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蓬是一位镖师,曾跟着镖局走南闯北的,在道儿上也是有些威名的,无奈去岁在随着镖局走镖时不慎着了道儿,一只手险些被废了。
这镖是不能走了,只得帮着镖局训练些镖师,一直到今年,朱蓬镖局的大总管暗暗透露出来,说镖局人满,想要清理人的意思,朱蓬自觉,收拾了包袱就离开了。
好在他多年跑镖,虽说孑然一身,到底存了不少银两,后半辈子省着些倒也尽够了,都说落叶归根,朱蓬在外闯荡多年,家中父母早已去世,但他到底是沧州府人,便一路沿着到了沧州境内,又顺着往柳平县行。
他脚程不紧不慢,又过了两日便入了县里。
朱蓬多年不曾归来,在他记忆中,这柳平县并不富庶,甚至说得上是一个穷困之地,平日里甚少有人在街上走动。但等他一入了城门,面前人来人往的一幕让朱蓬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柳平县何时也有这多人了?
怕走错了地方,他拉着一个走货的货郎问了起来:“小哥,这里可是柳平县?”
货郎看他一眼:“这里不是柳平县哪里是柳平县的。”
不对呀,七八载前的柳平县分明不是这般的。
“哎哟,你这都多久的老黄历了,咱们先前那刘知县虽说没办成实事儿,但在他的治理下,咱们县下如今可添了好几位秀才公举人老爷的,甚至还有进士老爷的,有这些老爷们带着,可不越来越热闹了。”
“再说,咱们县里如今的知县老爷,就是那位进士老爷可是个勤快的,咱们这县里县外的在他的整治下可是不一般了,不说了,我还得赶着去卖香油嘞。”
朱蓬退开些许。有些恍惚的找到了家的位置。
朱家倒是没甚差别,左右还是那些邻里,只住着的人都添了些年纪,见了他,好一会儿才敢认下,帮着把朱家给收拾了妥当,才问了句:“你爹娘在时听说你是跟着走镖的,如今可还做这营生?”
朱蓬摇摇头,说如今不走镖了。
邻里的婶子就说:“不走镖?那感情好啊!”
朱蓬一脸懵。都不能走镖了还好?但好歹是看着他长大的隔壁婶子,他也只能问:“蒋婶,这……”
蒋婶拍了拍她,手指往别处一指:“知道那边住的是谁么?”
“是咱们知县大老爷!”不等他问,蒋婶已经说起来了:“前些日子就听说咱们知县老爷有意为府上的几位公子寻个武师傅,教公子们打打拳甚的,昨儿一早那何府外边就贴出了告示,你会些拳脚功夫,如今又不走镖了,不正合适去何府上做个武师傅么?”
“若你在何家当了武师傅,往后再给你说门亲事,往后媳妇孩子都有了,你爹娘走了都能安心了。”
武师傅呐。说实在的,朱蓬听了并没有喜色。
想他们一个镖局里边都很是龌龊了,何况这官家老爷府上,但蒋婶热心,朱蓬也不好推拒,只说明儿去瞧瞧先。他打定了主意明日过去走个过场便是。
“瞧瞧好,瞧瞧好,不早了,你歇息吧。”
次日,朱蓬在路边摊子上买了碗面吃了,这才拐了弯去了县衙大街何府,只准备瞧一眼便走,却不料倒见这何府门外热闹得很。
何家的管事在门口摆了张桌子,旁边还有人登记呢,挨个问着这些人姓氏名讳,甚至连喝酒与否,身体是否清洁都要过问。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何府是在挑服侍县大老爷的丫头呢。
“下一位,你,叫甚么?”
管事指了指朱蓬。
“我?”朱蓬指了指自己,想说自己不是来应这武师傅的,但被四周的人给盯着,这话反倒是不好说出口了。来了知县大人门前,说不来应这武师傅,不是瞧不上知县老爷么?
他在外多年,心里一转便笑着说:“我姓朱,叫朱蓬。”
“喝酒否?”
“喝的。”走镖时夜里要守夜哪有不喝酒的,尤其是大冷的天,越烈的酒越是能暖和身子的。
“酒后可曾发疯?平日可有勤洗身体?几日洗一次?会甚?之前是做的甚?哪里人?”
一一登记了后,管事便叫他们过两日再来一回。
何家选武师傅,那人的模样性情在筛选后自是要好生调查一番的,瞧瞧出身是否清白,所言是否事实。县衙里便有薄册,只消一查便知晓真假。
是以,等两日后,只堪堪留下了四五人。
管事便带着人入了何府里边。
朱蓬走在最后,听着前边两人在咬着耳朵悄声说:“这进去后能定下来的人只怕是何夫人。”
“是极,何大人勤政,这等事情只怕并不会亲自过问。”
“没料咱们却要被个女人给挑挑拣拣的了。”
那管事并没有带他们去后院,只把人带到了前厅里边。稍许,这两位应武师傅口中的何夫人便到了。
朱蓬才回来,倒还没怎的打听何府的事,只隐约听人提起过,说这位知县夫人心肠好,当初一人掀起了那衙门里头一桩案子,替受了委屈的妇人沉怨昭雪,只为人有些小性善妒,把持着知县大老爷,不让他纳妾,若说模样,倒是极少有人见过。
是以,当下人婆子们簇拥着这位知县夫人来时,朱蓬眼中却是不住闪过惊艳之色。
这位何夫人,却是生得极为貌美的。
在她脚边还站着个小娃,正仰头看着他们,眼中很是好奇。
“便是这几人了?”她开口。
管事便点头称是。
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一下便打量了过来,分明是如娇花一般的美人,却在看人时,让人觉得很是压迫。半晌,她才收回了目光,仿佛只随口问了句:“你们觉得这习武练拳是为了甚?”
“扬名。”几人都下意识说道。
都习武了不叫人知道还习甚的武呢。
米仙仙看向唯一一个没开口的人:“你呢?”
朱蓬瞧了瞧自己的手,或许以前他也是觉得习武应扬名,闯出一条道儿来,但在一只手险些被废了后,心头那些心思才蓦然消去,抬头回道:“强身吧。”
米仙仙点点头,让人送了他们出去。
朱蓬前脚出了门儿,刚走上几步,便听有人叫他。他回头,见是何府的管事,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恭喜朱师傅了,后日是三位公子旬假,正好请了朱师傅来教几位公子练练拳脚,强强身子骨。”
何家公子是知县公子,往后说不得是知府公子甚至别的,哪里需要用习武来扬名的,他们身侧自有护卫们保护的。
朱蓬反倒是懵了:“我、我这是……”
管事点头:“没错,就是你,夫人点了你。”
朱蓬简直是恍恍惚惚,他就是抱着随意的心思,没成想,反倒成了?那街邻里们知晓他得了何府武师傅这个差事,也纷纷上门道贺,还说要替他介绍一门好亲事。
这回旬考,大饼二饼得评没有变动,三饼从丙提到了乙。
得了一日旬假,何安回了大房,清早,米仙仙把人叫了起来。
三饼揉着眼,瞧着才刚亮的天儿,靠在她怀中:“娘亲。”
二饼没说话,也如同三饼一般靠在娘怀里。
米仙仙起得比他们早些,这会儿她搂了人好一会儿,拍了拍小兄弟两个的小肩膀,笑着:“快些起来,你们大哥可是起来了。”
“娘亲前日与你们说过的,武师傅已经请好了,今日便让你们见上一见的。”
又赖了好一会儿,天色已经彻底亮堂起来,两个孩子也磨磨蹭蹭的穿好了衣裳,随着米仙仙去了院子里。
因着给他们请了武师傅的原因,何府的院子特意收拾了个台子出来,朱蓬传着一身利落,他已经在台上候了好一阵儿了,他背脊挺直,身上肌肉结实,宛若随时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般。
大饼三兄弟站在他面前,显得十分瘦弱。
朱蓬抬手同他们见了礼:“三位公子。”
他在仔细打量这几位娇滴滴的公子哥。好在瞧着眉宇都是一股清正,并非那等骄纵之人,朱蓬这才彻底放了心。
米仙仙在一旁笑道:“朱师傅,我这几个儿子文弱,还请师傅帮着让他们强强身。”
朱蓬点点头:“夫人放心。”
说着,小道那边,身形挺拔的俊秀男子怀中抱了个小娃走了过来,气定神闲,仿若闲庭信步一般浑身气势又让人无法忽视。
身份呼之欲出。
米仙仙语气亲昵:“怎的来了?”
何平宴把小儿放在台上,回她:“我想着
让他们兄弟四个一起练练比较好。”
四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全然不知被放在台上是为何,他朝米仙仙伸手,要她抱。被何平宴拦下,他拥着人,语气温和:“敬儿,看到几位哥哥了么,他们正同武师傅学武呢,你也去吧。”
四饼定定看着他。
他也定定回看过去。
米仙仙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四饼是不是太小了些?”
“没事。”何平宴:“让他跟在后边随便学学便是,小半刻钟,不拘着他。”
他目光在朱蓬一板一眼教导几个孩子身上扫过,露出两分赞赏来:“这位武师傅憨实正气,仙仙挑的人果然极好。”
米仙仙顿时得以的挺了挺胸脯:“那是,这朱蓬可曾是走镖的镖师呢。”
何平宴脸微微变色。
“朱蓬?”
米仙仙:“对呀。”
他脸上平淡无波,自然转了话:“若是走镖的镖师,恐怕并不志在于此,不如早早把人放了的好。”此刻,他觉得这镖师也并不如方才见到的清正了。
细细听着,他声音里还带着两分咬牙切齿。
何平眼眼眸转深。
若是没记错,村里有个叫何大鹏的,便曾在小姑娘跟前儿很是殷切,还曾闹出谣传来。
哼,这些个鹏的,都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