这样做,那编辑还不觉得解气,他同自己的同事说,“现在的数学家真是越来越荒谬了,黑德尔猜想这都被证伪多少年了,居然还有人跳出来说黑德尔猜想是正确的。证伪黑德尔猜想的那个加拿大籍学者现在已经是普林斯顿的教授了吧……要是他的证明过程是错的,那我们岂不都变成了悖论的愚蠢拥趸?搞笑。”
另外一位编辑扫了一眼被‘弃置’的投稿,伸手拿了过去,打开之后认真看了一两页,道:“黑德尔猜想是我们期刊上近十年来刊登的最知名的一篇论文,真不知道这个名字念起来怪怪的作者是怎么想的,居然把稿件投给我们。如果他的论文是正确的的,那岂不是说明我们之前获得的荣誉都是虚的?”
“不过这个作者的数学功底还是很好的,论证过程相当流畅,我的数学水平一般,但看过的文章不在少数,这篇文章的作者在论证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还是有的,起码我看不出任何的问题来。让我看看详细过程……”
“哟呵,居然用这么大的版面论证那位加拿大籍学者证明过程中的问题,看来是真的很有自信了……让我看看她的证明过程。”
这位编辑边翻阅文章边碎碎念,那位将苏娇杨这篇论文定义为‘哗众取宠’的编辑则是嘲讽一笑,觉得自个儿的这个同事有些太过小心谨慎。
每天都有不下二十份投稿送到《数学科学》编辑部,这些投稿来自全球各地,质量天差地别。
在《数学科学》编辑部,已经有了一条大家默认的‘科研歧视链’:美利坚第一,欧罗巴第二,第三是东亚的那几个小国,第四才是中国,至于第五,那自然非老天爷都拯救不了脸黑的种族。
而且科研成果的出现并非雨露均沾,而是呈现出一种集群效应。
牛逼的教授带出来的学生也差不了,因为牛逼的教授就是基石,他们站得高,他们的学生哪怕只是在他们的基础上做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突破,都能够成为某一个分支学科的先驱。
可若是寻常老师带出来的学生呢?
并非寻常的老师就带不出顶尖的学生来,只不过概率非常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罢了。
老师的眼界不够宽,对整个学科的把握不够前沿,那学生就算绞尽脑汁地做,也只能做一些拾人牙慧的东西,难以做出令人惊艳的成果来。
这样的话说出来很难听,甚至与‘学术自由’、‘学术公平’的准则相违背,但这是事实,大家都懂,也都在遵守的事实,所谓的‘学术自由’与‘学术公平’不过是快遮羞布罢了。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
只不过有的编辑责任心强,每份稿件都会认真去看,在发现明显的问题之前,负责人的编辑不会随随便便就为一个科研成果判处‘死刑’;没责任心的编辑则自有一套说法——他们得将宝贵的时间利益最大化。
苏娇杨的运气还算不错,遇到了一个愿意认真看她论文内容的编辑。
那位编辑认真看了苏娇杨写的‘挑刺部分’,将自己看不懂的地方全都标注了出来,然后又去看了苏娇杨提供的论证部分。
咖啡续了三杯,那位编辑突然站起身来,将苏娇杨寄来的全部材料收进了一个文件夹中,同她的同事道:“伙计,你可能真的错过一篇十分优秀的文章。”
“虽然我看不懂她的挑刺部分,但她论证的那一部分我是能看懂大概的,她用了一种十分纯粹的代数方法来论证黑德尔猜想……我博士阶段学的就是代数,你相信我的水平,我无法从她论文中看到一个瑕疵,我必须将这篇文章拿给主编看,只有主编才有足够的人脉去审这篇文章了。”
那位之前不拿这份稿件当回事的编辑豁然站起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篇文章更不能审了!当初证伪黑德尔猜想的论文便是在我们期刊上发表的,现在我们再发表一篇证明黑德尔猜想的论文,那不是打我们自己的脸吗?”
“这篇文章被那些审稿专家卡下来还好,要是通过了,我们期刊该如何自处?那位证伪黑德尔猜想的作者现在已经是普林斯顿的教授了,你真要得罪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吗?”
听了这话,那位编辑轻笑了一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篇论文的作者既然敢把文章投到我们期刊,就敢把文章投到别的期刊。如果我们期刊通过了这篇文章,那又怎样?”
“之前的那篇论文是国际数学联盟的专家都认可的,可现如今发现了那篇论文中的问题,我们勇于改正,这便是值得肯定的。但你想想,要是这篇论文发表在别的期刊上,论文作者再提一句这篇论文曾经投给我们的事,那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样的舆论?”
这位编辑的目光中满是熠熠神采,她坚定地说,“我是为真理而工作的,相信《数学科学》也是。一位普林斯顿的教授确实厉害,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他引以为豪的科研成果被推翻,他能不能在普林斯顿待下去都尚未可知。更何况,现在说这一切太早了,等那些脾气古怪的专家们审完稿件之后再考虑这些吧……”
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没人能够预料到,就这一颗石子,经过一月有余的酝酿后,居然掀起了惊动整个数学界的滔天巨浪。
《数学科学》的主编对苏娇杨投去的这篇论文高度重视,亲自出手,托关系邀约到了之前审核验证黑德尔猜想的那些数学家,又从普林斯顿找了一位数学分析领域的顶级学者,一同验证这一份稿件。
《数学科学》的主编相信,若是苏娇杨的这篇论文能够说动当初为‘证伪论’站队表态的专家学者,并且能够通过数学分析领域顶级学者的审核验证,这篇论文才能算是通过。
稍微出现一点点瑕疵都不行!
这位主编没有想到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否定自己的过去,亦并非所有人都有胆量正视自己的错误,那些顶级学者也难以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