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
肃扬风连连说好。
宋棋跪于地上,半分不敢多言,唯恐触怒这位煞神。
但那只松狮金猊,缠着肃扬风脚边摇头摆尾,张口狂吠。
“汪汪!汪呜!”
那样子,既有喜悦,又有火上浇油的意思。
肃扬风只是笑,转头就叫了贴身随从。
“羽山,把你少爷的镶金嵌玉如意圈拿来。”
一声吩咐,羽山小跑去拿。
不一会儿就取出一个镶嵌珠玉的金项圈。
项圈极细,内层还套着一圈牛皮。
肃扬风拿过来,一开、一扣。厚实的绒毛之下,露出金灿灿红彤彤的金子美玉,贵重无比。
金项圈就没入了金猊浅棕色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寸一寸闪闪发光的宝石。
“呜?”
金猊大为不解。
“嗷呜嗷呜。”
它甚至抬起后腿,去挠束缚住自己的项圈。
“别挠别挠。”
肃扬风温柔的捏住它的狗爪。
又给项圈绑上了珠玉装饰的绳子。
金猊:???
“那女子言辞狠厉,但有一点说对了——”
他提起绳子,将金猊从地上拖起。
“我要是再不牵绳,把你弄丢了,不正是断子绝孙了吗?”
“宋先生,你说是吧?”
宋棋哪里敢说是!
跟着肃扬风三个月来,足够知道这位小公爷脾气阴晴不定。
时而善良和煦温柔待狗。
时而冷漠狠厉处置下人。
宋棋长见识了,也是保持着少说少做,免得一不留神,被丢去痛打二十大板。
肃扬风提溜着绳子,遛着可怜兮兮的金猊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他笑容越发灿烂。
看似亲切随和的对宋棋说道:
“宋先生有大才,不如替我找到此女,请到府中来。”
宋棋一心想攀附尹国公的权势,此时再难办成的事情,也要办成了。
“小人必定找到她!”
领了小公爷的差事,宋棋目送那只胖狗“嗷呜嗷呜”的叫喊,心里反复揣测,犹豫再三。
宋棋不懂。
小公爷到底是要抓了严加处置,还是奉为上宾?
不过,他都给亲亲儿子上狗绳了,必然是觉得猖狂女子,说的“养狗不牵绳、断子又绝孙”很对?
宋棋想不明白。
宋棋心事重重。
他第一次为小公爷办事,走到知明洲的牌坊下,脑子都是懵的。
宋棋仰头去看曾经“通天宝苑”的牌匾,如今已经变为了简洁的“知明洲”。
牌坊左右,还挂着大学士白斯亲题的诗句——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宋棋盯着这几个字,不禁一阵后背发寒。
若不是宋谈是他远亲,他早就能借着东风,青云直上了。
哪里需要如此卑微的讨好肃扬风,去找什么青衫女子!
宋棋叹息一声,毫无头绪。
只知道执笔钱贵旺与他说的:“送回金猊少爷的女子身着布衣青裙,容貌绝色,气度不凡。”
他总不能走到大街上,到处去问: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青裙的漂亮女子,她曾经牵着告示上的名犬,从此地路过?
宋棋越想越失望。
与其被肃扬风支使来支使去,不如去鸿关马场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识人的伯乐……
正想着,眼前掠过一片青色身影。
宋棋定睛一瞧,一位女子身着青布衫裙,站在一家粗鄙莽撞的铁匠铺前。
宋棋愣了神。
只觉这女子,盯着看的是铺子摆放的刀具,甚至拿起来挑了挑,还和铁匠说话。
姿色不俗,气质淡然,与铁匠铺格格不入。
偏偏拿起手中细若柳叶的铁刀来,有着宋棋从未见过的肃杀血气。
仿佛她是惯用凶刀的暴徒。
念头一起,宋棋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稍微晃眼,那女子就离开了铁匠铺。
宋棋心头一惊,赶紧上前几步,问铁匠道:
“刚才那位女子是要买什么?”
铁匠表情烦躁,抬起长锤一敲自己的铁匠牌。
“能做什么?买刀啊!”
女子买了一把细如柳叶的挑刺剔骨小刀。
宋棋默默记下,转身又追着青色身影而去。
不过一会儿,那女子又去书墨斋买了笔墨、几本旧书。
还去药材铺逛了逛,提着大包小包的书本、笔墨、药材,挂着一柄利刃,满载而归。
而宋棋一路询问,终于在药材铺里,碰了钉子。
他刚问掌柜的,那女子买了什么药材。
一旁坐堂的张医,扬声呛道:“与你何干?又不治你的病。”
宋棋觉得怪了。
“怎么你开口就说不治我的病,难道你认识她?”
坐堂的张医,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眼神一瞥,上下打量宋棋。
“我看你是孤陋寡闻,这安宁城里的郎中,都认识她,都知道她抓药给谁治病。”
“你要是不认识,就去别的地方打听,不要在这儿耽误我看病。”
宋棋怒起,还没吱声。
进来看病的患者,已是大声附和。
“就是、就是,不要耽误张医给我看病。”
宋棋碰了一鼻子灰,拂袖而去。
出了这间药铺,一肚子火气的进了另一家药铺。
这下他学聪明了,知道坐堂医也许脾气不好,装着头疼脑热,往郎中面前一坐。
等郎中把脉了,才好奇的问:
“今日有一个女子,牵着好大一条狗,往知明洲去了,大夫你可见过?”
“甄青鸾啊。”
郎中捻着胡须,一听就知道他问谁。
“那可是知明洲贵府上的神医,能听猫儿言语,能抓府上内贼,还能寻犬训狗。这些天我都听好多人说了。”
宋棋大骇。
“什么能听猫儿言语,什么抓贼?”
郎中提笔给他开方子。
“你不知道前几日知明洲请了全城郎中,去给贵客看病?”
“我也去了,城里的郎中都去了。都不如一个小女子有听懂畜生言语的本领。”
这等奇闻,就算是亲耳听了,宋棋都不信。
他出了这间药铺,又往另一间去。
每次拐弯抹角,暗示明示,都能得到差不多离奇的回答。
“老身行医半载,还是第一次见猫儿主动喝甘草绿豆汤。”
“甄青鸾能给猫开方子,能叫猫去找药,还抓住了一个偷东西的嬷嬷。”
“不得了、了不得。”
郎中们皆是抚须感慨,顺手给宋棋开了养气补虚的药方。
安宁城只有这么大,无论宋棋去到哪间药铺。
郎中说的话,都相差无几——
甄青鸾,能懂猫言猫语,能治病危的黑猫。
在郎中眼里,找回一只走丢的名犬,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宋先生晃晃荡荡,提着两手的养气补虚药,一路出城,走到了梁家村。
他打听清楚了,说是这位神医,姓甄,名青鸾,是梁家村一户农夫家眷的远亲。
已是知明洲“春和景明”院上有名有姓的贵客。
宋棋一路问,一路走,终于到了甄青鸾远亲的门外。
黄土矮墙,木制旧门,明明地上还留着一道一道深深的狗爪印。
一看狗少爷就在这儿待过,偏偏小公爷派出来寻犬的护卫们,死活找不见。
宋棋在门口思考,找借口还是实话实说。
吱呀一声,大门就在面前打开。
他与甄青鸾见了个照面,吓得手上提的药都要掉了!
“路过、我只是路过!”
人一心虚,就慌里慌张的。
“都跟了我一路了,还路过?”
甄青鸾无情拆穿,开门见山。
“既然路过,那就帮我给金猊它爹,捎封信。”
又是信!
宋先生手都要颤抖了。
上次信上写的断子绝孙,这次又是什么?
“你、你……”
宋棋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了半天,信就塞进了怀里。
甄青鸾还体贴的说道:
“对了,怕你不识字,你就把我说的话,仔细转告狗子它爹。”
“这松狮腿短身圆,内有淤积,肾功能不好,饮食也太过油腻。多吃白菜、黄豆、红薯之类的粗食,一定要煮熟再喂。七天给一个蛋黄,给肉也要适量,按信上写的食谱比例来。早中晚都要牵出门跑步。”
“你要是记不太清,就一定记住:吃粗食、多运动、有空复诊。”
宋棋听愣了。
什么白菜红薯、蛋黄豆子,早中晚三次遛弯跑步。
他还没问出声,甄青鸾就递了药包过来。
“这一袋是碾碎的大黄、芜荑、白茯苓,拿回去叫金猊它爹煎出药汤,混在金猊的食物里,每日两次,连用五日,驱虫的。”
“不驱虫,这狗还会发病走丢,到时候它爹真就断子绝孙了。”
宋棋大骇,正要骂她你怎么敢!
门板啪的一下关上,害得宋棋一口浊气憋在胸口。
此时,他手上多了一封信、多了一袋驱虫药。
站在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宋棋心想,他学富五车、通晓古今碑文契文铭文,居然被一村妇说“不识字”?
火气上来了。
他丢开手上养气补虚、喂狗打虫的药包,开始拆信。
这信要是写了大逆不道之言,他拿回去,必定遭殃。
不如拆开检查检查……
额……
笔锋熟悉,字如之前。
却为了照顾他们这些不识字的人,画上了白菜红薯与几笔生动的狗食盆餐食比例图。
果然是食谱。
宋棋好好封了回去。
捡起他的满手药包,急急赶了回去。
他一进“清风徐来”,就向肃扬风送上书信。
肃扬风拆开,连蒙带猜,慢慢听着宋棋转述的“吃粗食、多运动、有空复诊”。
还有宋棋在满城药铺里,听说的奇闻奇事。
以及……一袋打虫的药粉。
肃扬风再怎么感谢甄青鸾,也不可能因为只言片语,就给他的宝贝金猊,乱喂什么打虫药。
他拆开粉末,仔细分辨这些药材有没有掺入不对劲的东西。
一旁宋棋不忘补充:
“我本是不信,特地去问了守城卫,那些城卫亲眼见过知明洲的车,还见过甄青鸾手上的知明洲路引。上面落的印信,正是知明洲的‘春和景明’。”
“春和景明……”
刹那,肃扬风眉头一皱,药粉一拍,咬牙切齿道:
“白宝宁!”
脸上露出个烦躁不堪的神色。
“这个白宝宁,之前弄走了全城的郎中,去给她家的臭猫看病。连我金猊病了,郎中都寻不出一个,才害它发病走失。”
肃扬风看向宋棋,像要吃人,“去把城里郎中给我叫来,我要亲自问问!”
宋棋马不停蹄跑出去,慌乱的捉了一个最健谈最会开方子郎中回来。
郎中一五一十告诉了小公爷——
这女子能懂猫儿话,能开动物药方子,治人本领如何,他不敢说,但是治疗些猫儿狗儿的畜生,必定本事不小。
肃扬风听着,又递出手中驱虫药。
“你说她本事不小,那她开给我金猊开的这服药呢?”
郎中拿起粉末一捏、一闻。
“哎呀,这不就是今日她在我药铺买的大黄、芜荑、白茯苓么?她说拿来治什么的?”
“驱虫的。”肃扬风回答。
郎中脸色万分喜悦,捏着药粉看来看去。
“妙哉妙哉,原来这三味药打成粉末,还有这等效用。受教了,受教了。”
肃扬风神色缓和,看了看郎中,又看了看狗。
他语气稍稍恭敬一些,问道:“那郎中你可知道,狗患有虫病,不驱的话,是不是会性情大变,跑出门去走失?”
郎中摸着胡须道:“莫说是跑出门去走失,就是狂叫着跳进水里把自己淹死,也是有的啊!”
肃扬风神情一凝,牵着金猊的绳子都收紧了。
胖松狮嗷呜嗷呜,不得自在。
它爹却眉头紧锁,一改悠闲姿态,客客气气给了郎中诊金,送走后又郑重安排。
“羽山,牵车去梁家村。我定要见见这个白宝宁请过的神医!”
作者有话要说:金猊嗷嗷嚎叫:爹,我是叫你帮我报仇,不是叫你将她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