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六月,天儿彻底热了起来。
树荫下随处可见摇着团扇的人纳凉,何家的冰食又铺开了,在何家集坊旁收拾了个小间出来,挂了冰食的招牌。一早便用甘草、陈皮等药材煮出来放得凉凉的,那药材的清新一熬出来散得满大街都能闻上。
何家集坊登门的人多,如今这街上大小铺子林立,街上很是热络,何家的冰食也不止专卖冰食,还有饮子汤品凉水等。
汤品是用荔枝梅花等花果洒上盐,腌制后再晒干,用文火微微烘焙,碾成粉,制成花果粉,放入罐中封好,待用时再勺上一些,冲泡成饮料,而不同的花果粉做出的汤品又各有不同,有荔枝汤、乌梅汤等。
走上几步,在何家冰食铺子吃上一碗,闷热之气顿时就消了下去。
何志忠特意来寻了米仙仙。
“县里有集坊、冰食铺子,镇上怕是无法顾及了。”何志忠一人要打理两家铺子,实在是分身乏术。
米仙仙很是关心的说了句:“大哥你也要保重身子才是,有事叫底下的人跑跑腿儿就是,实在不用亲力亲为的。”
真的,毕竟就只有大哥这么一个能信的了。
“镇上的摊子就不用开了,左右镇上也是有冰食铺子的。”
送走了何志忠,米仙仙穿着一身翠绿的罗衫罗裙靠在榻上,露出同样翠色的抹胸,上边绣着两只正在戏水的鸳鸯。外边儿天热,房里早早就搁了盆冰,倒是凉爽得很。
米仙仙对府上的下人也很是大方,入了夏后丫头们的房里每日供应半盆冰,一盏凉水,连前院的衙役胥吏们也有甘草凉水喝。
如今谁不夸她何夫人心地善良,人美大方的。
如玉的皓腕露了出来,在翠绿的纱罗衬托下越发显得白皙通透,莹莹发着微光一般,她柔软的小手刚碰上一旁的盏杯,手心不过堪堪碰触到那微凉,就被人给抽走了。
人参站在一旁,手中托着一盏凉水,黄澄澄的汤水还散发着药材清香,带着幽幽凉意,她面儿上没有半分波动,一板一眼的说:“老爷说了,夫人你只能喝半盏。”
……
就那么小小一杯,半盏就是三两口的事。
米仙仙气得很,连小儿子四饼一日都能喝一盏凉茶呢,到她这儿竟然就只半盏!
气人。
她鼓着脸儿,人参只得劝:“夫人,大夫说你体质偏寒,这房里的冰盆按理也不该一盆一盆的安置,何况……”
米仙仙打断她:“你别说了。”
前些时日她肚子绞痛,把何平宴给吓坏了,当时就命人请了大夫来,连着两个大夫都说她体质寒凉,又受房里不断的冰气影响,更甚还有凉饮入口,寒气充盈入身,扰乱了身体的阳气,阴阳不协调,自然会生出毛病来。
大夫开了方子,说要好生调养,但这冰气和入口的冰饮都不得过量了,按他们那意思,这房里最好不要放冰盆,何平宴一切按照大夫的嘱咐行事,如今房里有冰盆,一日能喝上三两口冰饮还是她费力争取来的。
何平宴是应下了,但却让人参一五一十的盯着她,以往在这个家中,任何事都是她说了算,如今在轮到自己的事上,她反而一丁点做主当家的权力都没有了。
玉竹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个帖子。
“夫人,这是吴家送来的,说是和刘家已经定下了日子,请夫人去参加喜宴。”
焦氏虽说觉得这二女婿论外貌模样比不得何平宴这个外甥,手腕能力更是与他有天壤之别,唯一能胜过的,恐怕就是年纪了。
他们两口子见了何平宴之后,私下也曾说过几句,早知道外甥有如今的风光,就把家中的长女定给他了,两人年纪正相仿,若是长女嫁到了何家,如今是知县老爷岳丈岳母的就是他们了,总比一个多年不见,没甚情分的舅舅好。
可惜,长女早早嫁了人,何况那时何平宴不过有个秀才身份。
穷秀才,他们在州府不知见了多少。
刘三舅和焦氏很是后悔,但如今后悔也是无用,只能多走走处处情分了。吴家在县里也称得上一句大户人家,说句不为过的,家中比刘家还富裕,若不是阴差阳错的结了这门亲,刘月娇怕是也找不到条件这么好的人家了。
媒人再次登了门后,这桩婚事就定了下来,连日子都定好了。
米仙仙靠在软枕上,接了帖子来,浑身慵懒得很:“下月。”
她合上帖子,小嘴又微微打了个哈欠。
“我这便宜舅舅舅母可真是急着嫁女儿呢。”她说。
一转念,又觉得刘家如此着急也能理解。
刘月娇那脾性装一时还无所谓,装久了还不得露馅的?这里可是县里,不是州府,可是吴家的地盘,刘家在州府经营尚且能瞒过去,如今回了县里,没几个来回就能让吴家察觉出不对来,自然是早早把人嫁出去为好。
刘三舅在州府有铺子,一家人回来没几日便启程去了州府,如今刘家只焦氏孟氏在。
孟氏倒是会做事,带着刘帆也登了两回门,都是趁着大饼几个休旬假时带了刘帆来,刘帆嘴甜,跟他们几个倒也能玩到一块儿去。
几个丫头只听着,万不敢插言到主子话中去。
米仙仙也并非要她们回话,把帖子置于一旁,努了努嘴儿:“去说一声儿,就说我知道了。”
“是。”玉竹便去传了话。
“四公子呢?”她问。
人参回:“灵芝跟着呢,身边还有衙役,说是去冰食铺子了。”
何平宴下了令不许厨房做饮品汤品来,尤其是冷饮更是禁止,一是米仙仙身子骨不好,大夫再三吩咐过,二来则是怕家里的孩子贪凉没个定数,他们是当主子的,真要贪吃,下边伺候的也阻止不了,便让冰食铺子做活计的婆子每日送了定量的凉饮来家。
四饼一日有一盏凉饮,不在婆子送来的之中,得他亲自走着去何家的冰食铺子里吃。
三岁看到老,别人家的三四岁的孩童跑得飞快,到处窜,恨不得从这里玩到那里,连用饭都得家中的人三喊四催的,但他们家这三四岁的小孩,恨不得就地躺着,一躺就躺上一日的。
半点不爱走动,还喜欢伸手让人抱,不抱,就倔强的看着人。
夫妻两个是真害怕他长大后连媳妇都娶不上,想尽了各种法子。让他跟着几个哥哥一般同武师傅练练,他倒也跟着练,挥着小拳头撅着小屁股,但半刻钟一过,又不动了。
只得用凉饮把人吊着。
这会儿穿着一身锦衣的小娃胖乎乎的手正端着个小杯,杯中凉饮清香,他脑门上还带着走动出的细汗,端了杯,正要喝,身边一个身子撞在了他身上。
他往后踉跄了两步,手中的小杯没拿稳,从手上滑落。
碎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脚边有大片水滞,伺候的人忙赶过来,他却低着头,眼眶一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