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掌整个京城治安刑罚,若非重大刑事由当今开口三司会审外,都由大理寺判罚。这三司指的乃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
大理寺有大理寺卿、少卿、寺丞、寺正、评事、主薄、录事、司直等大小官员,大理寺卿为正三品大员,少卿为正四品官员,余下寺丞、寺正为正六品,评事为正七品。
主薄、录事、司直等为正八品、从八品官员。
王主薄是去岁才入的大理寺,他原是一五品官家的次子,由家中做主给走了庇荫的老路子捅了门路,被安排到大理寺做了个主薄。
这主薄是掌大理寺的印章、抄目、文书、薄籍及各类文书的建立,活计很是清闲,王主薄又不是个蠢的,进了没两日就把这一套流程给弄熟悉了。
他当主薄的时候,上任大理寺卿还在任,如今骤然换了个大理寺卿来,如王主薄这等芝麻小官更是紧随着上边的趋势,按兵不动。
谁不知道陈少卿已经在大理少卿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六七年了,本以为大理寺卿调任,这寺卿的位置终于能落到他手里头了,谁知道当今一个调任,直接从京外给调了个来。
为了不得罪人,下边的官员们都只得夹着尾巴。
夜都深了,王主薄整理好文书,起身锁了门儿正要出衙门,却见对面烛火还大亮着,透过那剪影还能见到一人伏于案上埋头公务之中。
王主薄抬腿要走,想了想,又折了身回来,敲了门,待里边开了口后推了门进去:“大人,这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早些回家吧。”
这已经是这位大理寺卿夜宿在大理寺的第三日了。
连王主薄都不得不感叹。莫怪人能做到寺卿的位置上,光是这勤奋二字便足以甩开了大部分人。
换了是他,王主薄自认是做不到的。
便是陈少卿,也从来没有过这般时候。
何平宴放了笔,烛火照在他脸上,让他向来冷淡的脸上带着一抹暖色来,他缓缓点头:“王主薄说的是,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却没有半点自己要走的意思。
王主薄本也是连着看了好几日,这才来提一句的,见状便准备要走,话到了嘴边,却突然问了句出来:“大人不愿归家,可是因着府上大公子的婚事缘故。”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汤何两家定亲没几日便退了亲的事一传出来,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的。
汤家一个从三品家原也引不得这么多人说传,只因着何家如今备受关注,不知多少人家正盯着呢,这才传开了去。
何平宴一怔,才道:“王主薄这话从何说起,我家大儿堂堂举人公,如今不过是两家小儿女觉着不合适,便给退了罢了。”
“若是不挑个合意的,以后要是过成怨侣来,岂不是怪我们当长辈的。”
一个举人老爷还有不合适的,要是他王家有个举人女婿,还不早早就把女儿给嫁了过去,把人给看好的。
王主薄在心里骂了声儿汤家蠢,扬着笑附和:“是是是,这亲事是得挑个和意的,有人喜欢青菜有人喜欢萝卜,若是没挑好,以后日子也难过。”
他见何平宴还没打算离开,便只得抬手告辞:“大人,那下官就先走了。”
“王主薄好走。”
何平宴目送王主薄关了门,才重新提笔勾划起来。
他倒是想家去的,但家里没给他留门。
汤何两家退亲的事儿不止王主薄这个芝麻官知道,各家的夫人们更是清楚,尤其是嫁入安郡王府的侧妃钟离夏,笑得极为畅快。
开春后,各家夫人带着各家的小姐们前往城外寺庙里上香,米仙仙也带着丫头婆子去了的,正遇上那钟离夏。
钟离夏打扮富贵,浑身金钗玉饰,身着上等的绸缎,被四五个丫头搀扶着,一派高贵模样来,她如今跟米仙仙也早就撕破了脸,见了面儿,一近了身,钟离夏便说了起来:“米姐姐,听说你家的大公子被退亲了?说着的,这京城里的姑娘俏得很,眼光高着呢,看不大上外来的。”
京里冬日冷寒,难得开了春,各家夫人都来了,汤家那边汤夫人早早打听过,知道何家这边要来,便避开了去,以免见了面不自在。
汤家好面儿,汤夫人也不喜被人问东问西的。
“我要是米姐姐,我也就不出来讨嫌了,你瞅瞅的,多少夫人等着打听的,有面儿么?”
在她们四周,有不少夫人们朝这边张望的。
“跟你有甚么关系?”米仙仙原本以为钟离夏嫁了人后两人至少能和平相处了,也没想过嫁人之前钟离夏反倒还遮遮掩掩的,这嫁人后也不遮掩了。
米仙仙问她:“安郡王眼光这么高,怎么也瞧上妹妹你这个外来的呢?”
那是安郡王没甚眼光,只要长得好哪里管其他的。
钟离夏被问得面红耳赤的,她倒是想夸自己,但论学识她比不过这城中的小姐们,论美貌还比不过米仙仙,最后只能狠狠的放着狠话来:“你别得意,你家大公子是举人又如何,连个四品官家的小姐都留不住,以后也只配跟他爹一样,娶个乡下来的泥腿子罢了!”
她这是暗自比喻米仙仙是乡下来的泥腿子。
米仙仙可不是那等出息了就嫌弃出身的,她是乡下来的这点向来是大大方方的不遮掩,闻言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回她:“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家的大公子哪怕是娶个乡下来的又如何,乡下也是知道羞耻的,不跟某些人一样,出身富户又如何,还不是给人做妾的份儿,人乡下人娶进门那还是正妻呢。”
“是吧,钟侧妃。”
要真论嘴皮子,米仙仙也是没输过的。
钟离夏这辈子顺风顺水,只有两样事不称心如意,一则就是想嫁到何家来没成,二则是当了小妾。钟离夏名声大,生得好,手头又有银子,心高气傲的,一心就想当那人上人,贵夫人的,还想要压米仙仙一头,依她的条件若是要当个正头娘子却是容易,只钟离夏不服气,非要飞上枝头做那凤凰。
何平宴如今的官位是正三品,往上能压着米仙仙的只有成为那二品、甚至一品大员的夫人,钟离夏在京城多年,对城中这些大员们自然是清楚的。
往上,几乎个个一二品大员都是足以能当她爹的年纪。
钟离夏还是要脸的,若是她当真不管不顾的去当了这些大员们的继室,只怕这满京城还不知道得怎么议论她的,不止钟离夏丢不起这个人,就是钟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只有宗室不同,皇族宗室身份贵重,安郡王哪怕年纪大了些,也不会有人会议论,不过一桩风流韵事罢了,他这个侧妃娘娘在身份上自然也比米仙仙一个三品夫人来得贵重。
若不是身份不够,谁不想当正的,想当个小妾呢?米仙仙这一戳,直接就戳中了钟离夏的心窝子。
“好好好,很好,米姐姐,山高水远的,咱们走着瞧便是。”她恨恨的瞪了人,冷哼着带着丫头们走了。
“夫人...”身边的丫头面露担忧。
“怕甚么。”米仙仙摆摆手,生怕以后那钟离夏要来找麻烦。
放狠话谁不会的?
她一个堂堂的官家夫人,当今亲封的三品淑人,钟离夏不过一个侧妃,上有视她如心腹大敌的正妃娘娘,光是安郡王妃便足够让她头疼了,钟离夏哪里能腾出手来找她麻烦的,再则何家是官身,她男人还是掌这京城刑罚治理的,钟离夏找她麻烦那纯粹是自投罗网。
不过有一点钟离夏确实说得没错,这四处来的夫人中,有不少都想打听打听这里头的事儿。
米仙仙去庙里走了走,听了会经,就被迎面来的几位夫人给堵住了,七嘴八舌的问她怎么给退亲了。
那其中还有个眼熟的,便是当日他们母子几个刚上京时,在安郡王府里碰上的为难她的其中一位。
米仙仙可不客气:“人家家里的事有甚么好打听的?你们甚么都想知道的,怎么不把你家的事拿出来说说的,比如你家老爷们娶没娶二房,怎么娶二房,你儿子闺女娶得好还是嫁得好,如今家里有甚么功名?是没用功还是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去了?这些你们也说说,说了指不定我也给你们说说这退亲的事如何?”
几位夫人被奚落的没脸,也很是不大高兴:“这怎么能一样,我们不就问问退亲的事儿么,爱说就说,不爱说就算了,怎么还扯上我们家里的事儿了。”
米仙仙抬了抬眼皮,冷笑一声儿:“那行,我先看看你们这脸皮有多厚,你家的事儿不说,就想叫别人家说事儿给你听,你是觉得自己脸长得圆,谁都比不上是不是?”
她这一番话,可比当日在安郡王府上厉害多了。当日米仙仙不过是有两分得理不饶人,说话还是带着软,今日却是字字珠玑,说话带刺一般,谁跟她对上谁就能被骂得狗血喷头的。
几个夫人被骂得抬不起头,旁边还有人笑,让她们更是没脸,抬着裙摆跑了。
走得远了,还朝她的方向跺跺脚:“你等着!”
呵,她等着就等着。
倒是也有遇上那好的,见了面儿后客客气气的见过了礼,还请米仙仙在亭子里说上几句话的,对这种夫人,米仙仙也客客气气,彼此心里都满意,眼见着天色不早,又客客气气告辞。
“下月里家中有个宴,何夫人要是有空,我便给你下个帖子来,请你来府上座座。”苏夫人很是文静,身上都带着股书卷气,苏夫人可不是那些爱说长道短的小官夫人,苏大人如今任从二品内阁学士,比何家的门第还高上一头的。
米仙仙矜持的颔首:“行,下月有空我便来府上坐坐,若是没空,也必给夫人送份礼,不叫夫人花费了这一张帖子才是。”
苏夫人隔空点了点,嘴边勾着笑:“你呀,那我就等着。”
笑意盈盈的,苏夫人也喜欢米仙仙这种性子,不卑不亢的,也不跟别的娘子一般见了她话里话外的就是谄媚讨好。苏夫人这等人甚么人没见过的,那些人讨好她为了甚么她也一清二楚,到如今这个年纪,那些虚荣她也过够了,如今反倒是不喜那些抱了别的目的的。
米仙仙这等态度随后的对她来说,正正好的。
两人约好了,便又一起下了山,登了马车,一路到了城里才分开。
米仙仙想了想,让人驾着马车去了青云书院。这会儿时辰正合适,小饼到青云书院里进学,她这个当娘的还一回没来过的,如今正好接她下了学回府。
青云书院占地大,外边一条街全是书院的,何家的马车一到,便有人来询问,听他们说是顺便来接人下学的,这才允了。
米仙仙等着人,只是没等来四饼何敬,却先等来了书院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