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夫人知道长女心气高,但绝对没料到她已然是到了执拗的地步。
汤家比不上何家,这不是明摆的事么?
不说何家的家底丰厚,吃穿用度样样比不上人家,就是两家的当家老爷们,一个从三品,一个正三品,汤家也是比不过的。
“不靠着何家那你想靠谁家?还靠你自己不成?你这么厉害,你是给咱家挣了多少银子还是挣了多少名声?”
“没有我跟你爹,你当真以为你这个汤大小姐别人能认?”
汤夫人满眼失望,只觉得倾了整个汤家资源培养出来的长女竟是个这般性子,神色不禁有些颓然得紧的。
汤明薇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只怕是祸不是福了。
汤大人也听出了里边的严重,呵斥着汤明薇:“怎么跟爹娘说话的,汤家尽心培养你,是让你来跟爹娘顶嘴的么!你不服气,你娘这话却是没说错的。”汤大人还格外语重心长的说了句:“任何人都离不开家里的扶持,尤其是官家子女们。”
汤明薇还是梗着脖子,一副她压根没错的模样。
汤夫人不欲见到这个糟心的女儿,只把她给打发走了,汤明晴倒是想留下来看热闹,也被汤夫人给打发了。
不过这会儿,汤明晴心里高兴得很。
她在何家原本是要说汤明薇坏话,败坏她的名声的,结果任由她怎么说,都被何四公子给曲折了,让汤明晴很是挫败,原以为汤明薇的小话她是没法子说了,不料汤明薇自个儿作了一手,峰回路转,都不用她冒着姐妹不和的风险,汤明晴怎么能不高兴的?
“这也是个叫人糟心的。”汤夫人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又叹了一口。
她怎么会不知道姐妹俩不合呢,打小就这样,明晴羡慕长姐所得的资源,可汤家能力弱,只能倾进全力培养一个出来,再多一个汤家也承受不来,汤夫人对汤明晴有愧,是以便格外宠她。
汤夫人觉得汤明薇也应该理解才是,家里把资源都倾斜给了她,平日里对妹妹多两分忍让,又能明白他们一心在她身上培养的苦心来,等以后出嫁,有能力了也能帮衬着娘家几分,这两家结亲不就是如此么。
汤夫人也不知道汤明薇那浑身的傲骨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她面色沉重的跟汤大人说道:“左右她还小,还能教一教的,但我担心的是何家那边只怕会有想法的。”
汤大人一个男子,自是不能理解,但汤夫人身为女人,在性子上却要敏锐不少,今日拜访何家,汤夫人就敏锐的察觉到汤明薇这做法怕是会引得那何夫人不满的。
她沉着脸把今日在何家的事一一说了,忍不住跟汤大人抱怨:“你说说的,她这性子怎么拗成这样子,那何家的大公子我也是看了,当真是一表人才,模样规矩无一不出挑的,还是个举人老爷,人那何家可算是正儿八经的清贵人家了,何家那位夫人模样出挑,家底丰厚那后院又只有一个当家的夫人,可见也是有手段的,明薇这般明火执仗的,我怕那何夫人心里对她会有意见的。”
汤大人闻言,颇有些不以为然:“何夫人有意见又如何,这等结两家姻亲的大事向来是当家老爷们做主的。”
汤家就是如此,这后院里的事汤夫人确实能当家做主,但汤大人要是说个不字,汤夫人却是只能依他行事的。
说白了,汤家里头,这男主外女主内也只是当家的汤大人不过问后宅之事罢了,他若是过问,汤夫人哪里能真正被人称呼一句当家夫人的。
但人何家却不是啊。
汤夫人想着她在何家听到的,那何家的门楣家风怕是跟汤家不同的,再把自己想到的同他说着:“就我在何家看到的,那位何夫人却不是只在后院里待着的,连何家的下人都说这何家里,何大人极为敬重夫人,家中的大小事几乎都由这位何夫人点头。”
汤夫人忧心的是,要是这何夫人恼了汤明薇,以后她嫁过去也没甚好日子的,但这都还能有法子解决,只要何夫人不是那等恶婆婆,汤明薇尽心服侍她,也有软化的日子,她怕就怕这何家觉得汤明薇不识趣,把这亲给退了。
在如今来提亲的人家中,何家从各个方面来说,都称得上是上上之选的。要是没了这家,那就只能往那低了的挑。
这是何大人两个都不喜见到的一幕。
“这样,你让明薇给何夫人也绣上些荷包手帕甚的,或者再做两身衣裳甚的,不拘甚么,只要能显得咱们家有诚心,明薇也还是识大体的就行。”汤大人思虑半晌,才定了下来。
自古两家结亲都是结那两姓之好,汤何两家有意结亲,如今只是小辈中出了些许问题,他们当长辈的自是只有把这问题给解决了,才好让这婚事继续下去。
不提别的,至少汤何两家的婚事一定下后便已经传了出去,都是这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若那等不知名姓的,若是不满悄悄给退了也就是了,但他们这亲事才定下多久,若是骤然定下又退亲,只怕两家都要受人非议。
汤大人又是最好面儿的人。
汤夫人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当即点点头:“行,我这两日把布匹拿过去,让明薇给做个大的送过去。”
夫妻两个这头商量好了,后院里,汤明薇一回了房就大哭一场。
她身边有两个经年伺候的小丫头,唤凤霞、金桂,两人伺候汤明薇多年,哪里见她有这般当着下人的面哭成这般的,遂都上前劝说劝说。
“小姐快别哭了,待会儿仔细眼给肿了。”
“是啊小姐,不如奴婢拿了小姐最喜欢的书来给小姐看看,小姐看了书,许是就不伤心了。”
汤明薇是按标准的大家闺秀培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些了解,她房里也放了不少书,多是些诗词集,不过凤霞金桂所说的书并非是这些书,而是话本子。
这些话本子是汤明薇偷偷看的,平日也只有身边两个丫头知晓。
汤明薇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捏着绣帕点了点红肿的眼下,吩咐金桂去拿了话本子来。
她看得沉入迷,身边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凤霞悄悄问金桂:“你拿的话本子这回是讲的甚么?”
当主子的爱私下里偷偷看话本子,当丫头的耳濡目染的也是得了不少趣儿的,不时还偷偷探讨一些话本子上的故事。
金桂道:“讲的是落魄书生跟大家小姐呢,那书生出身乡野,自小便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知道读书科举让自家人过得好,很是勤奋努力,奈何家里人没银子,供不了他金银玉食,只得自己想法子挣银子。”
“这回讲的便是这书生进京赶考,奈何天公不美,囊中又羞涩,书生为了剩下几个银钱,便暂居在城外的破庙里,正好大家千金去城外上香,也遇上这场大雨,被逼得不得不停留在破庙里,就与这书生遇见了,两人一见钟情,相互爱慕。”
后边的情形便是这大家小姐是官家小姐,如今已经定下了亲事,但奈何这官家千金自小主意便正,并不愿接受这门亲事,小姐端庄大方,外柔内刚,一心只想着与良人一块儿吃苦奋斗,最终成为人人艳羡的大家夫人,她与书生的事自是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两人经历了重重磨难,最终在百般阻挠下终于在了一起,和和美美的过起了日子。
而百般阻挠的人中,有小姐的亲眷,还有来自定下亲事的公子一家。
屋中又响起了小小的抽泣,凤霞毫不意外的朝汤明薇的方向看了看:“咱们小姐近日一直看这话本子,想来对话本子里的官家小姐是感同身受呢。”
“可不呢,大家小姐与落魄书生,不顾世俗阻碍,执意相守,想来这才是令人肝肠寸断的一桩姻缘才是,那些大家公子们已经甚么都有了,何必不让大家小姐们去追寻自己心中所爱呢。”
就如同他们小姐,堂堂官家小姐,汤家又是这么富裕的人家了,还非要拿小姐攀那高枝做甚么的?
两丫头心里不住的为他们小姐抱不平,但奈何人微言轻,连小姐都反抗不了,何况是她们的了,也只能在心里说上几句罢了。
汤明薇放下了话本子,好一会儿才定定说道:“凤霞金桂,给我熟悉打扮,我要去城外上香。”
汤夫人抱着布匹进来,闻言正要反对,但转念一想,三两步走过来,对汤明薇道:“去城外上上香也好,正好去求两个平安符,到时候给大公子也送个去。”
说完,她把布匹放在桌上,又说:“这些料子都是娘攒下来的,都是些上等的料子,你给看着做一件外衫。今日咱们在何家得罪了人,尤其是你,指不定人何夫人心里就对你有意见了,正好做件外衫过去给描补描补,让人何夫人知道你也不是那等任性的人。”
汤明薇略微露出两分不耐来,但汤夫人哪里会给她反应,认真叮嘱了人后便处理后院的事儿了。
凤霞金桂上前:“小姐,咱们还去吗?”
汤明薇堵着气:“去,怎么不去!”
当归抽了个空,寻着人参说了件事儿:“...,奴婢见四公子也没应,便没再管。”
当归说的正是汤家拜访那日,汤明晴在四饼跟前儿说了不少话,当归也听了不少,四饼没听出来汤明晴话中那些意思,但当归跟在米仙仙身边,对汤明晴那暗地里诋毁汤明薇的话却是听在了耳里。
抽了个空,当归把汤明晴的异常同人参说了。
“按说这话当奴婢的不该说,只咱们公子不懂这些后宅的弯弯道道,奴婢也是怕他吃了亏。”
汤家姐妹失和,这种事听着像是不可思议,但真要说出来,也并非是没有先例的。
大户人家中,姐妹兄弟失和的多不胜数,只都是瞒着让外人看不出来罢了。
人参脸上有些冷意:“她当真这样说的?”
当归点头。
人参贴身伺候夫人,只要把话同她说了,便也是同夫人说了。
“行,我知道了。”人参点头,让她这话不要拿出去说,叮嘱两句后,这才回了米仙仙身边伺候着。
没两日,汤家送了个平安符来。
将将要开春的时候,雨水繁多,前两日雨水滴滴答答的下个不停歇,米仙仙依在窗前,微微闭目听着雨水滴落的声音,听了这事儿,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嘴里含糊着:“送去给大少爷。”
当日何越也是按着风俗习性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的,只汤明薇一直未出去见人,米仙仙便给人参递了个眼色,让人参去告诉他一声儿。
本就是寒冬,外边站久了凉意入身能冷得人打寒颤,米仙仙心疼儿子,这也是她不喜汤明薇的原因。
丁点都不知道体贴。
人参上前两步:“夫人...”
话未落,米仙仙已经抬了眼,喊住了要送平安福的下人:“等等。”她招了招,让人把那平安福送过来她瞧瞧。
下人上前两步,把那平安福放在她手心儿,面儿色有些讪讪的。
这平安福实在是太破旧了些。
普通人,若是要送人这些珠串平安福之类的,怎的也要寻个袋子盒子的装一装的,以表示郑重,汤家送来的这平安福,这福倒是瞧不出来,只装福的袋子着实有些破旧。
米仙仙等人还没去过庙里上香,哪怕是去,依他们的身份地位,必定是在大师处亲自求取的福,但这些下人们却是去庙里求过的,不过去的是普通香客求福的地方,排着长长的队伍,半俩银子一张福,那装福的袋子便是这般简单的。
几乎是在见到福的瞬间,下人心里就打了个鼓,还有些同情大少爷。那般芝兰玉树的人物,原本只有那翠绿的玉石才能与之相配,没料这汤家竟然拿这个把人打发了。
她能瞧得出来,米仙仙又如何瞧不出来,眼里闪过不喜,手心里那袋装着平安福的袋子便轻飘飘的落到了桌上。
她拍了拍手:“罢了,这福想来与大公子是没有缘的,你下去吧。”
下人应下,忙退出了房里。
人参道:“夫人,这汤家。”
“不是汤家。”米仙仙摇头,很是肯定:“是汤家大姑娘。”
汤家的态度米仙仙看得很明白,汤夫人对何家再满意不过,哪里会做出这般不讨人喜欢的,只有那个在头一回登门便露出两分傲气的汤大姑娘才有可能做这等事。
她回头,施施然坐在椅上,问她:“你昨儿说汤二姑娘在四饼跟前儿胡言乱语的,明里暗里的说汤大姑娘的小话。”
“可不。”说小话还是抬举的了,汤明晴这行为称得上恶毒了。
“都说这汤家家世简单,汤大人夫妻和气厚道,大小姐稳重,二小姐娇俏,还有个大公子在老家里勤学,啧啧。”她脸上挂着嘲弄,朝桌上那副努了努嘴:“找个人亲自送到汤夫人手上,让她亲眼看看。”
这可不是何家不愿同汤家结亲,而是自古结亲结两家之好,若是汤明薇一直这般下去,何家也不愿娶个不乐意的来,把日子过成仇人,这就不是结两家之好,而是结仇了。
人参把那福给收了起来,慎重的点点头:“奴婢让玉竹亲自去办这事儿,只是,汤家送福的事儿需要知会一声儿大公子么?”
“不必了,越儿一向不过问后宅的事,此事不必同他说了。”
“是。”人参匆匆出去交代玉竹做事,不过一二时辰玉竹就回来了,在米仙仙跟前儿说得绘声绘色的。
“夫人是不知道,奴婢把那福放在汤夫人跟前儿,汤夫人当时那脸就没挂住,一阵青一阵白的,生生没脸得很,坐了半晌才让奴婢回来跟夫人说,说这事儿是汤家不对,过些日子汤夫人会亲自同夫人赔礼。”
依玉竹看,只怕她走后,汤夫人要找大姑娘汤明薇说道说道。
不过这些何家也不在意的了,汤夫人如何教女那也是汤家的事,开了春,何家先是把二饼三饼和四饼给送到了书院里头。
二饼三饼去的庐山书院还好说,里边也有不少跟他们一般身赋了功名的学子,里边文风浓郁,正适合他们这种身有功名,但在学问上还有不足的学子。
只四饼在知道要去青云书院后,愣是在屋里打滚打了一圈,一个尽儿的嚷嚷着要换个书院才肯去读书进学。
何平宴父子几个愣是没拉得住他,眼睁睁看着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好生生的衣裳被滚成了黑色,连脸都沾了灰,黑乎乎的。
三饼朝他们爹说,问要不要找娘来。
“不用。”何平宴脸沉如墨,他还不信他一个当爹的奈何不了当儿子的了。黑着脸朝还在地上滚的儿子呵斥:“你起来不起来的,已经快到书院进学的时辰了。”
他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但是谁教他的不顺他的心就在地上打滚撒泼要父母改变主意的。
“敬儿!”
四饼哪里听得进去,圆滚滚的身子很是灵活的在地上滚动,哪里有犄角旮旯就往哪里钻,还一个劲儿的嚎:“不听不听,我不要去青云书院,我不要去青云,你们换,你们给我换。”
何家搬到京城也这些日子了,四饼又是个见天喜欢带着小厮往外蹿的,没几日就结识了附近几家同样半大的公子哥们。
这些半大的公子哥跟四饼讲了不少京城的事儿。其中便有关于这青云书院,提及这青云书院,这些半大的公子哥们个个都面如菜色,一副敬而远之,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青云,光听这名字便知道这书院的雄心壮志。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青云书院要求严苛,整个书院都是必须勤奋努力,对这些公子哥来说,哪怕这一生一事无成也不愁吃喝,哪里用得着去青云书院里受这份不痛快的。
四饼性子懒散,更是对青云书院拒而远之,早前他还追问过家里给他定下的书院是哪家,不过上到米仙仙两个,下到几个兄弟,个个嘴巴都闭得紧紧的,都到了进学的时候才露出口风来。
只要不进青云书院,哪怕是没脸没皮他也认了!
何平宴可不惯着他这坏习惯,严肃的拒绝:“不行,书院上下已经打点妥当了,哪里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你快些回房换一身衣裳,外边马车已经等着的了。”
但不管他怎么说,四饼都不肯去。
“爹,要不然还是请娘来吧,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二饼三饼还是说。
何平宴定定的看着人,突然大步走过去,弯着腰要把地上的人给抓起来,但四饼灵活,劲儿还大,何平宴又怕力气大了伤着人,硬是拿他没法子,只得朝一边站着的两儿子说:“还不快些过来搭个手。”
二饼三饼这才动手,父子三个合力才把人给堵住。
饶是如此,父子三个一身也被扑了一层的灰,跟抓小鸡儿似的,何平宴把人搂在怀里,大步出了门,要带他回去换衣裳。
“你放开我、放开我!”他双腿双手的乱蹬着,扯着嗓子嚎得几乎全院子都听到了。
“怎么了这是?”米仙仙的声音传来,对四饼来说宛如天籁。
就着何平宴在听见声音时那一顿,四饼抓了这个空档从他手头溜下来,一溜烟跑到米仙仙身后躲着,还告状:“娘,他们欺负我!”
手指在米仙仙衣袖上一抓,顿时一个留下一个黑印儿。
米仙仙把衣袖抽出来,没好气的:“你是不是去地上滚了,怎么黑成这样!”
何平宴正好大步走来,冷着脸要拉他出来:“还不快些出来,都多大的人了还躲你娘背后,也正好让你娘见见,不去书院在房里打滚的人,你好意思么?”
米仙仙本就是随口一说,这会儿顿时看了过来。
四饼心虚,躲着伸过来的大掌,朝他吼:“我就是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光要送我去书院读书,还要把我大哥送去游学!”
四处顿时一静。
米仙仙目光转向何平宴:“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