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夫子是青云书院里出了名儿的严厉夫子,常年的板着脸,不喜说笑,书院里的学子们对他都很是敬畏。
覃夫子原本是要家去的,近日来在经过一番敲打后,才进学的学子们也安份下来,几个带头的小子背了两回书后也不敢带头了,让覃夫子等人也狠狠给松了口气。
夫子也是人,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能进学才故作板着脸,不然压不下来,这些被千宠万宠的公子哥们还不得翻了天去。
何敬便是这带头的人之一。
大理寺卿何大人的名头覃夫子那也是听过的,他还曾跟人探讨过,提及何大人这生平也是极为佩服,尤其他还养出了一个举人,两个秀才。
当夫子的,难免学问好的学子打心里就欢喜,连带的对何大人也极有好感,觉得他在学问上很有一手。
早前何家大公子何越登门,说想让幼弟来青云书院进学,拜访的便是覃夫子。
覃夫子想,何家前边几位公子在学问上都极为优异,这位小公子想来也是如此,何越当时说的甚幼弟顽劣甚的也没被覃夫子给放在心上,甚至都没见过人,没考校一番,只顾着与何大公子探讨了下学问,浅浅问过几嘴何家小公子如今的进度便大手一挥应下了让人进书院进学的事儿。
等何家小公子入了学,被覃夫子接收后,覃夫子才明白,何大公子当日那些话都不是假的。
何家小公子确实顽劣。
短短几日他就被留下背了好几回书,打了三两回手心儿了。覃夫子又是个惜才的,何敬天资高,正因着如此,覃夫子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天资是高,但他懒!
覃夫子都出了门,正听见守门的护卫说起外边刚停了辆马车,是何家来接人的,覃夫子心里便有了底,想了想,便抬腿走了过来。
米仙仙很是忐忑,让人掀了帘子一角,微微朝覃夫子见了个礼:“覃夫子,不知夫子可是有事儿要与我说?”
跟每个被夫子亲自找上门的长辈一样,米仙仙在心里也不住的猜测着,是不是自己儿子在书院里做了甚?还是学不进?
四饼的性子她知道,不是那等乖觉能听得进话的,向来只有他闹出动静儿来,没人能欺负得了他的,前些日子入学那一遭在地上满地的打滚那一回就能看得出。
不过他这性子米仙仙也能放得下心来,顽劣些总比太过乖巧来得好,头一个是生怕他惹出乱子,后一个却是怕被人给欺负了。
四饼那性子,虽顽劣,但大是大非还是能分得清的。
覃夫子摆摆手,他在书院里板着脸习惯了,面儿上不见柔和,越发让米仙仙心里七上八下的。
覃夫子:“没有,何敬如今在书院里表现极好。”
他过来便是想跟何家当长辈的好生说说别的。
“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溺子之祸。”他很是心疼:“何敬天资高,依我之见,并不逊于大公子,听闻大公子在这般年岁已有功名在身了,但小公子却浑浑度日,性子顽劣,还望夫人往后对小公子多家看顾才是啊。”
覃夫子还感叹一声儿。别人家要出个有天资的只怕早早就安排上了,可这何家的子弟个个有出息,竟还放任这般有天资的弟子随着性子来的。
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米仙仙本以为覃夫子是要与她说何敬在书院的事,没想到覃夫子竟是来教训她这个当长辈的。
一时半会的,米仙仙还说不出话来。
“老夫言尽于此,夫人回去同大人好生斟酌吧。”说着,覃夫子挥了挥衣袖,背着手走了。
米仙仙:“...”
覃夫子这是觉得她一个人不能当家做主么?
从来只见夫子教导学子的,还没见过夫子教训学生长辈的。
覃夫子走后,不多时书院的学子们也纷纷踏出了门儿,车夫上了前,没一会儿就把何敬给领了来。
何敬一爬上马车,车里头顿时热闹起来,他小嘴儿叭叭的说着:“娘,明日旬假,我陪你去庙里头上香吧,我保护你。”
——呵。
“你大哥走时给你布下的文章大字,看的书你做了多少?”米仙仙面无表情,严格按照覃夫子说的话做。
人覃夫子都点名了,说他们宠子。
“还有,今日我已经去过城外庙里上香了。”
四饼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都旬假了怎么还要读书的,娘,人柱儿都说了,放旬假的时候得休息,不然把脑子给用坏了怎么办?”
“柱儿旬假了得帮着家里做些活计,并非是玩,再说了,人柱儿也是童生的了,你怎么还是个白身呢?”
何敬:“...”
何敬:“大堂哥也是十三四了才考上的童生,我还小呢。”
米仙仙简直是哭笑不得的。
说甚么他都能给回上几嘴。
何家大房那边,如今大房一家子都在府城住着,隔三茬五也给京城这边通个信儿的,何安上回也考过了秀才公,如今有了秀才身份,大房把田地都划到了何安名下,大哥何志忠倒是想让何安在科举上更进一步,靠个举人回去,但何安天资不出众,也没这份耐心,如今也歇了这心思,安安分分在府城书院里谋了个闲差。
“敬儿。”米仙仙认真看着他:“娘知道你坐不住,但是你要知道,你大堂哥天资普通,你有秀才的身份也是足够了,他还有你爹这个二叔做靠山呢,但你不同,你是何大人的儿子,娘不要求你入仕为官,跟你爹一样在朝堂上,上边你大哥替你们承受了,但你们好歹也得考个举人的身份出来。”
“你二哥三哥我是不担心的,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又一贯勤奋,只有你。”
米仙仙语重心长的劝,反正就一个意思,无论他怎么顽劣,举人是必须要考上的。
“可是、可是咱们邻里家的公子们都不用考举人的。”四饼很是委屈。同样是官家公子,别的公子既不用去青云书院读书,又不用科举的。
米仙仙拍了拍他的小肩膀:“人家公子的父母又不是你的父母。”
何家可没有这种规矩。
为了安慰他,米仙仙在给他讲了大道理后还让人去买了包糕点给他,完美的诠释了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精髓。
“小饼啊,反正你怎么拖都是要考的,倒不如早些考了,还不用再继续进学的了。”下了马车,米仙仙最后说了声。
四饼捧着一包糕点,认认真真的思考起来。
却说项祝董梁这几位从四品官家的夫人,向来是沆瀣一气,米仙仙接连让她们出了大丑,就被这几位夫人给记恨起了。
尤其是被米仙仙嘲讽脸大那位,心里更是气愤不已,跟几个说:“要我说,这汤何两家退亲的事儿,指不定还有甚么内情呢,谁家结亲刚结了就退的,汤家的名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汤大人夫妻两个厚道,教导出来的小姐素有才名,端庄大方的,若不是这门第不够,咱们谁家不想着求娶来的?怎偏生定给她何家就出问题了?”
她还说:“你们想想,这米氏的为人做派端的是气焰嚣张跋扈,汤家的小姐许是知道有这么个恶婆婆在,在她手头吃了亏,这才忍无可忍给退了的。”
米仙仙对着她们都如此嚣张跋扈,不难想象对着儿媳妇又该是怎样高高在上,摆足了恶婆婆的款。
汤大人夫妻都是疼闺女的人家,刚开始被何家给唬弄住了,等汤家看清了何家的真面目后,自然是不愿让汤家的闺女去何家吃苦头的。
“对对对,祝夫人说得对。”
几个人都应承这话。祝夫人笑着摆摆手:“说起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这事儿咱们干脆找人弄个清楚,也好把这何家的嘴脸给传出去,让人都看个清楚的。”
她们丢的面子也就能保全了。
项祝董梁几位夫人又商议了许久,才定下由董梁两家的小姐出马,去找汤大姑娘汤明薇探个口风。
汤明薇这人性子有些骄傲,往日里来往的也都是三四品的官家小姐们,这回被退了亲,汤家当真断了汤明薇的资源,把她平日里所得的好东西给了下一个被倾力培养的汤家姑娘。
汤明薇没了长女的特殊待遇,衣料布匹、首饰用度,甚至房里的摆设都与别的姑娘相差无几,到手的月例也只有一星半点,这让汤明薇又是惶恐又是怨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汤明薇享受了汤家十几年的倾力栽培,如今一朝这些如数被收了回去,当真是从天上落到了泥地里,汤明薇早就把这些倾力栽培的资源当成了自己理所应当的,汤家动这些,就让汤明薇觉得汤家动了她的东西。
她也怨恨何家,不就是丁点小事么,还说甚是清贵人家,一屋子的读书人,都是读书人,岂会不知道体谅人的?
她到底是个姑娘,就不知道让让她么?
在董梁两位小姐不着痕迹打听后,汤明薇便露出一个委屈的模样来,她也不说何家的小话,只遮遮掩掩的:“你们、你们别问了,其实这也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看在董梁两家小姐眼里,汤明薇这简直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她们听了项祝董梁几位夫人的话,本就对何家带着偏颇,如今又见汤明薇这副模样,当即就站在了汤明薇一头,很是同仇敌忾的。
“汤姑娘你别怕,不就是三品大员的公子么,咱们这京城里,王孙公子们可多了去了,谁家跟他家似的。”
董家姑娘一开口,梁家的姑娘顿时点头附和:“对,你老实说,是不是那何家人欺负你了?那一家子都是从乡下来的,规矩礼仪想来浅薄得很,有甚么冒犯你的地方并不稀奇的,你跟我们说说,我们给你做主!”
这是良安郡主办的宴,专门邀请各家的小姐们前来赏,这些官家千金都在其列。
汪明月先前就站在她们背后,原本要走的,只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便留了下来,这会儿一听梁家姑娘说完,顿时忍不住露了个面儿。
梁姑娘:“表姐。”
梁姑娘看着汪明月惊呼一声儿,拍了拍胸脯:“怎的是你,也不说一声儿,吓得我还以为是别人在偷听呢。”
她们这种躲在一旁说人小话,照理来说本就不对。
汪明月急匆匆拉着梁姑娘的胳膊到一边儿:“你疯了是不是,这是人汤何两家的事儿,你能做哪门子的主?”
汪家母女当初还看不上何家呢,如今汪明月见了人就躲。
“表姐你是不知道。”梁姑娘就把项祝董梁几位夫人在寺庙里被米仙仙给一顿奚落的事说了,还问她:“你说,我娘都被别人这么欺负了,我不给出面儿找回来?”
“就你?”
汪明月道:“这事儿你回去跟姨母说,让她别掺和了,当日在安郡王府下不来台的是项董两位夫人,在寺庙里被骂脸圆的是祝家的夫人,姨母非要跟她们掺和去一块问东问西的,被人骂几句也是活该,人项董祝家三位小姐都不出面,你们母女两个出甚么头的?莫不是被人当了那出头鸟的。”
梁姑娘觉得不高兴,指了指一边的董姑娘:“董家姐姐在的呢。”
汪明月:“...”
汪明月:“反正这事你们别掺和了,免得没找着人家麻烦,反倒把自己的名声给赔进去了。”
梁姑娘还不大乐意,被汪明月插着腰给瞪了瞪:“你走不走的?”
“走走走,走还不行!”
汪明月让她在一边等着,亲自去了汤明薇处:“汤姑娘,我表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们汤何两家的事儿到底如何我们也不知道,你若要证甚么清白,便明明白白的把经过给说出来,别说两句话,露个委屈模样的让人猜,谁都不是傻子的是不是?”
汪明月以前最讨厌的便是汤明薇了,她在外头的才女名声是装的,但汤明薇却是实打实的。
说完这话,汪明月冷哼一声儿,带着梁姑娘走了。
没人给附声儿,董姑娘一个人也唱不起来,讪讪的看了眼汤明薇,只得也跟着走了。
汤明薇准备了半晌,就等着她们再开口问两句,她再露出些口风,只说那何家小性之类的,只她都准备好了,却横空冒出汪明月这么个程咬金来。
“汪明月!”毁她好事!
如今外边都知道汤何两家退了亲的事儿,也都各有猜测,汤明薇这么自负的人,自然是容不得别人对她有一丝恶意的猜测,如今唯有把事情都推到何家上头,她才能博得众人的同情,踩着何家成功嫁个好人家的。
她要跟所有人证明,她没错,她汤明薇不用攀高枝也照样能站在人前,受人敬重!
汪明月把人带到偏僻的地方,教训这个表妹:“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何家那夫人是甚么性子,你们母女还敢去招惹她的,我看你是不打算嫁人了是不是!”
“你娘糊涂,就喜欢跟着那些长舌婆子混,你怎的也不长脑子的!”
梁姑娘被骂得一头雾水的,看了看汪明月:“表姐,你怎么对那何家那熟悉啊?”
不是废话么,她那是亲身去体会过的!
汪家老家在凉州境内,离那平城近,汪家母女在回了京后,汪夫人不大放心,特意写了信回凉州,叫老家的人去打听打听这何家的情形,前两日从凉州来的信儿才到。
何家在平城的名声实在是极佳,汪家打听了好些日子都没甚么信儿,最后是摸到了何家的老家里,悄悄探寻了几日,又使了些银钱才得了些消息。
尤其是关于何夫人米仙仙的,听那何家老家的人说,这米氏当年还在村里的时候手段便厉害得很,村中的妇人没一个是她的对手,只要米仙仙一登门,这些妇人便少不得要被家里的男人一顿训斥。
且她能说会道的,一张嘴,那大道理就是一套一套的,让人都没法反驳。
“你去惹了她,万一她赶明儿大张旗鼓的往你梁家赶,在你爹问你爹是怎么教养妻女的,你爹的面子要不要?你梁家的面子要不要?你的面子要不要?”
“你连暗地里说这两家的事儿都偷偷摸摸的,要是以后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的能受得住?”
反正汪明月在知道了老家那边传来的信儿后就越发不敢出头了,还很是庆幸上回在安郡王府她们母女两个没有出面儿。
不然,被找上门的就是他们汪家了。
“她这么厉害?”梁姑娘听她讲了些,吓得脸色发白。
一想到那场面,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般人家,便是妇人之间有甚么不和的,那也就是吵个嘴甚的,再不济互相撕扯一阵,都没有说去找当家男人的,打架又不是甚美事,遮羞都遮不急的,哪里能四处宣扬的。
“我这就回家找我娘去!”梁姑娘可是知道她娘几个还想着使人去抹黑何夫人一番,顾不得这还是郡主的宴,急匆匆往外走。
可不能当真让她娘把人给得罪了。就算要得罪,那也不该她梁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