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秋坊锦家是这坊中再不通不过的人家,锦家里一大家人,三房人都住在一块儿,房里最不下,便在院子里砌了好几间房才勉强住下来。
锦秋是二房闺女,去岁刚过了及笄礼,如今锦家正在给她相看亲事,媒人都登了两回门了,说的人家也正是这康平坊、康秋坊的人家,只等锦家这头应承下来,便能见见人了。
锦家这两日正在商议着该答应谁家的好,就见锦秋浑身湿哒哒的进了门,头发衣裳上还在滴水,尤其是锦秋身上明显披着件男子的外袍。
锦家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可是男子的外袍啊,锦秋,你可是正在说亲的人啊!”
康平、康秋两坊人数众多,丁点的小事都能被传个遍,更何况是锦秋这个还没说亲的大闺女浑身湿透,披着件男子的外袍一路走回来。
锦家二娘子只觉得脑子一晕,手撑着墙壁才没倒下去。
“你以后还怎的嫁人!”
锦秋手指紧紧扯着面前的外袍,声音带着哭腔:“娘,我洗衣裳踩滑了,不小心掉了下去,是那何家公子救了我。”
锦家没有水井,吃用水都得去挑,更不提洗衣裳了,正逢前两日下了雨,河边湿滑,河边洗衣裳的妇人倒是多,不过锦秋这人不喜跟那些大嘴婆子们待一块儿,便挑了个清净的地方。
她胆大,那些没人的地方便是寻常妇人都不敢去,除非是仗着水性的才敢踏足,她倒是去了,这一去,没一会儿就踩滑掉了下去。
她离得远,妇人们听到动静儿也赶不过来的了,也是巧,何越拜访了青云书院的夫子后正好从河边经过,见状便把人给救了起来。
刚救上来,那边洗衣裳的妇人正好过来,见他们抱成一团,这目光顿时就变了,更别提还有那认识锦秋的,当即便吼了出来。
这些婆子们嘴碎,最喜欢说长道短的,一人一句的一说,锦秋就说不出话来了,这本是一桩好事,但被抱在一处又被瞧见了,哪怕解释清楚了,只要有那长舌的,也会拿这事儿到处说,尤其锦秋还是个大姑娘,不是那等成了亲的婆子大方好意思,传久了,指不定还得影响她的婚事。
锦秋一想到她以后要被人给非议,当时就哭成了个泪人,何越见状,见她浑身都被水浸湿了,这寒冬腊月的,曲线毕露,但瞧着格外狼狈,只得把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又说待回了家便请人来提亲。
“他真说了要来提亲?”锦家大娘子有些怀疑,指了指她身上这紧裹的衣裳:“你瞧瞧这是甚么料子的,寻常人等哪里用得起的,莫不是人家说着玩,你还当真了吧。”
大户人家除了在他们这儿雇人做活计,还没有在这片娶个媳妇的。
大娘子这一说,锦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
是啊,人家指不定顺嘴一说,帮着给解解围的。但是锦家人心里又不大高兴,诚然,这位一看就是贵人的公子救了人,他们是该心存感谢,但也不该张口说要娶这话啊,如今那些大嘴婆子也听见了,要是不娶了,他们锦家还不得被人笑话的?
锦家三娘子不大高兴的板着脸:“你说说你,去洗个衣裳你跑别处去洗做甚么?便是这公子没说这话,你落了水被一个男子给救上来的事儿还不是得传出去,这亲事又没定,你还是个大姑娘,被个男人搂了,以后婆家该怎么看你?”
“要我说,这来提亲的两家咱也甭挑了,赶紧应下来吧,就怕迟了,人家还不乐意了。”
三娘子这一说,连二娘子都顾不得晕了,忙起身:“对对对,三弟妹说得对,还是赶紧把亲事给落实下来。”
大周风气开放,还没到那种搂抱后就必须得嫁过去以证清白的那种,只是到底有了接触,大姑娘家家的,难免会被人非议几句,锦家全家出动,只让锦秋赶紧回房去换身衣裳,锦家老太几个大步往媒人家跑,直接就商定了头一家。
媒人也快,得了信儿就往那人家跑,锦家便在家里等着。
不过到了次日,媒人才来回了话,进门就先叹了口气:“你家这个事儿吧,有些不好办了。”
“这是咋了?”
锦家老太瞪着眼:“我家孙女你也是知道的,眉清目秀,洗衣做饭样样精通,当初可是他们主动要求娶的。”
媒人叹了个气:“是,你说得是这样,不过那也是以前啊,你孙女这事这坊里都在暗地里议论,人家说了,定是可以定,不过他们家名声受了点损,你家得做些让步,要是成了,那聘银得降点下来。”
锦家撇撇嘴儿,扣成这样,直接问那一家。
媒人:“下一家我也去跑了,也说了让你们给抬抬手。”
她把两家的情况都说了说,也摊摊手:“反正现在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自己考虑考虑,再说了,你家锦秋不都说要嫁进那大户人家了么,人家公子都承认了要娶她了,你们家不好生把人送进大户人家家里,非得把闺女留在咱们坊里做甚的。”
简直是毛病,她家要有闺女得了这话,她早就把人往那大户人家嫁了。
媒人理所应当的,锦家人讪讪的笑,嘴里苦得很。
何越当日是见锦秋被人指点,一副孤立无援的模样,才脱口而出说要娶她,过后回了家里,他心里确实有些后悔,觉得实在是太冲动了些,但到底君子一诺千金,家里正在给他挑媳妇,他又答应了,想了想,便到米仙仙跟前儿和盘托出。
米仙仙听他说完,头一回寒着脸:“不行,这事儿我不答应。”
“越儿,你向来懂事,怎会干出如此糊涂的事情来?”米仙仙很是不解:“救人本是好事,你怎么能看着她可怜就说要娶她这话?”
“儿女亲事,自要禀明父母做主,何况你的妻子是我们何家的长媳,她以后要承长传幼,还得掌这一大家的事务,你告诉我,普通人家的姑娘她能胜任么?”
米仙仙倒不是看不上普通人家的姑娘,她自己就是乡野出身,但她嫁到何家的时候,何家也只是村里的普通人家,哪怕到了县里府城里头,何家也只是四品官家,可如今到了京城,何家成了京成新贵,又是正三品大员家里,她家的长媳便不同了。
不说这掌家带头,外边还得跟各家夫人往来,人情交集,光是这规矩礼仪便够头疼的了,这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大户人家出身的闺女还得学,这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怎么学,总不能娶个媳妇来让她亲手教导吧?
“你可真是给娘出了个难题你!”
何越被米仙仙这一说顿时冷汗都下来了,呐呐的开口:“娘,我...”
他当时却是见人可怜,才一时脱口而出要娶的话,如今被米仙仙这一点醒,也知道自己当时那话太莽撞了些。
米仙仙摇头叹了叹,她这个儿子啊,被相公给教的实在是太正经了,也太重君子之风了,这样的事,若是换了旁边,救了也就救了,偏生他见不得人家受些委屈,偏要挺身而出,反倒把自己给套上了。
何越面色羞愧,米仙仙也不好计较,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这事儿娘来处理就好。”
何越点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米仙仙哪里不知道他的,大儿子一向言出必行,这还是头一回答应了却又要反悔的,放柔了些声音:“越儿,你不光要想着你不适合她,你得明白,她也不适合你。”
“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嫁到咱们家来,这不是对她好,这是害了她,齐大非偶啊。你忍心让一个大姑娘因着各种不适嫁到咱们家来,最后郁郁寡欢么?还有外边的闲言碎语,各种宴会上的排斥?那些冷言冷语的?显然,她不是那种不把闲言碎语不当回事的人。”
何越想起锦秋在几个婆子的指责下掉下的一串泪,也深以为然。只得道:“一切都听娘的。”
“这就好。”米仙仙让他回去歇着,让人参亲自去了那康秋坊走了一趟,把何越的外袍给取回来。
至于何越,这一路上也是顺风顺水的,这回的事给他个教训也是好的。
人参得了令,很快寻到了康秋坊锦家里头。这会儿的锦家一大家子都在,正吵吵闹闹的说着锦秋这亲事到底是应还是不应的,人参便是这时候到的。
她来意也直接,只说家里少爷当时也是为了给锦秋解围才说了那番话,还请他们见谅。她客客气气的:“...家里夫人知道了,还狠狠责骂了少爷一番,此事也是我家少爷欠了妥当,怕连累锦秋姑娘的名声,我家夫人说了,过些日子可对外宣称说两家八字不合,不能结亲,如此也算是全了锦家颜面。”
说着,她取了一锭银两放在桌上:“这银子便是我家夫人给锦秋姑娘的添妆了,也盼着锦秋姑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何家的意思很明白了,又有这银两打底,锦家也没话可说,毕竟,人家把他们的颜面也都给顾忌了,有这添置的陪嫁银,锦秋可不怕嫁不出去的。人参走了这一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他们说这话出去也不怕别人说是他们锦家胡编乱造了。
锦家那边应了下来,归还了外袍。人参抱着外袍朝外走,锦秋却追了出来,眼里还带着些不甘,朝她问:“敢问救我的公子是哪家的公子,锦秋还想当面答谢一番。”
人参一眼就看出来锦秋的心思,当即就摇头:“不必了,救人不必言谢的。”她抬步走,却到底转头说了句:“劝姑娘一句,齐大非偶,还是早日寻个可靠的良人吧。”
人已经走远了,锦秋咬着嘴儿,只得跺跺脚回屋了。
人参一路出了康秋坊,正街边儿上停着一辆马车,她快步走了过去,把外袍递了过去:“夫人,已经办妥了。”
米仙仙一直等着信儿,接了外袍后才放了心,叫车夫赶了车回府。
不过半路上一直有人在搬着东西挡了路,米仙仙主仆几个只得下了马车,见不停有人往前边一辆马车上搬着红绸红布等,还有各色的喜礼,米仙仙操办过婆家侄儿何安的婚事,一看这阵仗便知道谁家要办喜事了。
都不用米仙仙问,旁边像是管事模样的人便已经连连的提点着搬货的小二了:“我说你们小心些,这可是咱们安郡王府办喜宴用的,要是坏了可不吉利。”
搬货的小二皮实,笑着回他:“甚么喜事啊,王府都有王妃娘娘了。”
“娶侧妃不行啊。”
管事这话一出,搬货的也不搬了,纷纷围到他跟前,七嘴八舌的问道:“王府要娶侧妃,怎的先前没听说过的,是哪家的千金?”
“前两日还有小道消息说王府里有丫头爬了王爷的床,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管事脸上有些不自然,挥挥手:“去去去,赶紧去干活去,问这么多做什么。”
没一会,等东西都搬上了车,管事驾着车走了,米仙仙主仆几个也准备回府,刚踏上马车,便被人喊住。
是钟离夏一脸得意的站在身后,身后带了好几个小丫头,瞧着威风得很。
钟离夏扭着腰,一步步上前,带着些许风情来,跟米仙仙前些日子见她相比,倒是添了几分妩媚,她涂着红唇,“正好今儿见了你,过些日子我大喜,你可得赏个脸来吃酒。”
“你嫁人了?”米仙仙没想到她这么快。
“我们小姐嫁的可是王爷,过几日就是侧妃娘娘了。”钟离夏还没开口,她身边的丫头已经迫不及待的说起来了,跟她主子一般都抬着个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米仙仙顿时了然:“原来外边传的说王府爬床的丫头就是你?”
不等钟离夏脸色难看,米仙仙又问:“可是,安郡王妃不是向来拿你当干闺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