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何敬他当然不会说他写得最好的字就是这怡然院这三个字了。

他站在摊子后边,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他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哼道:“我觉得这个字的意思最好,所以就只写了这几个。”

事实上,他能把这几个字写好,全是凭着这两载被父兄们给压着才练出来的,何平宴同何越给他讲课,何敬要是答不上,便罚他写几个大字,这怡然院三个大字全是罚出来的。

这几个大字也是他们几位公子院子的名。

他更不会说这几个字是被罚出来的。

围在摊子前的人也不知道这层意思,听他一解释,纷纷点头。

“原来如此。”

这一番解释后,不止看字的人知晓了,便是几位同窗心里的疑惑也解了。

他们先前便觉得奇怪,只是没好问。

何敬这几个字儿确实不错,有那好字的也买上一副,反正也不贵,连带着也瞧了瞧旁边的画卷。

画卷是好几位学子一同画的,画风各不相同,有那画山水的,有画人物的,还有画那水中的鱼儿的,那画看着虽不若名家一般扑面而来的便是清雅风气,但也活灵活现的,不少人也顺便买了副去。

相隔不远,米仙仙看着一向被娇养着的小儿子眉开眼笑的给人递字画,小脑袋依旧矜持的抬着,但嘴角的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心里很是高兴,他向来有些懒惰,不轻易开口,这会儿却很是骄傲的给人推销字画。

不提这字的来历,但这模样却是似模似样的。

“你瞧,往常他在府上的时候多懒的?他父兄叫他读书还得压着,好的坏的跟他说个分明,他听着还懒洋洋的,任性得很,你有见过他这般弯腰的时候么?”

四饼是被娇养出来的,很有些脾性,打小在金银堆里长大,从来没吃过苦头,也从来不缺过银两花销,身份地位都有,走出去向来只有别人讨好他的,这也养成了他很有些高傲的小性子,不大爱搭理人的。

人参道:“咱们小公子这是口硬心软呢,这挣银两的事儿同小公子本是没甚关系,但他却还是忙前忙后的,又是出主意又是亲自写字儿的,再是心善不过的了。”

米仙仙自然知道这来龙去脉的,她倒也没如同别家正儿八经溺爱孩子的那般,凡事都替他们着想,丁点不让他们沾的。

何家教导孩子,并非一味惯着,该压的时候也是压的,甭管这初衷是甚,能让懒惰的小儿子心甘情愿写字儿的事儿,在米仙仙看来就是好事儿。

他也不是六七岁的时候怕他写久了对手不好的时候,这个年纪,正是该勤练字的时候。

米仙仙是这般想,回去后还跟何平宴和几个儿子说了,一家子对四饼这早出晚归的挣银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们是这般,但刘氏那头却是不干了。

她遣了个婆子来唤米仙仙,等人一到,她便说起来了:“仙仙啊,这小饼是你亲生的吧?”

米仙仙看了看,小儿子四饼被婆母刘氏给揽在怀里,小脸满是无奈,婆母一脸的怒容,别说让她坐给上茶水点心了,又是一顿劈头盖脸。

“咱们家里如今又不是那等没钱的人家,你竟然让小饼去外边街上摆摊卖字画去,他才多大,你当娘的怎么忍得下心的?”

“你们夫妻要是抠到自己儿子身上,以后小饼的吃喝由我来出银子就是。”

刘氏是个富裕的老太太,何志忠每月寄回家里的银钱,除了给张氏十几俩自己花销外,余下都是刘氏掌着,一年半载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傍身,这几载已经攒下好几百两了,别说养一个小孙子,就是养几个大孙子她也养得起。

说完,她还狐疑的看了看,觉得要不干脆她跑一趟去问问其他几个饼。

要是儿媳妇在其他几个饼身上也抠,她就把人接过来自己养,让他们夫妻俩自己过就是。

米仙仙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娘,你问问小饼,我可有没给他银两花销的?”

刘氏:“你是他娘,他当然帮着你说话。”

四饼被带回来就解释过,说他在街上摆摊卖字画跟爹娘无关,但刘氏不信。

她亲眼见到小孙子为了几个铜板跟人争辩,堂堂知府家的小公子,若不是囊中羞涩,哪有会计较那几个铜板的,又不是她这等老婆子,喜欢斤斤计较。

“奶,我没有帮着娘。”

四饼捂着小脸儿。

他总算是体会到同窗们夹在在婆媳之中的艰难了。

他们家不为财不为利,而是为了他。

刘氏拍了拍他的小胸膛:“小饼别怕,有奶在呢,今日奶给你做主,你爹娘有甚么不对的你跟奶说,奶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米仙仙:“...”

现在的儿子儿媳真不值钱,有了孙子后,儿子儿媳就变成路边的野草了。

“娘,你真是误会了,家里是真没有消减小饼的份例,他的吃穿用度都有我盯着呢,一月得花三十俩,这满城里,有几个能比得上的?这还不够呢?”

“三十俩?”刘氏惊呼一声儿。

她看了看自己金贵的小孙子,见他白白嫩嫩的,心里突然算了一笔账。

一个孙子三十俩,她有五个孙子,那一月就得一百五十两银子,她手头那点银子说起是多,但一算,都不够花销半载的。

难道真是自己冤枉儿媳妇了?

“那你说说这三十俩你怎么给花的,还有我问过小饼了,他方才还喊饿呢,你平日里是不是没给他吃饱的?”

“哪有啊。”米仙仙很是好声好气儿的:“咱们家里,早食物儿从粥、小菜,到面食儿汤饼的,每日换一样,小饼能吃,他的碗比几个哥哥还大,就那饼,一顿便能吃上四五个呢,相公整日忙碌才能用上三四个的,更不说午食晚食了,一顿得用上两三碗饭,还有菜,夜里还有些许羹汤,两块儿糕点,哪能饿着他的,许是这两日在外边忙,克化得快,便饿得早了。”

米仙仙一一列出来:“这些都是吃食上的,额外每日还有两百文的零花,若是跟同窗去外边,另还有几俩银子,更不提他的衣裳鞋袜了这些行头了,三十俩有时还不够的。”

小公子哪里是这么好当的,光是置办一身行头便是大花销,何况何家还有四位公子。

米仙仙很是耐心,半点没有不耐。

她可是个好儿媳!

刘氏一听这一条条的,那银子跟流水一般被花了出去,顿时冷静下来,小声搂着四饼问:“你娘说的是真的啊?你可别骗奶的。”

四饼被刘氏从大街上带回来,早就心急外边的情形了,一个劲儿的点头:“是真的奶。”

他好好的在街上售卖字画呢,他奶刘氏突然冲了进来,抓着他就走,偏偏是他奶,他还不能在街上跟她争辩。

刘氏闲不住,早前在县里时,哪怕家中请了婆子,也喜欢跟巷子里的婆子们一块儿上街采买,这个习惯哪怕是到了府城也改不掉。

她跟四周的婆子们不熟,便跟着家里的婆子一块儿去的,谁知走到半路却见四饼小小人儿的站在摊子后边,正拿着字画跟人讲解,说上好一阵儿才得上十来文钱,当下心里就心疼得跟甚么似的,把二儿子夫妻两个早早就埋怨了一遍。

刘氏很不解:“既然花销够用,那怎的还去那摊子卖字画的?”

若不然,她也不会误会这一场。

这话四饼却是不好回答的。他总不能如实跟他奶说是同窗们提及婆媳矛盾,他们摆摊子赚银钱是为了化解这婆媳矛盾吧?

只怕他们家没有婆媳矛盾也会出来。他朝娘的方向看了看,眼巴巴的。

米仙仙只得出面儿来跟刘氏解释:“娘,他们几个小的这是想试试如何赚钱呢,这可是好事儿,说明咱们小饼已经懂事,知道为爹娘分忧了。”

四饼狠狠点头。

他确实是这样懂事的人。

“他还小呢。”刘氏刚说完,突然转个弯:“不过你说得也是,如今咱们家也称得上一句家大业大的,要是后代子孙不懂事儿,这一夕之间破败的也不是没有的,确实该让他们知道知道这挣银子不易。”

何家不远便有一户,当老子的挣了些家财来,可惜没把后代教好,没两代便把那银子给花光了,如今一家子挤在两间屋里,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刘氏是宠溺后辈,但也并不是无度没脑的宠,她先时不高兴,是觉得小饼还小。

这会儿知晓小饼是想试试这挣银子,刘氏顿时放了心,她还给提了意见来:“要说光是小饼一人不好,他这么小就知道给挣银子了,大饼几个还是当哥哥的呢,也合该如此才是。”

“小饼,明儿叫你们大哥二哥几个跟你一块儿去,他们还是当哥哥的呢,得起这个头。”刘氏还拍了拍四饼的手:“你几位哥哥们要是不应你跟奶说,奶去给他们讲讲道理,我来这里几日就听家里帮忙的婆子说了,边儿那户人家以往那也是富户,可惜啊...”

四饼勉强扯了扯嘴角,忐忑得很:“不、不用了吧。”

他一个人就行,用不着牵连几位哥哥了。

三哥成了童生后越发喜在他面前显摆,这回要是把他牵进来,还不知道得在他跟前儿念叨多久的。

还有大哥,大哥可是要下场参加乡试的人,他可不敢打扰大哥温书,让大哥帮他们挣银子。

“要!”刘氏很是为小孙子着想,觉得让他去说也确实不好,转而跟米仙仙交代:“仙仙啊,你这一碗水可得端平才是,小饼都能上街摆摊卖字画,没道理前边几个在府上,这可不像话,都是兄弟,这吃苦享福都得一起才好,这样,我让安子也跟着去。”

何家已经在准备着何楚两家喜事的章程了,让何安露面儿,米仙仙为难状:“不好吧。”

刘氏摆摆手:“就这样说定了,让他们都去,明日我去买菜正好转去瞧瞧,给我孙子拉拉人。”

出了大房的门儿,母子两个相顾无言。四饼皱着一张小脸儿:“娘,真要叫大哥他们么?”

可是他们摊子站不了这么多人啊。

“你奶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几位哥哥准备下场的事儿,整日在家闷着也确实不好,让他们去摊子上待一会儿也好。”真让几个饼放了书本去守摊子米仙仙也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刚踏出门儿,何安正从外边回来,“二婶,小饼。”

他抬手见礼。

“安子这是去哪儿了啊?”米仙仙不过随口一问,却见何安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她顿时想起来甚,抿着嘴儿:“好了好了,婶子不问你了,快进去吧。”

何安脸更红了,匆匆进了门。等回了房,他才突然想起方才小饼看了那眼很是奇怪,像、像是同情?

奇怪,他有甚么需要同情的?

门被敲了两下,刘氏的声音从外边传了出来。

四饼也奇怪的问着米仙仙:“娘你怎的知道大堂哥去哪儿了。”

米仙仙笑笑。她本来也是猜测,何安一脸红,可不就暴露了。

“你还小呢,别问。”

母子两个上了马车,四饼哼了哼:“我不小了。”

已经能挣钱的四饼不小了。

跟一文没挣过的几位哥哥相比,四饼在这点上很是骄傲。

米仙仙:“在我眼里,没成亲的都小,等你成亲了你就是大人了。”

四饼十岁不到,待他成亲,少说也得□□年后。

大周年轻男女成亲多是及笄后,女子多是十六七,在京城中便是十□□也是有的,男子二十及冠前成亲,待四饼到及冠前,还有□□年呢。

便是最大的大饼何越也还有四五年才到。

四饼争辩不过,把脑袋对着车璧不吭声儿。这是他管用的一套,发小性子的时候不看人。

米仙仙笑笑,回头下了车把柳氏的话给大饼几个说了,让他们翌日去四饼跟同窗的摊子上去帮帮忙,免得婆母刘氏见不到人。

“娘,我不要去。”三饼不干。

堂堂知府家的公子一字排开在街边摆摊卖字画,别人还以为他们知府府上落魄到需要靠卖字画为生了呢,认识他们兄弟几个的可不少,小饼这两日是没人遇上,哪怕就算遇上,有他跟几个同窗一起,别人也不会多想,毕竟他们这群半大少年年纪都不大,还能说只是玩玩。

但若是知府家几位公子一同现身,还不知道得引起多大的议论呢。

二饼附和点头:“三饼说的是。”

他还一本正经的跟米仙仙说:“娘亲,我们可是代表知府府的脸面。”

米仙仙:“不是娘亲让你们去,是你们奶。”

何越是大哥,考虑得也全面:“奶让我们去也是好意,想让我们都知道挣银子不易,以后才会败坏家业,不过二弟三弟说得也有理。娘,我们兄弟四个,不如我和二弟三弟分开各去小弟们的摊子帮半个时辰吧。”

“二弟三弟觉得如何?”

“这个小饼。”三饼鼓着脸儿,还是应了下来。

四饼也知道三饼这个哥哥定会念叨他,他心虚得很,下了马车后便溜回自己房里去了。

次日,一大早臭着脸的三饼还是把四饼堵住了。

二饼三饼是双胞胎,与四饼年纪相差不过三岁,二饼打小就是小老头性子,四饼还小时,小兄弟两个关系也很不错,只大了便时常吵吵闹闹起来。

四饼理亏,朝三饼谄媚讨好:“三哥,是你陪我去啊,三哥你真好,心地善良,口齿伶俐,有了三哥,我们的摊子肯定如虎添翼,财源广进。”

三饼:“...”

你这是把你所有会的词儿都用上了不成?

他斜斜看他:“行了,前边带路吧。”

“唉。”四饼屁颠颠儿的,换了往日他可不买账,但这会儿他还有求于人,不止周到客气把人带到摊子上,还跑前跑后去点心铺子给三哥买了零嘴儿。

已经有几个同窗们到了,相互见了礼,秉持着当着人兄长的面儿夸人,几人纷纷夸着说四饼平日里是如何和蔼可亲,古道热肠,还有那指着摊子前的字卷夸:“三公子瞧,这些字卷全都是何敬一人写的,他字儿好,这两日不少人买的。”

三饼想见见这手好字,抬手就取了一副来,四饼慢了一拍,没拦住人。

同窗见他看字,又夸:“三公子觉得如何?这字好吧。”

三饼何景嘴角勾着笑,没回,又取了两副字来,一一摊开,见到那一模一样的大字时,眉宇之间也并没有意外。

庄宁经常去何家,跟何家几位公子都熟识,说道:“那肯定是好的。”

何景刚要张嘴,袖子被轻轻扯了扯,“三哥。”

看在糕点零嘴的份上,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何景轻笑一声,评道:“极好。”

刘氏一早就带着家里的婆子出门采买,特意绕到街上,直奔几个孙子的字画摊,见两个孙子都在,忙道:“忙不忙,今日可有卖出去了?”

她跟身后两个婆子道:“喏,看到没,这便是我家老二家的,孩子们懂事,体恤长辈们挣银子不易,特意来体会体会,卖点字画甚的,你们家中不是有读书的孙子么,赶紧买两副回去挂着,让他们跟我孙子这字儿比比。”

“只有比过了,才能下定决心朝前冲。”

刘氏才来府城不久,对四周的邻里们都不大熟悉,平日里也没往来,她昨日说要给摊子拉人来倒也不是说假话,首先拉的便是家里雇佣的婆子。

还是特意挑了家里有子孙读书的婆子。

四周的邻里不熟,贸然登门让人家来买她孙子的字画,哪怕这是知府公子家的字画,说出口也像是矮人一截儿似的,丢的是知府家的脸,刘氏想想也就放弃了。

几个饼没去过大房,认不得这两婆子,但这两婆子在何家做得久,知道主家的各家亲朋,一听是知府家的公子书信的字画,连想都没想便掏了银钱买了。

买的还欢欢喜喜的。

谁不知道知府大人家一家子全是有功名的,公子们教导得这么好,文采也是出众的,买他们的字画那是赚了。

等买卖做成了,刘氏这才问了其他两个饼的情况,得了回答,正要走,又四处打量一下才问:“你们大堂哥也没来?他一大早就出门了,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来摊子前帮忙的。”

三饼摇头,说没见着人。

四饼趁机就说了:“昨日也瞧见大堂哥了,也不知道怎的回事,娘就说了一句话,大堂哥就脸红了,奶,大堂哥脸红甚么啊?”

刘氏转个念也隐约猜到了何安去干了甚么,闻言有些没好气的撇撇嘴儿:“这还没成亲呢就整日往岳家跑,不像话!”

跟他二叔简直是一个德性。

何平宴当年认得了米仙仙也是如此,除了读书在家里是找不见人的,必是去岳家帮忙讨好去了。在家中是她千宠万宠,除了读书都舍不得让他多干了活计,可倒好,她辛苦养大的儿子在自家没干活,跑去岳家干活了。

反倒是老大何志忠很是争气,他也只是逢年过节的按照规矩去张家送礼,余下都是张氏往何家跑,讨好她这个当婆母的,没料这下一辈又学了起来。

这会儿摊子上没人,刘氏环顾了四周,跟两个孙子语重心长的说:“你们以后可千万别学了你爹和你们大堂哥这副德行,整日跟在女人屁股后边能有甚么出息的,听奶的,要学就要学你们大伯。”

“你们那大伯母当年可是哭着喊着要嫁到我们何家来,你们大伯可是占了上风,要是学了你们爹和大堂哥,你们以后就得被女人给压在头上了。”

两个饼看着她,四饼眼里满是疑惑,他还反问:“可是奶,我爹可是堂堂知府大人,他还没出息么?”

刘氏:“这个...”

“你爹那是意外!”

四饼撇撇嘴儿:“可是奶,爷还听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