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好啊,好啊。”

肃扬风连连说好。

宋棋跪于地上,半分不敢多言,唯恐触怒这位煞神。

但那只松狮金猊,缠着肃扬风脚边摇头摆尾,张口狂吠。

“汪汪!汪呜!”

那样子,既有喜悦,又有火上浇油的意思。

肃扬风只是笑,转头就叫了贴身随从。

“羽山,把你少爷的镶金嵌玉如意圈拿来。”

一声吩咐,羽山小跑去拿。

不一会儿就取出一个镶嵌珠玉的金项圈。

项圈极细,内层还套着一圈牛皮。

肃扬风拿过来,一开、一扣。厚实的绒毛之下,露出金灿灿红彤彤的金子美玉,贵重无比。

金项圈就没入了金猊浅棕色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寸一寸闪闪发光的宝石。

“呜?”

金猊大为不解。

“嗷呜嗷呜。”

它甚至抬起后腿,去挠束缚住自己的项圈。

“别挠别挠。”

肃扬风温柔的捏住它的狗爪。

又给项圈绑上了珠玉装饰的绳子。

金猊:???

“那女子言辞狠厉,但有一点说对了——”

他提起绳子,将金猊从地上拖起。

“我要是再不牵绳,把你弄丢了,不正是断子绝孙了吗?”

“宋先生,你说是吧?”

宋棋哪里敢说是!

跟着肃扬风三个月来,足够知道这位小公爷脾气阴晴不定。

时而善良和煦温柔待狗。

时而冷漠狠厉处置下人。

宋棋长见识了,也是保持着少说少做,免得一不留神,被丢去痛打二十大板。

肃扬风提溜着绳子,遛着可怜兮兮的金猊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他笑容越发灿烂。

看似亲切随和的对宋棋说道:

“宋先生有大才,不如替我找到此女,请到府中来。”

宋棋一心想攀附尹国公的权势,此时再难办成的事情,也要办成了。

“小人必定找到她!”

领了小公爷的差事,宋棋目送那只胖狗“嗷呜嗷呜”的叫喊,心里反复揣测,犹豫再三。

宋棋不懂。

小公爷到底是要抓了严加处置,还是奉为上宾?

不过,他都给亲亲儿子上狗绳了,必然是觉得猖狂女子,说的“养狗不牵绳、断子又绝孙”很对?

宋棋想不明白。

宋棋心事重重。

他第一次为小公爷办事,走到知明洲的牌坊下,脑子都是懵的。

宋棋仰头去看曾经“通天宝苑”的牌匾,如今已经变为了简洁的“知明洲”。

牌坊左右,还挂着大学士白斯亲题的诗句——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宋棋盯着这几个字,不禁一阵后背发寒。

若不是宋谈是他远亲,他早就能借着东风,青云直上了。

哪里需要如此卑微的讨好肃扬风,去找什么青衫女子!

宋棋叹息一声,毫无头绪。

只知道执笔钱贵旺与他说的:“送回金猊少爷的女子身着布衣青裙,容貌绝色,气度不凡。”

他总不能走到大街上,到处去问: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青裙的漂亮女子,她曾经牵着告示上的名犬,从此地路过?

宋棋越想越失望。

与其被肃扬风支使来支使去,不如去鸿关马场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识人的伯乐……

正想着,眼前掠过一片青色身影。

宋棋定睛一瞧,一位女子身着青布衫裙,站在一家粗鄙莽撞的铁匠铺前。

宋棋愣了神。

只觉这女子,盯着看的是铺子摆放的刀具,甚至拿起来挑了挑,还和铁匠说话。

姿色不俗,气质淡然,与铁匠铺格格不入。

偏偏拿起手中细若柳叶的铁刀来,有着宋棋从未见过的肃杀血气。

仿佛她是惯用凶刀的暴徒。

念头一起,宋棋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稍微晃眼,那女子就离开了铁匠铺。

宋棋心头一惊,赶紧上前几步,问铁匠道:

“刚才那位女子是要买什么?”

铁匠表情烦躁,抬起长锤一敲自己的铁匠牌。

“能做什么?买刀啊!”

女子买了一把细如柳叶的挑刺剔骨小刀。

宋棋默默记下,转身又追着青色身影而去。

不过一会儿,那女子又去书墨斋买了笔墨、几本旧书。

还去药材铺逛了逛,提着大包小包的书本、笔墨、药材,挂着一柄利刃,满载而归。

而宋棋一路询问,终于在药材铺里,碰了钉子。

他刚问掌柜的,那女子买了什么药材。

一旁坐堂的张医,扬声呛道:“与你何干?又不治你的病。”

宋棋觉得怪了。

“怎么你开口就说不治我的病,难道你认识她?”

坐堂的张医,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眼神一瞥,上下打量宋棋。

“我看你是孤陋寡闻,这安宁城里的郎中,都认识她,都知道她抓药给谁治病。”

“你要是不认识,就去别的地方打听,不要在这儿耽误我看病。”

宋棋怒起,还没吱声。

进来看病的患者,已是大声附和。

“就是、就是,不要耽误张医给我看病。”

宋棋碰了一鼻子灰,拂袖而去。

出了这间药铺,一肚子火气的进了另一家药铺。

这下他学聪明了,知道坐堂医也许脾气不好,装着头疼脑热,往郎中面前一坐。

等郎中把脉了,才好奇的问:

“今日有一个女子,牵着好大一条狗,往知明洲去了,大夫你可见过?”

“甄青鸾啊。”

郎中捻着胡须,一听就知道他问谁。

“那可是知明洲贵府上的神医,能听猫儿言语,能抓府上内贼,还能寻犬训狗。这些天我都听好多人说了。”

宋棋大骇。

“什么能听猫儿言语,什么抓贼?”

郎中提笔给他开方子。

“你不知道前几日知明洲请了全城郎中,去给贵客看病?”

“我也去了,城里的郎中都去了。都不如一个小女子有听懂畜生言语的本领。”

这等奇闻,就算是亲耳听了,宋棋都不信。

他出了这间药铺,又往另一间去。

每次拐弯抹角,暗示明示,都能得到差不多离奇的回答。

“老身行医半载,还是第一次见猫儿主动喝甘草绿豆汤。”

“甄青鸾能给猫开方子,能叫猫去找药,还抓住了一个偷东西的嬷嬷。”

“不得了、了不得。”

郎中们皆是抚须感慨,顺手给宋棋开了养气补虚的药方。

安宁城只有这么大,无论宋棋去到哪间药铺。

郎中说的话,都相差无几——

甄青鸾,能懂猫言猫语,能治病危的黑猫。

在郎中眼里,找回一只走丢的名犬,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宋先生晃晃荡荡,提着两手的养气补虚药,一路出城,走到了梁家村。

他打听清楚了,说是这位神医,姓甄,名青鸾,是梁家村一户农夫家眷的远亲。

已是知明洲“春和景明”院上有名有姓的贵客。

宋棋一路问,一路走,终于到了甄青鸾远亲的门外。

黄土矮墙,木制旧门,明明地上还留着一道一道深深的狗爪印。

一看狗少爷就在这儿待过,偏偏小公爷派出来寻犬的护卫们,死活找不见。

宋棋在门口思考,找借口还是实话实说。

吱呀一声,大门就在面前打开。

他与甄青鸾见了个照面,吓得手上提的药都要掉了!

“路过、我只是路过!”

人一心虚,就慌里慌张的。

“都跟了我一路了,还路过?”

甄青鸾无情拆穿,开门见山。

“既然路过,那就帮我给金猊它爹,捎封信。”

又是信!

宋先生手都要颤抖了。

上次信上写的断子绝孙,这次又是什么?

“你、你……”

宋棋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了半天,信就塞进了怀里。

甄青鸾还体贴的说道:

“对了,怕你不识字,你就把我说的话,仔细转告狗子它爹。”

“这松狮腿短身圆,内有淤积,肾功能不好,饮食也太过油腻。多吃白菜、黄豆、红薯之类的粗食,一定要煮熟再喂。七天给一个蛋黄,给肉也要适量,按信上写的食谱比例来。早中晚都要牵出门跑步。”

“你要是记不太清,就一定记住:吃粗食、多运动、有空复诊。”

宋棋听愣了。

什么白菜红薯、蛋黄豆子,早中晚三次遛弯跑步。

他还没问出声,甄青鸾就递了药包过来。

“这一袋是碾碎的大黄、芜荑、白茯苓,拿回去叫金猊它爹煎出药汤,混在金猊的食物里,每日两次,连用五日,驱虫的。”

“不驱虫,这狗还会发病走丢,到时候它爹真就断子绝孙了。”

宋棋大骇,正要骂她你怎么敢!

门板啪的一下关上,害得宋棋一口浊气憋在胸口。

此时,他手上多了一封信、多了一袋驱虫药。

站在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宋棋心想,他学富五车、通晓古今碑文契文铭文,居然被一村妇说“不识字”?

火气上来了。

他丢开手上养气补虚、喂狗打虫的药包,开始拆信。

这信要是写了大逆不道之言,他拿回去,必定遭殃。

不如拆开检查检查……

额……

笔锋熟悉,字如之前。

却为了照顾他们这些不识字的人,画上了白菜红薯与几笔生动的狗食盆餐食比例图。

果然是食谱。

宋棋好好封了回去。

捡起他的满手药包,急急赶了回去。

他一进“清风徐来”,就向肃扬风送上书信。

肃扬风拆开,连蒙带猜,慢慢听着宋棋转述的“吃粗食、多运动、有空复诊”。

还有宋棋在满城药铺里,听说的奇闻奇事。

以及……一袋打虫的药粉。

肃扬风再怎么感谢甄青鸾,也不可能因为只言片语,就给他的宝贝金猊,乱喂什么打虫药。

他拆开粉末,仔细分辨这些药材有没有掺入不对劲的东西。

一旁宋棋不忘补充:

“我本是不信,特地去问了守城卫,那些城卫亲眼见过知明洲的车,还见过甄青鸾手上的知明洲路引。上面落的印信,正是知明洲的‘春和景明’。”

“春和景明……”

刹那,肃扬风眉头一皱,药粉一拍,咬牙切齿道:

“白宝宁!”

脸上露出个烦躁不堪的神色。

“这个白宝宁,之前弄走了全城的郎中,去给她家的臭猫看病。连我金猊病了,郎中都寻不出一个,才害它发病走失。”

肃扬风看向宋棋,像要吃人,“去把城里郎中给我叫来,我要亲自问问!”

宋棋马不停蹄跑出去,慌乱的捉了一个最健谈最会开方子郎中回来。

郎中一五一十告诉了小公爷——

这女子能懂猫儿话,能开动物药方子,治人本领如何,他不敢说,但是治疗些猫儿狗儿的畜生,必定本事不小。

肃扬风听着,又递出手中驱虫药。

“你说她本事不小,那她开给我金猊开的这服药呢?”

郎中拿起粉末一捏、一闻。

“哎呀,这不就是今日她在我药铺买的大黄、芜荑、白茯苓么?她说拿来治什么的?”

“驱虫的。”肃扬风回答。

郎中脸色万分喜悦,捏着药粉看来看去。

“妙哉妙哉,原来这三味药打成粉末,还有这等效用。受教了,受教了。”

肃扬风神色缓和,看了看郎中,又看了看狗。

他语气稍稍恭敬一些,问道:“那郎中你可知道,狗患有虫病,不驱的话,是不是会性情大变,跑出门去走失?”

郎中摸着胡须道:“莫说是跑出门去走失,就是狂叫着跳进水里把自己淹死,也是有的啊!”

肃扬风神情一凝,牵着金猊的绳子都收紧了。

胖松狮嗷呜嗷呜,不得自在。

它爹却眉头紧锁,一改悠闲姿态,客客气气给了郎中诊金,送走后又郑重安排。

“羽山,牵车去梁家村。我定要见见这个白宝宁请过的神医!”

作者有话要说:金猊嗷嗷嚎叫:爹,我是叫你帮我报仇,不是叫你将她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