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秉持着好声好气不易得罪人的原则,米仙仙忍着心中的不悦,不想板着脸丢了相公的面儿,丢了她堂堂正三品夫人的大度,端着她何夫人的矜持,柔柔一笑:“你是谁?”

若不是因这个正三品夫人的高帽,她定然张口就来一句,你谁啊你?

张口就是出了名儿的容不下人,还从乡下来的,祖上几代都是贵人不成了?

米仙仙有顾忌,大饼二饼三饼身上有功名,都含着脸儿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跟一个女子计较,四饼没这顾虑,他只知道这女子的话实在难听,不是甚好话,小脸一板:“你谁啊你,大晚上的没漱口是不是?你祖宗几代都是哪家的贵人啊,说来给我们听听?还瞧不上乡下人,你祖宗要有乡下来的,你是不是还瞧不起你祖宗了?瞧不起自己祖宗,你这是不孝,该天打五雷轰的!”

他小嘴叭叭叭的,一张口就没个停歇。

那打扮利落的女子哪知道几个大人一句没开口,这个最小的已经骂了起来,还一口一句她不孝顺祖宗,忍不住躁红着脸儿:“你、你胡说!”

“我乃国子监祭酒汪祭酒的嫡长女,你小子实在是没规矩,果真是乡下人,就是毫无教养可言。”汪明月头一回被人大庭广众的骂,气得恼羞成怒。

米仙仙脸一沉:“汪姑娘,还请注意自己的身份,我儿还年幼。”

就差明摆的指出来她一个年长的跟年幼的计较了。

几个大饼也一脸不虞的看着她。

四饼小声问旁边的三饼:“三哥,国子监祭酒是几品官?”

“从四品。”

从四品?四饼顿时得意了,他骄傲着头颅,指着汪明月说:“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而已,我还当是哪家的贵女张口闭口就瞧不上自己老祖宗是乡下人的,敢问你汪家几代清贵啊?”

真是反了她了,一个从四品官的闺女,她还敢在正三品夫人面前放肆!

“你!”汪明月一张脸红得都快要冒烟儿了,汪家一行,一个年长的妇人走了过来,正要开口,四饼已经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这位夫人,你也是要来说你瞧不上乡下人么?”

汪夫人带笑的脸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初,抿唇笑了笑:“小公子真是会开玩笑。”

“我女儿并非是瞧不上乡下人,只是一时言语不当,夫人公子们莫要同她计较了。”

汪家祖籍凉州境内,汪夫人这回是带着两个女儿回乡里祭祖,赶回京城时恰好在这驿站里碰到了米仙仙母子几个。

见他们不接这个台阶儿,汪夫人眼里闪过一抹不高兴,本该示弱的话也变了几分意味儿:“夫人大度,想来也非京中盛传的那般嚣张跋扈,容不得人,那些传闻我一贯是不信的。”她招了招手:“明月,快同夫人陪个不是,夫人不会跟你计较的。”

她尽直安排着,全然没顾米仙仙同意。

何越正要开口,米仙仙朝他轻轻摇头,对汪夫人的轻视并没有上心,只开口问了句:“夫人和小姐这张口闭口就是我容不得人,嚣张跋扈,敢问夫人,我这头一遭进京,到底是如何嚣张跋扈?是如何容不得人了?”

汪明月抢先就说:“京城里都这么说!”

她要是个好的,怎么会人还没进京就有传闻了?

“如此看来,汪夫人和小姐是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到传闻了?”她张口就来:“我大周律法中有提,毁人清誉、污蔑清白者,若是事实,可被罚板子,如今汪夫人母女张口就说我容不得人,嚣张跋扈,不如回头我一状告到大理寺,让大理寺来审一审如何?”

说着,她又捂着嘴儿笑了笑:“哦,对了,如今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正是我家老爷。”

汪夫人被吓得背心都是汗:“哪、哪里如此严重的。”

她家老爷好面儿,又掌管着国子监,最是需要以理以德服人,作为国子监祭酒的夫人,汪夫人平日里出门也很是谨言慎行,轻易不与各家夫人们往来深交,倒是在京里薄了个好名儿,都说她端着得体,进退得宜,出了京城后,汪夫人难免放松了几分,再者,这何夫人的名声在京城也确实有些不好听,她们母女也确实没说错。

正三品大员在京城里也属大员了,是有一席之地的,且这大理寺掌管京城治安、刑狱,位九卿之列,一贯是由当今心腹担任。何平宴正值壮年,却一跃由小小的地方知府成了大理寺卿,几乎圣旨一下,各家就纷纷打听起来。

出身清贫,二甲进士出身,从一方县令、知府,又提拔成大理寺卿,每一步都是实打实的高升,前途一片光明。他被议论得多,随即的,便是米仙仙这个何夫人也不时被人提及。

出身乡野,村妇一个,定是大字不识,长相粗野,上不得台面的,各家夫人在说及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年少有为时,对他这个原配夫人便很是不屑,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

汪夫人母女便是这其中之一,觉得米仙仙出身乡下,哪怕成了官夫人,但一入京,在众人贵夫人面前还不知得多低下,她们是见过不少随着夫君上京后在诸位夫人里说不上话的夫人们,低着头,夹着尾巴溜了的,便是汪夫人自己,那也是数十年才得了如今的名声。

打从心里,她们就先给下了定义。

也就是因为这份打从心底里的轻视,汪夫人并没有把她看在眼里。这会儿子交锋,她已经知道了米仙仙不好惹,当下要张口,汪明月抢先道:“还大周律法,你一个乡下来的认字么,还口口声声提甚么大周律法。”

汪夫人心里一颤:“明月闭嘴!”

在汪明月不敢置信的目光里,汪夫人不忍心的撇开眼,呵斥着:“你看你说的甚么胡话,还不快给何夫人道歉!”

米仙仙却很是大方的摆摆手:“不用了。”

汪夫人面上刚一松。

只听她又说了起来:“道歉就不用了,等回京了让汪姑娘多读点书吧,姑娘家甭管乡下人还是城里人,见识浅薄了都容易惹人笑话,还大庭广众的说出来,还是国子监汪大人的嫡女,说出去也实在是丢人了些。”

“对了,也不知道汪姑娘定亲了没有?若是定了,那更得好生读点书了,不然这丢的可不止是汪家的脸面,还有夫家的脸面了。”

她还似模似样的摇头叹了口气儿,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

汪夫人险些要晕倒。

米仙仙每说一句,汪夫人都觉得她的脖子被人给掐住一般难受,等她说完又见她还一副为她们好的模样,整个人都发晕,又恨不得上去挠她几下。

她就这一个嫡长女,张口闭口被她一个多读书给下了定义,以后哪里还能嫁个好人家,更何况,汪明月已经在议亲了,若是那家人听了这话,万一反悔了,她们汪家可就丢人丢大了。

堂堂国子监的嫡长女,谁都觉得汪明月承继父辈,才学过人。远超京城一众贵女,这也是汪夫人跟人议亲的资本。

但其实汪明月只是会认几个字罢了,她打小就不爱读书,许是承了汪夫人这点,甚么诗词歌赋更是不会,不过汪明月倒是学会了汪夫人粉饰太平的本事,多年来也没人发现,还在京城得了个才女的名头。

驿站大堂里,不少人都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儿。

他们还以为这大理寺卿家的正三品夫人是个软柿子让人拿捏的,没想三言两语就把汪家母女说得哑口无言,灰溜溜的回了汪家队伍里。

四饼还在母女身后高声说:“这位汪姐姐,我这里还有本周律,你要是不信尽可来拿去瞧瞧,相信你识字定然是能看懂的对吧!”

先招惹了他们,哪里这么容易溜掉的。

汪家母女背影一僵,走得更快了些。

汪家队伍受这母女两个也被人排挤,戏谑,也没好意思在大堂里多待,很快相继回了楼上房里。

赶了一整日的路,何家这边倒是吃得高兴,尤其是四饼,估摸着是吵累了,连着吃了几碗饭,大饼何越几个想安慰安慰他们都无法,只得看了一眼,也用了饭食儿。

次日,何家正要赶路的时候,大堂里除了他们一行便没人了。

“昨儿不是还见这驿站里都是人么,怎的这会儿没人了。”米仙仙慢腾腾的用着早食儿,旁边经过的驿站小二顺嘴答道:“夫人有所不知,昨儿却还有另外两拨人,一拨是赶往京城的,今儿一大早就赶路走了,另一拨儿是一家商贾家,在驿站里歇一晚,一早也赶回家了。”

汪家的事儿昨儿闹得大,那汪家许也是没甚脸面见人,又不想跟何家碰上,便早早走了的。

米仙仙闻言点点头,她是知道这驿站也不时会收容过往行人的。

汪家急着赶路,何家可不急。庐月昨儿赶路不舒坦,到了驿站就到房里歇息去了,汪家的事儿还是后边听四饼绘声绘色讲的,正想看看那汪家母女,汪家却先一步走了。

米娇娇这个小人还睁着朦胧的眼,坐在娘亲庐月怀里鼓着嘴儿,说要给姑奶奶报仇。

米仙仙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好好,姑奶奶等着。”

何家一行是天大亮了才出的门儿,米仙仙也不想再跟那汪家队伍遇见,还让人走慢一些,如今入了秋,天时凉了下来,只要赶在入冬前进京就行,也不用担心天寒地冻的了。

那汪家许也是打的这主意,连着好几个驿站都没碰到他们人,但为了跟何家错开,汪家上下就免不得吃苦,那汪夫人和汪明月都是娇生贵养的,不过几日就受不住了,几个庶女不敢喊苦,汪明月却是说甚么都不干了。

“娘,那家不过是乡下来的,你怕他们作甚的,搞得咱们灰溜溜的,我不要赶路了,你让我歇息一日吧。”

汪夫人往日都纵着她,哪怕是汪明月不爱读书也由着人,但这回她却红了眼,对这个女儿满心不满:“我们这样赶路为了甚,那还不是因为你!”

“你说你好好的发甚么疯,非得去招惹她一个乡下来的泼妇,还想歇息,你该庆幸这回只是在驿站里遇上,没人认识咱们,这要是在京城,你还有甚么名声可言?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汪明月被一顿骂,也红了眼眶:“我怎知道那泼妇如此小性儿的,看来京城的传闻果真没错。”

她去的时候汪夫人不吭声,如今却是都往她头上推了?

汪明月心里不忿,但这些话她却不敢明说。

汪夫人纵她,那是她有心纵着,她可不敢当真惹恼了她。

汪夫人心里也恨,恨米仙仙没而给她脸,让她下不来台,如今宛如那丧家之犬一样匆匆回京,原本他们应该优雅从容的返回京城的,还能得一句她辛劳了,但如今汪夫人冷眼看着,这些随行的怕是对她们母女已经有意见了。

这些随行的人,其中有大半都是老爷的人,并不太买她这个夫人的面子,这次的事他们是定然会给老爷如实说的,一说了,她这个夫人少不得要被责骂一番,至于明月,怕更是讨不到好。

汪祭酒这人最是在乎外边的风评,这事儿要是被她知道,还不知道得闹出甚么动静来的。

“好了好了,娘也不是怪你,若是早知道这乡下泼妇这么难缠,我们母女就不招惹她了,好在也是在凉州那地界的驿站招惹的,只要没人说,也没人知道。”

至于若是那何家人出去说,呵,依着那乡下泼妇的名声,就是出去说,那也没人信的。

两家人就这么互相交错着,汪家先两日到了京城,何家后两日进的京里,慢悠悠的,身后跟着四五车的箱笼。

放在平日,他们这一行人在各州都会引得人驻足观望一会儿,但京城的百姓往来其中,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是再平淡不过的了。

早就有何家的管家守在了城门口,见他们到了,表明了身份后,带着他们往置下的府宅走去。

京城的宅子贵,何家花了三千俩银子也不过置办了一座三进院子,这是因着何家宅子置办得急,若是时间充裕,寻个大些的也是行的,不过这三进院子,住他们一家也是住得下的。

马车行了一刻钟,在一处院子前停下。

管家跟在米仙仙身边跟她解释:“咱们何府这巷子叫明晏街,听说是因着以前出了个状元郎,好些人想沾着状元郎的容光,觉得这地儿好,便给取了个明晏街,是咱们春辉坊这一片第二大的宅子了,这一片里住的也都是在朝上的老爷们。”

他还指了指那瞧着就更庞大恢弘的大宅子,声音不自觉的都低了下去:“那些府上住的都是功勋们,有几家都传了好几代了,底子深得很。”

当然了,也有那二进院子、一进院子等,住的是也都是小官家的家眷们,且这是百官中最多的,能在春辉坊这片专是官老爷们住的地方住上三进宅子,那已经是因着他家老爷是正三品的大员的份上,否则还拿不下来的。

进了院子,这院子里便已经被洒扫了干净,这处房舍原先也是一位官老爷住的,只后边便一直空置下来,倒是不少人想买,但一来这价格不便宜,二来这户主也怕得罪人,便一直留了下来,如今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何大人是当今的心腹,他上了京要寻宅子,户主正好把这烫手山芋扔过来。

因着空置了太久,里边很是收拾了一番,院子里洒扫、拔草,还有掉漆都得重新粉刷一遍,房里原本的家具管家问过何平宴后也通通扔了,重新购置了一批,这里里外外加上这买宅子的银钱就去了七八千俩。

“府里边,灵芝姑娘雇了个婆子做饭,三个丫头三个小厮帮着打理府上,老奴前两日还去城外瞧了下,这京城的庄子可真是贵,一个小庄子张嘴便是三四百俩,一亩田地要二十俩,庄子倒是能买得上,但这田地没甚多余的,零碎得很...”

他还要说,人参先一步把他拦了下来:“陶管家,夫人连日赶路也累了,你让人赶紧去给各位主子们烧些水去,这府上光是置办了物事可不够,外边马车上的箱笼得使人抬进来,我们还得收拾呢,夫人惯用了的,没那些可歇息不好的。”

陶管家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对,人参姑娘说得对,我这就让人烧水抬箱笼的,等夫人歇息好了再来报。”

人参微微含笑,看他脚步匆匆离去,正往里走,灵芝也带着几个面生的下人赶了来,便是才雇佣的几个,灵芝很是激动,带着人给她行礼:“夫人来了,可算把夫人给盼到了。”

何家赶路赶得慢,但在路上连着赶路十几日,米仙仙确实累得很,这会儿也没甚精神气儿,只淡淡说了两句,让灵芝带着玉竹当归等人,把带来的人和箱笼给收拾安排妥当。

她指了个丫头,让她带她们去正院,又让个小厮带几位公子过去。

人走远了,帮厨的婆子很是担心的问着灵芝:“姑娘,这夫人瞧着咋跟外边传的不一样,不大好相处似的,她不会明儿就把我们给辞了吧。”

婆子面儿上很是担心,这何家老爷的名声好,夫人的名声不好,连着她们进来做事也被人问东问西的,但架不住何家给的工钱高,瞧着便是大方的,她们还使劲儿的把这姑娘给捧着,便是想让她使使力的。

灵芝面儿上有些为难:“这,我恐怕帮不上甚忙啊。”

何家除了这等没人手的时候会雇些人来做些杂事,余下的时候可都是直接签的定契,不找人做事了的。

“傻姑娘啊,听说这夫人名声不好,没几家的夫人瞧得上的,要我说,长得也就那样吧,还是比不得姑娘你年轻的,你也是不小了,还是得该为自己考虑了。”

“你看我,家里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等着吃,样样要用银子,你看你这手,你再看看我这手。”

灵芝是个丫头不假,但米仙仙大方,胭脂铺送来的胭脂水粉,像他们几个这种大丫头那也是有份的,随手就能赏好些下来。

她看了看婆子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你想想,老婆子我去做事去了。”婆子还以为把她说通了,也不再跟前儿晃了。

何家的下人原都是用惯了的,箱笼一抬来,主子跟前儿的铺床叠被,常用的很快就摆上了,房里还拿了香给熏了熏,不多时,房里就已然换了个模样。

别处也顺顺利利的,下人们各种寻了位儿,上头发了话,说赶路辛苦,让他们今日不必当值,好生歇歇,待明日再当值。

只有厨房遇上了难事儿。

常婆子插着腰:“老爷夫人和几位小主子的饭食儿都是我负责,你凭什么来插手的。”

另一个婆子也不让:“你不就多来了几日么,有甚么了不起的,我也是做了好几回饭食儿的了,老爷都夸我说我做得好,要我说,咱们京城这地界儿可不是你们这些乡下来的能比的,以为会都会两下子就能掌厨房了?”

“你说谁乡下来的呢!”

常婆子抬头,眼眸微眯:“老爷当真夸你了?”

“那是!”

常婆子顿了顿,撇了撇嘴儿:“那又如何,老爷夸你可不算甚么,在我们何府上,这是夫人当家,只有夫人说了算!”

她让两个丫头把人拉开,亲手操刀。

常婆子还不信了,她做饭几十年了,还有被人超过的一日!

“不,你不能这样,你放开我,你这个臭婆子,我可不是好惹的。”被拽着胳膊,婆子还在叫嚣着。

她骂常婆子,忘了自己也是个婆子来着。

同样在厨房帮忙的黄铃找了个布头把她嘴一堵,这才消停了。

何平宴才接手大理寺,忙得连府上都鲜少回来,知道米仙仙母子等人到了,这才抽空回来,还带了米福一起。

雇来厨房帮厨的婆子姓王,王婆子原本正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一见何平宴的身影,眼一亮,顿时屁颠颠的想跑过去告状,被眼尖的黄芪给一把拦住。

衣决翻飞间,何平宴的身影已经很快消散不见了。

王婆子还有些愣神,怎么她见到的老爷一直是斯文淡定的呢,就没见过这么急切的时候。

黄芪板着脸训斥:“做甚么的,不知道老爷急着去见夫人么?都一把年纪了,该知道羞耻了,老爷可不是你这等婆子可以肖想的。”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这婆子就要勾到老爷的衣角了,万一她不要脸非说老爷要对她做甚的,可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的。

王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