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中刘宅中,焦氏也时常关注着县衙放榜的情形,想让人去打听打听她那夫家的小外甥能不能考中,要是她提前得了信儿,那也能先打个头去卖个好的。
焦氏还跟身边伺候的老婆子说:“到底是好些年没见了,也不知道我这几个外甥如今还能不能记得我这个舅奶奶的。”
老婆子闻弦知雅意,捧着焦氏说:“怎么能不记得的,娘子你可是当舅奶奶的,他们当后辈儿的,就是身份再高那也矮上一截儿,得尊着敬着的。”
话虽如此,但谁又敢当真端着长辈的面儿的,摆着长辈的谱儿的?
焦氏主仆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不想示弱了去,又只有他们自己在,说话便没甚么顾忌的了,老婆子知道焦氏想听些好听的话,便捡着这好听话说,果然让焦氏笑得嘴都合不拢,还压着摆摆手:“哪有这般的,咱们也不是那等喜欢摆谱的不是。”
“娘子就是心善。”
主仆两个使劲儿的夸,正和乐融融的,刘月娇大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耷拉着嘴,冷嘲热讽起来:“还当长辈的,要尊着敬着,人家尊你了还是敬着你了,连这个门都没踏进来一步,都没来看你这个当舅奶奶的一眼,亏得你还想打听放榜的事,你就算做了,人家领你这情么?”
刘月娇说得毫不客气,丝毫没把焦氏这个当娘的脸面放在眼里。
焦氏被这么一顿奚落,面儿上过不去,一阵难堪,好一会儿才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孩子,说甚么呢。”
刘月娇早就觉得她娘对何家太过谄媚,她很是看不惯,这会儿也没客气:“我说甚么娘你不知道,人家连那张家的门都登了,咱们家可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更别说送甚礼来了?你接礼了吗?”
何家兄弟几个回来的消息在去了张家后便渐渐传开了,何家兄弟几个也不在意,张家便把何家兄弟登门送礼等事给一一说了,对张家来说,这是备有面儿的事,但对焦氏等人来说,这就不是甚么好了。
因为何楠几个只去了张家,甚至连村里都回了趟,就是不曾登门来拜访过她这个当舅奶奶的。简直就是不把他们刘家给放在眼里。
老婆子见焦氏越来越难看,忍不住打起圆场,舔着张笑脸:“二小姐来了快些坐,老奴去给二小姐端些瓜果来,是今儿一早郊外的农户担来的,可新鲜了,二小姐这些日子没来,快陪娘子好生说说话的。”
说着,老婆子抬腿出去,把房里留给这母女两个。
焦氏的脸色这才好转几分,到底先前被刘月娇给伤了脸面,这会儿脸上还有点冷:“坐吧,这是又跟女婿吵架了不成?”
焦氏两个闺女,只有这个小闺女嫁了人后一直没消停,焦氏只得跟着在县里买了宅子,给她撑撑腰的。
刘月娇早前性子软,焦氏不放心,如今却发现这个女儿性子越来越左,她还在县里呢就三五不时的闹,她要是不在,这日子还不知道得过成甚么样的。
刘月娇咬牙:“他竟然想把那个小贱人给纳进门来!”
刘月娇拉着焦氏:“娘,这事儿你一定要给我做主的,我不要家中添个小妾进门。”
在她眼里,只要有了焦氏给她做主,婆家人总是会退一步的。
焦氏蹙着眉:“还是上回那个?”
等刘月娇点头,焦氏想了想,反倒劝她:“女婿要真抬人进门,不如你遂了他的意得了,左右只是个妾,不会威胁你这个正妻的地位来的,你如今要做的不是整天跟他吵闹,而是要赶紧生个儿子保证你在家里的地位,别跟娘似的,我们母女三个只能分那么点,剩下全是孟氏母子的。”
焦氏有时候觉得她这个女儿实在是没甚么头脑,不会分清到底甚么最重要,光会争风吃醋有甚么用,这世上的男子多是薄幸,也就刚成亲的时候能浓情蜜意一下,日子一久,自然就打回原形来了。
有家产重要吗?
“娘!你怎么回事,那个小贱人都要进门来了你不帮我也就算了,还叫我让她进门,娘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不是你女儿了!”
刘月娇简直要疯了,她还以为她只要一说,焦氏必然会跟她同仇敌忾,会帮着她出气,哪里知道她还劝她大度!
“你怎么不是我女儿了,你要不是我女儿,我用得着管你?”被刘月娇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焦氏也发了火。“我为了你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没点数么,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府城不住,整日的待在这县里头,让你爹被孟氏母子给笼络了去?”
焦氏觉得这回她们母女几个只分了五千俩,就是因为她长年累月的不在府城,这当家的太太不在,刘三舅一颗心可不得朝着庶子母子偏去。
再则那孟氏母子多会做人啊,隔三茬五就去府城里何家坐坐,跟何家打好关系,不然这回他们闹到何家去,妹妹妹夫两个怎的连让她分一半家产都不肯的,摆明了就是被孟氏母子给哄好了这才偏帮着他们的。
焦氏说:“我要是还在府城里头,你姑母跟前儿哪有他们母子的位置。”
刘月娇听不进,反倒不以为意的:“姑母姑母,有这个姑母有甚么用的,我可不跟你们似的想往前凑,脸都没了。”
刘月娇向来是看不上这点的,觉得他们刘家在何家人跟前儿矮上几头似的,巴巴的凑上去,指着人给个笑脸的,简直丢死个人了。
他们刘家是没做大官的,但又不是那等破落户要上门打秋风的,不求人不也有银子花,哪里用得找巴着何家的。
刘月娇话里话外的对焦氏等人巴着何家的样子很是看不惯,气得焦氏浑身发抖。
刘月娇就是这么看他们的?
她捂着胸口,咬着牙:“是是是,只有你清高,你不求人,因为你甚么都让我给你办妥了是不是?”
哪怕焦氏再不肯承认,但事实就是她生的这两个闺女在这点上就是不如孟氏所出的刘帆。
一个刘月娇,一个刘月琴,两个都是犟驴脾气,又一个比一个的清高,在她们看来,本来就是亲戚,自然用不着上赶着讨好,但她们也不想想,人家又不止他们这一户亲戚,多的是人想要上赶着巴结讨好。
远的不说,就说他们刘家,那何家的舅家又不止他们三房一户,但其他两家为何不走?还不是因着没甚亲戚情分,早前大房二房得罪了人,他们三房好歹没跟着受牵累,两家这才走动几分。
你不走,别人知道你是哪个牌面儿的?
你不走,别人就走,走得多了,人家就只记得那走得勤的了,哪里还能记得这些不常走动的?可惜这个道理焦氏的两个女儿没一个明白的。
不是有个亲戚关系便撒开不管的。
也怪她,把女儿教的太过天真了些,焦氏道:“那你以为我能出面把事情给你办妥靠的是甚么?不说远的,就说你在婆家的事儿,你婆家在县里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业比我们刘家还大上几分,回回我出面他们都能往后退,看的是甚么?看的是比他们弱几分的刘家?还是你觉得你娘我的面子神通广大,你外祖焦家说出来能吓着人?”
焦氏说得直白,刘月娇心里隐隐约约冒出个念头来,她下意识不想让焦氏说出来,刚开了口就被焦氏阻止了。
“人家看的是我们背后有何家这门亲。”
刘月娇一怔。
“你爹只分五千俩来,你大姐还很是不满,说我不该就这么算了,她也不想想,不这样算了又怎的办?你爹还肯分五千俩来,你们姐妹出嫁还有嫁妆,算下来咱们母女几个也不亏,要是你爹狠点,要跟我和离把孟氏给扶上去,别说五千俩,就是五百两指不定都捞不着。”
“我要是没了这刘夫人的头衔,你以为你那婆家还能把你看在眼里,你还能指着孟氏去帮你出头不成?这人啊,还是得认清现实的好。”
焦氏这话就差明摆摆的摆在刘月娇跟前儿了。她一心为两个女儿操劳,结果这两人还不理解她一番苦心,焦氏心里也是怨的。
要不是为了她们,她还在府城里当她的当家太太呢。
刘月娇满脸不敢置信,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婆子估摸着时间,正好端了瓜果点心上来,招呼着刘月娇:“二小姐,快来尝尝,这些果子确实不错,汁水足,有甜味儿,娘子一心惦记你,每日都得吩咐老奴给买了在家里放着,就指着二小姐过来尝一尝的。”
老婆子这些话刘月娇压根没听进去,她的整副心神都放在了先前焦氏说的话上了,怎么都不肯相信。
这些念头早就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了的,焦氏几句话一时半会的要把人说通却是不易。
刘月娇走后,焦氏撑着额头半晌没说话,老婆子不由得上前安慰:“娘子别担心,二小姐聪颖,定是能明白娘子的一番苦心。”
“我这也是没法了啊。”焦氏知道她一个当家太太常年不在府城里操持着,反倒占着这当家太太的名头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刘三舅就是拿着这点去衙门里请官老爷判和离也是使得的,这是早晚的事,那孟氏早迟要当刘家三房这个家,刘月娇姐妹要是再这般下去,等她跟刘三舅和离了,孟氏登堂入室,哪里能讨到好的。
如今这些都还是没影儿的事,但焦氏不得不提早打算起来。
她便是想让刘月娇姐妹多学学孟氏母子,去跟何家那头亲近亲近,只要能得像那张家一般,能让何家人亲自登门坐一坐的,那就没人敢小瞧了她们姐妹去。
前两日别人来问焦氏,何家兄弟可曾登了她家的门,来瞧一瞧她这个当舅奶奶的,让焦氏都回不了话,躁得慌。
她哪里不知道别人的意思,那话里话外都是说她刘家这个舅家还比不得外家的一个表姐的。焦氏再不敢拿乔,非要等着人家上门,还特意请人走了一趟,请何楠几个来家里坐坐,想要让人看看,没这回事儿的,他们刘何两家的关系还是很亲近的,只是遣去的人没把人请来,何楠那边回了话,说是不得闲,等得了空闲再来。
这不过是推托之词,焦氏也是门清儿,忍不住跟老婆子说起来:“这都考了好几日了,怕是这两日便要放榜了,只等了一放榜人便要走了,哪里还能留的,你再去请请,就说我身子不大好,想请他们来坐坐。”
焦氏无法,用上了装病这一招。
老婆子领命去了,到了何家兄弟住的客栈里见了人,进门就放低着身子作揖弯腰的:“几位公子,我们娘子想请几位公子去坐坐,娘子这两日身子不大舒坦,老是想起从前跟姑奶奶还在娘家的事儿,大夫说是郁结于心,还请几位公子赏个光,过去坐坐,娘子问几嘴也就罢了。”
老婆子把姿态放得低,她嘴里的姑奶奶指的是何老夫人刘氏,她都把刘氏这个当奶的搬出来了,何楠等人哪里能拒绝得了,只得走了这一趟的。
何楠让四饼留下陪着柱儿,他则带着三弟何景收拾了一番后往刘家宅邸去。
“前头带路吧。”
老婆子满脸的笑,只在抬眼时见到在何家兄弟房里行动自如的严柱儿时,眼中闪了闪,又规规矩矩带着何楠兄弟去了刘家。
刘家是有好几个人伺候的,得进了门,老婆子把人带到厅里,叫人上了好茶好水,转出了门,一出门,老婆子脚步陡然加快,几个大步快速朝焦氏房里走去,待进了门先开了口:“夫人,大喜,人给请来了。”
转出来的却不是焦氏,而是刘家的大闺女,嫁在府城的刘月琴。
她掀了帘子出来,问道:“甚么大喜,谁来了?”
刘月琴不比刘月娇,刘月娇被惯的不知天高地厚,那刘月琴就是世故了,还很是喜欢带着高高在上的,一副以府城人自居,对刘家的下人也喜欢颐指气使的,一见到她,老婆子就在心里叫了声儿糟。
这位大小姐也不知道哪里脑子长得不好,明明嫁在府城,这么好的条件走亲串门的,偏生她要去把何家人给得罪了,还敢找上门去闹。
若不是这位大小姐不长脑子,换个懂事规矩的,他们娘子跟二小姐在县里也不用跟着操心的,哪里像如今似的,想请个人登门还得装病的。
老婆子虽说对刘月琴百般看不上眼,但主仆有别,老婆子依旧恭恭敬敬的不敢露出丁点不满来,巧笑着回着:“回大小姐的话,是何大人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来了。”
刘月琴对何家人都没甚好印象,尤其是何家二房,当年米仙仙叫人把她扔出大门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种被人看着扔出去的羞耻如今还横在她心里,一直不能忘怀。
当下就没个好脸色起来:“他们来做甚么的,这是咱们家里,可不许他何家人来登门的,你去把他们都赶走。”
要不是还有点理智在,刘月琴都想叫人把他们给扔出去了。
当年他们娘叫人把她给扔出门,这等奇耻大辱,刘月琴哪里不想还回来的。
老婆子还没说话,焦氏从里边出来,横了刘月琴一眼:“胡说甚么呢你,这人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哪有把客人赶走的道理,你今儿突然来我还没问你呢,要是你心里不舒坦,你先去你妹妹家寻她说说话就是。”
到底是当母亲的,焦氏没好意思说自己使了不光彩的手段,装了病才把人给请来。
“什么!”刘月琴指了指自己:“叫我出去?”
有没有搞错,这可是刘家,她可是刘家的闺女。
焦氏哪有时间跟她一一解释的,她这会儿急着要招待何楠两个,狠狠点点头:“对,正好你们姐妹也许久未见了,你先去寻她去吧。”
刘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