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节后,寒凉的冬日也透出了几缕暖光来。
大理寺衙门除了留下的当真衙差官员,也早早封了衙,大周年假不少,有一旬有余,其他时日,每一旬有一日假,逢节里也有假,短则一日,长者三两日的。
二饼何楠,三饼何景,四饼何敬几个的书院在年节前也是定了下来,二饼三饼有秀才功名,去的是庐山书院读书,四饼还是白身,去青云书院读书,年节时,米仙仙还挨着给书院的夫子们送了年礼去。
何平宴年假在家时无事,二饼三饼都有秀才功名了,在学问上是不用何平宴怎么教导他们的,只让他们多出去走走看看,听听的,唯有四饼被拘在家里整天的学。
没学两日他就坐不住了,还想往外边跑,还没到门口就被逮了回来。
米仙仙就教训他:“你说说这大冷天的你往外边跑做甚么的,不就是读个书么,你爹堂堂二甲进士出身,不知道多少人想拜在他门下求着他传授学业呢,就你这当儿子的不知好歹,还不听的。”
四饼被逮了回来,手里还揣了三四个银子,合着有二三十俩。
米仙仙当即就把银子给他收了,何家逢年过节也是有红封的,何家和米家都托人带了来,红封里银两不多,但一个个红封加一块儿也有不少银子,米仙仙有银子,也用不着拿儿子的红封银子,都是由着他们自个儿归置的。
四饼花销大,在府城的时候一月的银子早早便用没了,到了京里,也只在府上安份了两日,便逮着功夫出门,花销就更大了。
小时候花销都是铜板,如今花的都是银子了。
见银子被收,四饼不干了,挺着小胸膛,说话一套一套儿的:“哪里是我不听的,爹都说了要劳逸结合,大哥二哥三哥都不用学,爹整日就盯着我一个,这不公平!”
——呵,他还讲公平了。
米仙仙在前头带着他往里走,头都没回:“那你怎么不说说,咱们全家就你一个白身,这也不公平了?”
何家院子里洒扫得干净,如今地面儿上也只留着些水滞,米仙仙怕摔着,便小心的走,后边四饼气鼓鼓的跟着。
“你一个白身不说,就你一月里的花销,你二哥三哥加一块儿都没你多,你怎么不说公平了?”
唉。
四饼鼓着脸儿,写满了愁绪。
总归都是穷闹的。他要是有银子,这会儿就能底气十足的说一声,是花的自己的银子!
把人送回了院,米仙仙站在门口没进去,只催着人进去:“快些过去,我跟你爹说了,再让你学一个时辰,明儿汤家要登门拜访,我跟你爹要接待汤家,明儿你就不用读书了。”
何汤两家原本就定了在开春时登门拜访的,前两日汤家那头给下了帖子定了时辰,何家这边得了信儿,米仙仙便让人准备着要招待人的,也没空再盯着这小子了。
四饼这一听,这才高高兴兴进了门。
次日,便是汤家来何家拜访的日子,辰时过后,汤家一行便到了,马车一停在了何家门外,何平宴两人便迎了上去,各自见了礼,何平宴带着汤大人去了前边书房,米仙仙便带着汤夫人母女等人往后院里走。
何家这宅子早前保养得不错,后边又是归置修葺,又是添置,如今府上人来人往,一派的热络之像,廊下四处都有草木花草,空气中还能嗅着寒气和梅花的香气,花瓶儿摆件、字画屏风,山石花木,往来的丫头们穿着一样的衣裳走动,脚步轻缓,规矩有礼,全然一派大家之象。
汤夫人原本以为这何家不过是家底稍厚些罢了,手头有些银两,闺女嫁过来才不会吃亏,如今进了何家门才知道,这哪里是家底稍厚,瞧着分明是很有些底子才是。
她在四处走动的丫头小厮身上看过:“府上这些伺候的,莫非都是签的定契不成?”
她是见这些下人的穿着都一模一样,米仙仙身边伺候的丫头穿得又是另一种,只一见,便知道这些是分了等的。
谁家也没有给雇契的婆子妇人们发衣衫的道理。
米仙仙带着她们慢腾腾在府上走着,闻言点点头:“是,都是从府城里带过来的,经年伺候的了,还有些留在府城的宅子里看家护卫了。”
平城在何平宴的大力整治下,也是有些名儿的,能在府城里买上一座宅邸,还请得起这么多丫头婆子们伺候,何家的日子可见宽裕。汤夫人脸上的笑更浓了几分。
入了厅,里边烧着火炉子,暖洋洋的,窗户半开,门上帘子也朝两边轻轻拨开,里边透亮,眼一撇,就能见到厅外好一小片儿的腊梅树,好几支枝丫太长,那枝头都伸进了窗里,花瓣上站着水露,红艳艳的。
炉上有丫头正在煮着熟水,草木的香气在水中开始浓郁,混着腊梅的香气,沁人心脾,汤夫人好一会儿才感叹:“夫人好享受。”
这样的生活谁不想的,但这处处要的都是银子,哪样不是银子铺出来的,她家可用不起。
米仙仙摆摆手:“夫人客气了。”
余光,米仙仙见汤家两位小姐都有两分拘束,便把话往她们身上引:“要我说汤夫人才是好福气,两位小姐一个端庄大方,一个活泼开朗,承欢膝下,不知添了多少乐趣,可比我这几个皮实的小子来得贴心。”
正说着,何家几个饼依次进了来给汤夫人见礼。
何越一身白衣,清隽优雅,施施一走来,汤夫人便眼前一亮,心里不住点头。
见了礼,米仙仙问:“可去前院里见过你爹跟汤大人了?”
“回娘,儿子已经去过了。”何越声音清透,还带着一分温文尔雅,自进了门后,便目不斜视,绝不多看。
米仙仙点点头,何越坐了坐,不便多待,便先告辞了。
汤夫人不着痕迹的说道:“看着他们这些小年轻,我可真真是老了,也不好叫她们陪着我们干坐着了,借夫人的地儿,也让她们开开眼的。”
“明薇明晴,我与何夫人说说话,你们小年轻的,便出去赏赏花吧。”
汤明晴早就坐不住了,她也是个耐不住的性子,一听汤夫人这话,当即便起了身,口中说道:“那娘你们说,我出去走走。”
汤明薇没动,只恨是含蓄的说道:“外边天冷,我就不出去了。”
米仙仙脸色一顿。
汤夫人赶紧给汤明薇使了使眼色,叫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拗。
甚么让她们出去开开眼,这些不过都是借口罢了,摆明了是想让他们这对小年轻有功夫说上几句话罢了,来之前,汤夫人也是把这事跟汤明薇这个女儿讲清楚了的。
但汤夫人怎么都没料到,汤明薇这会儿全然没给她面子,丁点没顺着这个台阶下,却让汤夫人下不来台了。
她声音骤然带了两分不悦:“明薇...”
汤明薇撇开脸,坐在椅子上依旧规矩有礼的,米仙仙见状,只得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这天儿也确实冷,汤姑娘不出去就不出去吧,这里边茶水糕点瓜果应有尽有,咱们自己边吃边聊就是。”
汤夫人很是不好意思:“让夫人见笑了,我这个女儿啊,自个儿有主意,不喜我插手,罢了,就像夫人说的那般,随她吧。”
“小姑娘嘛,都这样的。”
米仙仙附和着。
但是,她私心里却是不喜欢这种姑娘的。
外边,汤明晴在何家到处逛,身后还跟着个丫头,何家的下人知道她是随着汤夫人来的贵客,是汤家的二小姐,更是未来他们大少夫人的亲妹妹,对她很是和气礼貌。
殊不知,汤明晴越看心里越气。
应该说,何家越好,她越气。
何家越好,就代表以后汤明薇的日子就会越好,尤其她这位姐夫一表人才,还是堂堂举人老爷,何家这家境看着又好,汤明薇嫁过来只有享福的命,反倒是她,以后还不知道要嫁到哪家的破落户。
所以,何家这么好,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汤明晴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进了一个院子里边,里边花木要少上不少,多了几分冷硬,迎面来的丫头福了个礼,提醒她:“汤二小姐,这里是几位公子的院落。”
汤明晴那也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知道男女有别的,一听这话,也不好继续朝前走,讪讪笑了笑,带了丫头走出了院子里。
刚出了院子,迎面就见一个穿着锦衣的半大少年走了来,身后两个小厮跟着,正面带愁苦:“少爷,今儿可是花了二十俩,要是被夫人知道了,下月里定是要扣少爷月例了。”
俩小厮手里还捧着几个盒子,那盒子包装精细,一看就是各家铺子里上等的东西才会用这般精致的盒子来装点。
汤明晴正好碰了个面儿。四饼抬眼看她:“你是谁?”
有何家的丫头回他:“四少爷,这是汤家二姑娘。”
四饼了然的点点头,很是乖巧的跟汤明晴打招呼:“汤二姐姐好。”
汤明晴在外边还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对着四饼也客客气气的:“你是何家的四公子吧。”
四饼点点头,眼珠转了转,朝身后招了招,让小厮捧了个盒子来,很是大方的招呼起了汤明晴:“二姐姐,你吃粽子糖么?”
他把盒子掀开让她看,露出里边的三角粽子形的糖果来。这粽子糖不宜在夏季制成,形如三角粽子,取名叫粽子糖,糖果透明光泽,还能清晰的看到玫瑰花、松子仁匀称的散步在糖体里,很是美丽,味道甘润,芬芳可口,有松仁和玫瑰的清香,这粽子糖在京城中也很是受人喜欢,这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汤明晴一个千金小姐,这些糖果糕点自然也是吃过的,只汤家不宽裕,汤夫人也买得少,如这般一盒一盒的买来当零嘴儿却是不会的,这一盒子少说也得五六俩银子才行。
四饼身后的小厮身上还捧着好几个盒子,有两个便是汤明晴也只在别处见过,心里顿时打翻了醋瓶儿一般。
她粗粗在心里算了算,就这么几个盒子,怕是少说没个十几二十几俩是买不到的。人家随手出个门就能花上十几二十几俩银子的,都顶得上她大半年的月例了。
汤明薇嫁到这种人家里头,那不是得这辈子都把她给压下去的?
汤明晴很是不忿,接了糖果,扬着个天真的笑朝四饼问:“四公子,这府上我还不大熟,不然你带着我逛逛吧。”
四饼不疑有他,觉得他今日银钱花得多,怕被米仙仙这个当娘的怪罪下来,一见汤明晴在,便想着扯出她这面大旗来挡挡,当即就点头道好,把人引着在府上四处走动,还不时给她介绍介绍。
反正汤家大小姐迟早要嫁到他们家来,汤二小姐可是他大哥的小姨子,他定是要把人给照顾好的。
汤明晴不着痕迹的问:“我看四公子可是喜欢吃这糖果的?这糖果倒是不错,就是太贵了些,我家大姐也喜欢吃,可是...”
四饼很诚实的回:“二姐姐别担心,等大姐姐嫁到我家了,让我大哥每日给她去买这糖果糕点的。”
汤明晴顿时摆摆手:“这怎么好使得的...”
“哎呀,有甚么使不得的,我娘说过,这媳妇娶进门就是拿来疼的。”他很是知柴米油盐贵的一般叹了口气儿:“再说了,汤大姐姐只是喜欢吃些糖果糕点,很好养了。”
小时候四饼不懂为何时常便有铺子里的掌柜捧着胭脂水粉,衣料布匹的往家里送,等着他娘挑,等长大后知道银子价格后,如今提起汤大姑娘只喜欢吃点糖果相比,四饼觉得这糖果再贵,总比不过他娘留在府城那一箱箱的金银朱钗贵吧?
四饼曾经好奇过,问他娘那几箱子首饰值多少银两,按他爹的话说,那几箱子金银珠宝足够在京城里买上一座宅子了。
他娘,把一座宅子给带在了头上,而且上京的时候,还几乎如数的留了下来。四饼当时不知道价值,如今每每一想起,只觉得心里都是一紧。
他娘,实在是太败家了些。娶个媳妇,也实在是太难养了些。
汤明晴问了不少,四饼没防备,也不疑有他,都如实的回了些,听在汤明晴耳里,却更是在心里掀起了滔天大浪一般。
她拂了拂耳边的碎发,似是不经意的说着:“四公子说得也是,姑娘家么,总是喜欢吃些糖的甜甜嘴儿的,说来我大姐倒也不是很喜欢这些,上回何府送的那玉冠我大姐才欢喜的,都放在那屋里摆着看,说是光有这贵重的玉冠,没那华贵的布匹相衬也是不美的。”
她本意是想说汤明薇这人贪心,得了玉冠还想贪华服,便是所谓的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让何家对汤明薇心生厌恶才是,没料她说了半晌,四饼却不如她想的一般不高兴,反倒是认真的点点头:“二姐姐你说的是,华服美冠才能相衬,只有一样确实不美,实在不美。”
汤明晴:“...”
她是这个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