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何越拍了拍四饼,清了声儿嗓子:“好了,人家姑娘只是要买字画,你又何必揭人伤疤,快些同人道歉。”

他温温和和的,说的话却很是有威信,四饼转脸就朝她说:“对不住了姐姐,小子还小,你别跟我计较,你不去就不去吧。”

他还叹了声儿。

这会儿若是他二哥在,只怕还得加上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楚毓没听出半分歉意来,眼里都带着泪花儿的朝何越跺跺脚,娇滴滴的喊道:“公子,你快管管他啊。”

何越连脸都未变一下,从容的取了一副字卷递过去:“小弟顽劣,姑娘见谅,这副字卷就当是给姑娘的赔礼吧。”

楚毓脸一喜:“这字可是公子写的?”

何越笑笑,并未开口。

他没承认,但也没反对,楚毓便以为他这是承认了这些字画是他所做,当下便保证起来:“公子放心,我也是爱字儿的人,生平最佩服的便是读书识字的人了,这些字我定会好好爱惜的。”她极为敬佩的看着人。

按楚毓以往周旋在男子之间的经验来看,这世上的男子哪怕再窝囊,也是希望女子温婉又善解人意,尤其是夸他们的时候,只要崇拜的看着人,这些男人心里便大为感动,视他们为贴心人,她先前能勾搭上大堂姐的未婚夫婿,靠的便是这一招,如今楚毓又故技重施起来。

楚毓先前就已经把何府的人丁梳理了一遍,尤其是这位在平城府里大名鼎鼎的大公子。

整个平城的少女们想嫁给他的不知有多少,这位大公子年纪轻轻便是秀才功名,学问极好,便是那书院的举人老爷都夸,出身又好,从来不曾在外拈花惹草的,这满城的纨绔公子们在外头留名时,大公子却是在钻研学问,这一对比,便如那星辰与瓦砾。

只是这位大公子再好,人物模样再是无可挑剔,却是甚少出现在人前,不得不让人惋惜,而何府也半点没有要给大公子寻摸亲事的意思,寻常人压根接触不到,她这是走了大运,竟然知晓了大公子的身份,楚毓觉得这便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

寻常时候她做出这般模样来,再是厉害的男子也会下意识一软,继而觉得她善解人意,是个心正端庄的,又格外享受这种被全心依赖的感觉,越发对她们有好感。

楚毓大度贤惠的开了口,等着那种异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但她觉得过了许久,这位何大公子的目光仍旧丝毫没有变动。

怎么回事?楚毓忍不住抬眼,却见何大公子目光一如先前一般沉稳温和,半点变化没有,还对着她浅浅颔首,便再不言语了。

楚毓还要开口,却有别的人上前把她给挤开了去,让她上不了前,无奈只得捧着副字画回去了。

一到家,楚毓把怀中的字卷一扔,哪有半点珍惜之意。

她娘忍不住道:“这是甚么你就随手一扔,不要钱的么。”

还真是不要钱。

楚毓把今日的事跟她说:“娘,这可是知府家的大公子,那长相就不必提了,可比楚荷那未婚夫婿都好,你说我若是嫁到知府家,咱们家在这城里还不得横着走,哪里还用得着看三房的脸色,去讨好他们的。”

本来三房在他们几房里那就是垫底的,如今楚荷攀上了何家,把他们两房都给比了下去,反倒要他们上赶着讨好,楚毓早就不想干了。

还是那话,靠人不如靠几,楚荷嫁过去她最多沾沾光,还不定能沾上,若是她自己嫁过去,就不只是沾沾光了。

楚毓心眼子多,她娘也好不到哪儿去,当下就夸她:“还是我儿想得周到,就照你说的来,等你以后嫁到了何家,成了知府府的儿媳妇,你爹娘也能跟着沾光了。”

前两日她还让楚毓到三房多往何安跟前儿走动走动,今日一听有那何家正儿八经的公子,楚二娘子立时便同意让楚毓换个人。

还道:“大房那个你记得跟人断个清楚,免得牵扯不清传到了大公子耳里。”

楚毓点头:“娘你放心,他就是我大姐夫,我跟他可是清清白白的,便是有甚么,那也是大姐夫这人不厚道,见色起意,女儿一个良家女子,怎能跟自己大姐夫纠缠不清的。”

楚二娘子点了点她:“我儿聪慧,就是如此。”

母女俩之前还在大房跟前儿耀武扬威的,说大房的闺女没本事,都定婚了还能被人把未婚的夫婿给抢走了,怪不得旁人,把那男子给勾得魂不守舍的,要为了楚毓退了前边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两家几乎成了仇人。

如今楚二娘子出门再不提这事儿了,见了大房还欢欢喜喜问人家何时定下喜宴讨杯喜酒喝,一副很是为大房着想的模样,再不肯承认那侄女的未婚夫婿与自家有牵连的。

但这婚事闹成了丑事,大房哪里还会捡着二房不要的,楚二娘子这番话再他们看来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把人给冷嘲热讽一顿,转头就把这门亲事给退了,还盯着二房,生怕这不要脸的母女俩又出甚么阴招来。

当初死皮赖脸的巴着,眼红他们家得了门好亲,连亲戚情分都不顾的要抢,如今又巴巴的还回来,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当谁是傻子不成。

楚毓打从那一日去了字画摊后,每日便雷打不动的往那跟前儿跑了,她运气不好,去十回只见到人三两回,还不是每回都能说上话,若是她买上两副字画,倒也与她说上一句半句的,几日过去,说的话一手都能数得出来,但楚家却堆了一堆的字画来,银钱倒花了不少。

这回她又来,正遇上二饼来换大饼何越,何越收拾了东西要往家走,被楚毓给半路拦了下来,她微微红着脸颊跟他打招呼:“公子是要回家了吗?不知公子可还记得我?”

她都买了那么多字画了,几乎每日都买,称得上大客人了。

何越看了看,道:“是你呀。”

“是我,我仰慕公子的字画,觉得过往那些名家的字迹跟公子一比也不过如此,公子如今只是笔锋稍显稚气了些,假以时日,定能超过这些名家的字儿,成为一方大儒。”

楚毓认真思考过,觉得前几日她夸的时候说得太浅显了些,太白了,诸如大公子这般人物,想听的定然不是一两句夸赞。

他们是天骄,生来便被人注目仰慕,她的崇拜委实不过是那其中之一,并不突出,再有大公子的修养学问也不是那些需要女子依赖夸奖的普通男子能比的,她必须得换个花样才能得她青睐。于是楚毓又花了大价钱,拿了字画去请教人,记在了心里,这会儿正好在何越跟前儿卖弄起来。

要凸出她有学问的模样。

何越很是谦虚的请教:“是么?”

“不知姑娘觉得这几个字哪处稚嫩,姑娘说出来我也好加以改正。”

楚毓怎么说得出来,她就是说这几句都是请别人教的。楚家不是那等精穷的人家,早前各家也是请了人教导她们的,楚家大房三房学得都不错,唯有二房母女不屑一顾,觉得楚毓生得一副好样貌,以后只要把那高门大户一嫁就行,这时候学这么多技艺,以后还不是给人做活的,哪有当主子来得贵重?

是以,楚毓只跟着插科打诨的学了几个字儿,余下的都跟着楚二娘子学怎么钻研,这两年更是一门心思把放在怎么勾搭男子身上去了。

“这个、这个,小女子也只是这么一说,见了这字有这么个感觉罢了,真要说出哪里有问题,却是一时说不出来。”她很快扯了个谎。

“原来是这般。”何越恍然大悟,又恨是善解人意:“没关系,这些字画每一副每一字都有所不同,姑娘你不看不懂也实属正常的...”

“谁说我不懂的!”楚毓生怕他嫌弃,忙道:“公子放心,我一定好好观摩,下回再与公子好生分说。”

她不由分说回摊子上买光了所有的字画抱回了家,挨个挨个的看。她也不敢在待下去,怕多说两句就露了馅来。

何越站着,身后幼弟等人过来了,纷纷看着他:“大公子可真厉害,方才那位女子只跟大公子说了几句话便跑回摊子上把我们的字画全给买光了。”

他们也卖了好几日了,刚开始两日旁人觉得新鲜,卖出去不少,这两日卖得少了,尤其是今日,摊子上还剩下了好些字画卷。

几人原本还以为今日就这样了,没料楚毓一买就给买光了。

约好了明日算一算账,几位同窗先行离开,只剩下了兄弟几个,小饼环抱着手,不高兴的哼道:“这个姐姐眼神也太差了些,分明是我写的字儿,她老说是大哥写的,还每回问我些别的,太烦人了。”

要不是看在她经常来买字画的份上,小饼压根不想理她的。

二饼看了幼弟一眼,没告诉他,楚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她可是瞧得分明,甚么买字画,分明是冲着大哥来的。

她还当真以为大哥是那等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呢,小小手段别说大哥了,就是他也看得分明,可笑得很,楚毓那张容貌在楚家可以称得上一句上等,但他们兄弟见多了母亲那张貌美的容貌来,对楚毓这张脸哪会有甚惊艳的,至于那些拙劣的手段就更是不放在眼里了。

真把大哥当成普通的公子哥,那她就算错了。

反倒是她被大哥几句模糊的话给牵着鼻子走,白白买了这么多字画,甚至连谁写的都没弄清楚。

“大哥真厉害。”他背着小手夸。

何越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嘴角还噙着笑,没应:“二弟说错了,我可甚么也没做。”

其实他甚么也没做,连话都甚少说,至于楚毓为何误会他却是不知道的。

女人心海底针呐。

二饼撇撇嘴儿。

他才不信。

摊子的买卖变差了在做买卖的人眼中其实太正常不过,平城别说字画摊,就是字画铺也有不少,各大家的字画数不胜数,便是茶坊里也挂了不少的名家字画,四饼几个这摊子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别人瞧着新鲜才来买买,但哪有整日都买同样的字画的,便如那菜一般,再好吃也不能整天吃那一样吧。

分了银子,几个半大少年掂了掂手头的银两,前两日的意气风发尽数散去,各个唉声叹气起来。

“庄宁,你家是城里出了名儿的富户,你爹那么会赚钱,你肯定也会的,你说说咱们这摊子还差甚么?”

庄宁被人问及,只觉得手里的点心顿时烫手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他爹是公认的富户,但他不是啊!

“你们问何敬!”他把话抛给了四饼。

四饼早就被几个哥哥说过了,这会儿很是享受被包围的目光,清了清小嗓子:“依我看,是咱们摊子上太单一了。”

他哥哥们说的,说他那字卷日日都是那三个字,再好看腻了也没人来了,今日剩下那么多,若不是碰到个居心叵测又人傻钱多的楚毓,这字画就砸手里了,那笔墨纸砚可都是花银子买来的。

他才不会说家里几位大哥说这责任都在他身上。四饼毫不犹豫的把责任给分摊了:“你们看别人家的摊子除了这字画外,甚么折扇提诗的,当场画画像的,新花样可多了。”

年长的学子可不跟他们似的,字就是字,画就是画的,别人的字画上山山水水相映,红的缕的点翠,画出的园子桃红似锦,柳翠如烟,花丛蝶儿双双,枝头黄莺跳跃,树下仕女娓娓走来,好一番赏花时节,花美人美。

买他们那字画的,字拿去给家中孩子临摹,画拿去当个摆件挂着,画中是鱼,挂着有那年年有余的意思,画中有几个孩童嬉戏,图个心安也想给自家添几个孙子孙女。

买他们字画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婶子们。

还有婆子曾拉着四饼问过,说能不能写些别的字来,字卷上这三个字家中的孙子孙女们都已经会写的了。

有人皱眉:“我们总不能去写桃符吧。”

桃符,在幼学琼林岁时篇中有提到,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是在岁末临新时,用桃木板写上“神荼”“郁垒”二神名字悬挂、嵌缀门首,是为桃符。

字画摊的竞争很是激烈,为了招揽买卖,守摊的书生还要帮着代写普通信件,很是得婆子们喜欢。

一般人家虽说会培养子孙,但读书是一件费钱的事儿,只有稍殷实的人家才能读得起,普通人家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真要写一封信还是要找人代写的。

“可如今这才九月。”

一句话,几人都丧着脸,捏着手心那薄弱的没几俩银子。

他们满心以为能挣钱养家糊口,甚至能挣出一份家业来,但事实摆在眼前,挣钱真的不容易,也莫怪家里的妇人们拼命要挣这管家权来。

婆媳问题,他们是无法解决的了。

各自回了家,四饼整个人也没了前两日的兴奋劲儿。米仙仙故意问他:“哟,这不是我们挣大钱的小饼么,饼饼,你不是说你去挣钱养娘了么,你的银子呢?”

她伸了伸手。

四饼震惊的看着他:“娘!”

他都只有几俩银子,还要问他要么!

米仙仙抬了抬下颚,催促:“快点交银子出来,饼饼,你可是小男子汉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我没有...”四饼说得很是没力。他还跟米仙仙商议:“娘,你宽限我几日好不好,等我挣了银子再给你。”

米仙仙没好打击他,就他们弄那字画摊,若不是几个哥哥去帮衬,早就开不下去了,她这个当娘的半点没有动容,坚定的表示:“不行,反正你拿着银子也没处用,外边人多,要是掉了可就可惜了,不如让娘给你保管保管。”

她换了个词,从用变成了保管。

也怪前几日刚开张的时候,字画摊挣了些银两,四饼回来很是得意,当着爹娘兄长们的面儿夸下海口,说他以后也能养家糊口了,让米仙仙等着享清福。

这会儿他满是心疼,认命的把怀里还没揣热乎的银子拿了出来,放在了米仙仙手上,见他一把收了起来,撇开脸不看了。

他下回再也不当小男子汉了。

“娘,我去守摊子去了!”说了声儿,他立时跑了出去。

字画摊上的字卷上的字已经换了,为了不露馅,四饼每日夜里挑灯练字,一遍一遍的写,比他进学还认真。

楚毓来摊子上的时候,摊子后边几位半大的少年们都激动得很。

四饼还主动跟他打招呼:“姐姐,我们摊子上的字画都换新的了,你可要买些新的?”

楚毓这还是头一回受到这么热情的招待,以往这些半大的少年虽说也客客气气的,但到底身上带着读书人的傲气,不好亲近得很。

她眼眸不着痕迹的四处看了看,轻声说:“不知那位年纪稍大的公子在不在?上回我与公子谈了一番,心里很是感触,这几日在家中也下了番苦功夫,想与那位公子再探讨探讨。”

上回她终于拦着了人,也不过只说了三四句话的功夫,到楚毓嘴里便成了两人似乎深交了一般,四饼几个不知情,倒真被她给哄了一回。

“我大哥跟你探讨?”他还忍不住打量着人。

实在是没看出来楚毓有甚不同的。

他大哥可是秀才公,明年便要下场参加乡试了,与他同龄的公子鲜少有人在学问上能胜过他的,楚毓有甚么本事能跟他大哥探讨的?

莫非他看走眼了?

楚毓面不改色的:“自然。”她敢这样扯谎,也有本事圆回来,“小公子啊,你大哥何时来?”

他大哥当然不会来了。

不过他也没说,只道:“我大哥近日在跟他的同窗们切磋学问,只让我摆出这些字画来,说是有缘者自然能看懂,好多人都看不懂这字这画的意境,他才不来守着呢。”

楚毓急得很:“我能看懂的。”她手指点了点:“这样,这些字画我都要了,小公子能不能帮我同你大哥说上一声儿?”

必须得见到人她才有法子使出手段来,不然这样耗下去,她可耗不起。

“好。”四饼没有半点犹豫。

楚毓又抱了一摞字画卷回家,把字画往地上随手一扔,面儿上刻意的淡然顿时转成焦急。打从楚毓周旋在各家男子身边后,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个软钉子的,这越发激起了她要嫁入知府家的决心!

楚二娘子跑回家,一见地上的字画卷,顿时面儿上如丧考妣:“儿啊,咱们被骗了啊!”

“这些字画哪里是知府家大公子做的,这些都是那小公子跟同窗们做的啊!”

楚二娘子今日特意拿了副字卷去了三房,想在楚三娘子跟前儿出出风头,她家有知府公子的字卷,她家也是有的,且她闺女还能跟大公子说上话的!

楚荷最多能嫁给何家大房的公子,她闺女以后那可是要嫁给知府老爷公子的。

楚三娘子不妨她存了这心思,只淡淡的说了几句,就这几句,却让楚二娘子整个人都险些晕厥。

这会儿她还清晰的记得三房的说原来他们也喜欢小公子的字儿,还说让楚毓拿回来好生临摹临摹,多认认字,别一个大姑娘整日就想着怎么勾搭姐妹的男人。

楚三娘子对楚毓几次三番出现在她女婿跟前儿也很是不满的。

楚二娘子压根没管三娘子这些讥讽,她满脑子只记得三娘子说的那句,这些字卷都是知府家的小公子做的。

他们家可是买了几十俩的字画卷,堆了一个小山高了。

如今再看地上这些字画卷,楚二娘子只觉得心里都在滴血,她颤着手:“被骗了!”

她们母女俩一向觉得只有她们骗人的,哪有被人骗的,如今是真真被鹰啄了眼。

楚毓比她更震惊,“你说甚么,这些不是大公子做的!”

她脑子里一团乱,又回想她头一次买字画卷的时候,到如今,好似大公子也确实没有承认过是他所做...

她拔腿就朝外跑。

楚三娘子在后边喊:“你去哪儿!”

楚毓甚么都听不见,她一个劲儿的往街上跑,到字画摊前,却见字画摊早就没了人。

不知打哪儿传来的声音,隐隐还带着甚冤大头的,楚毓顿时茅舍顿开。

甚么热情客气,她这是成了冤大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