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饼本来也不是大饼那种心思细腻的性子,只是瞧着两个哥哥都有了精进,而他反倒是退步,小脸上挂不住。
再小,也是好面儿的了。
米仙仙两个给递了台阶,三饼小脸上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缠着两位哥哥带着他玩去了。
“何景。”
何平宴叫住了他。
何家四个孩子,老大大饼何越,老二何楠,老三何景,老四何敬。
三饼一听自己这大名儿,小腿一顿,顿时学着二哥何楠一般板着小脸,很是端正。
何平宴大步走到跟前儿,在他身前蹲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同样一脸端正:“爹不要求你们必须精进,甚至必须得超越前一回,你们还小,没有必要对自己如此严苛。但是何景,爹希望你在读书上能认真,不能仗着爹娘对你们没有要求便荒废了学业,知道吗?”
三饼重重点头。
他唇角微微带笑:“去玩吧。”
得了话,几个孩子去院子里玩了。何平宴负手而立,眼神在几个孩子身上看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尤其是何平宴这般内敛之人,向来甚少在外表露出情绪来。妻子爱子,作为父亲他也爱,但他却不能同小姑娘那般坦然讲于人前,只在背后谋划一切。
整个柳平县,甚至沧州府境内,何平宴这个寒门子弟的仕途让无数人看到了希望,但从寒门子弟走到如今,一步一步,这期间所经历过的磨难算计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若是没有一颗坚定的心,这路上的无数风雨早就把人击垮了。
何平宴一脚步入了官场,这其间的错综复杂,盘枝错节,他却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经历一次,他想为他们铺平道路,让他们这一路能走得更平顺些。
“相公。”娇声在耳边回荡。
何平宴侧身,娇妻笑吟吟在身边,腿边还扒着个小娃。
他蹲下把小娃抱起:“敬儿,爹带你出去玩吧。”
怀中的小娃睁着黑白分明的眼,胖呼呼的手拍在他胸膛上:“四饼。”
告诉他,他是四饼,不是敬儿。
……
米仙仙捂着嘴儿笑。
何平宴无奈的看了看她,对小儿莫可奈何。
他一手抱着人,一手牵着身侧的小姑娘,“走吧。”
刚出了门儿,就见几个大饼饼围了来,见他们要出门,也跟在身后。
天色黯淡,街上早早就挂上了灯笼,并不显得黑暗,街边铺子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十分惹闹,尤以各种小食摊子上人最是多,不少忙活一日的汉子和衙役们都混在其中。娘子姑娘们也不时在外边走动,多是往那庄平坊、嫣红坊两处去的。
米仙仙这是头一回夜里出门,走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感慨:“这县里就是热闹。”
镇上就不同了,到点了家家户户都关了门。
几个孩子也没在夜里出过门儿,这会儿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着。柳平县自打何平宴上任后,衙门内外尽扫前任知县留下的慵懒习性,何况何平宴还连着提拔了几个自己人,在县里早已站稳脚步。县丞、主薄们更是尽职尽责,连这夜里也有安排衙差们四处巡逻一番,他们走了两条街就见了两拨。
衙差们也见了他们一行身后跟着的同僚们,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想过来问个安,都被何平宴悄悄阻止了。
秦家酒楼里也正热闹着,靠窗的位置上,几个年轻男子正在谈笑着,突然,倚着窗的男子一凝,指了指楼下街上那正抱着小儿,牵着娇妻的俊秀男子。
身前,还走着三个半大的小子们。
不知娇气爱子说了甚,只见在他们面前向来疏淡的人满含笑意,甚至还替怀中小儿擦了擦满是糕屑的嘴,丝毫不在意那糕屑沾在衣上。
“我道是谁,原是咱们何大人呐。”
秦碧英微微朝一旁的小二说了几句,就见小二下了楼,喊住了正要从门前路过的何平宴一行。
“何大人。”
何平宴看过去。小二指了指楼上,笑道:“我们公子正好与几位友人在一块儿喝酒,叫小的来请大人上去说说话呢。”
他抬头。
楼上,秦碧英、陈文锦、穆闻、郑焦奕几个看着他。
“是秦公子几个,你们也是许久没有见过了吧,相公,你上去吧。”米仙仙很是大度。
何平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神情没有半分波动:“许是看错了,不是想去嫣红坊么,我陪你去瞧瞧。”
他揽着人作势要走,楼上,秦碧英忍不住探了个脑袋朝他喊:“我说,知道你同弟妹恩爱,但也用不着眼里瞧不见我们吧,太重色轻友了。”平日里体恤他公务繁忙,夜里要陪着弟妹,他们倒无人叫他出来,如今都见上了,竟当自己几个不认识?
米仙仙顿时羞红了脸,推了推他:“你去吧。”说着从他怀里接了小儿来。
“我让他们寸步不离的跟着便是,不用担心我们的。”
几个佩了刀的衙役,只要长了眼的都不会想招惹他们的。
大饼挺了挺小身子:“爹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娘和弟弟们的。”
“还有二饼。”
“还有三饼。”
怀中的四饼还在啃他的小点心,但一字排开几个儿子,小脸上写满了认真,米仙仙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哪怕没有相公,但她有四个儿子,等他们长大,以后出门四个汉子守在身边,可比他们爹威风。
何平宴无奈的叹了气:“好。”又招了几个衙役,让他们务必要好生护着夫人和几位公子,絮叨了好一会儿才肯放了人。
“你们爹啊,太操心了。”没了何平宴在身侧,米仙仙跟几个感慨了句。
嫣红坊离酒楼不远,一入了坊里,各色的香气便涌入鼻息,大多是女子身上的气味儿。米仙仙是听闻这嫣红坊里有家铺子卖肥皂特意来瞧瞧的。
说来这地儿还是大嫂张氏说给她听的。
村里人节俭,换洗衣物时多是泡在水里拍打,或是抓上一把草木灰来清洗,偏生农家的衣裳易脏,换洗衣物并不轻松。
一踏入铺子里,梳着妇人头的娘子便迎了来。
几个衙役被留在了铺子外边守着,妇人也没瞧见,只当是寻常客人,客气的招呼着,同她说起铺子里的肥皂来。
“……是从外边来的,如今也只县里才有,这块儿乳黄的便是肥皂,换洗衣物用它是最好不过了。”
米仙仙在鼻下轻嗅:“倒是带着股清香之气。”
妇人道:“说是用那皂角豆做成的,自然是带了那草木的清香。”
除开肥皂外,铺子里还有澡豆、肥皂团。
这些皂里都是用了皂角,肥皂换洗衣物,澡豆是用那豆子研成细末制成丸状,洗手、洗面极好,上等的更是添加了数十种名贵药物香料,一盒澡豆粉便是好几俩银子,米仙仙如今用的便是这澡豆粉。
至于这肥皂团,妇人也说是前两日才到的,其中加入的是皂角与香料、中草药等,捣成碎,再凝聚成团,是以便叫肥皂团,专用来清洗身体,起其实与那澡豆粉并无多大差别,只这肥皂团更简便一些。
几个孩子学着米仙仙的模样似懂非懂的在鼻下嗅了嗅,纷纷说着好闻。
正说着,两个妇人也先后踏进了门。
走在最后的夫人一入了铺子,见了米仙仙,立马阴阳怪气起来:“我说这外边怎的还有衙差,原来是咱们何夫人在这儿呢。”
“何夫人还有闲心在铺子里转呢,你们何家人,可真是害人不浅呐!”
是柳县丞的夫人王氏。
米仙仙道:“原来是柳夫人,听闻你家闺女留书出走,怎的,柳夫人还有闲心出门,竟然不担忧令千金,莫不是这柳家小姐非柳夫人所出呀。”
她捂了捂嘴儿:“哎呀,毕竟那亲生的哪里还有这功夫不是?”
“柳夫人,不知柳姑娘信上都写了甚么?”
先进门的妇人一见,顿时便拉扯着柳夫人往外走。
也怪她,见柳夫人太担忧了,便叫人出来宽宽心,谁知道碰到了米仙仙。
“娘……”大饼看过来。
米仙仙摸了摸他的头:“娘没事,厉害着呢。”
时辰也不早了,她便每样都各买了些,准备打道回府,铺子的娘子有些局促起来,生怕方才有哪里不周之处。
结了账,在这一处铺子里便花了四五十俩。
出了铺子,米仙仙想着三年前那会她一共才二十来俩银子左右,却要想着如何花用两三年。
面脂手膏,衣香澡豆,士人贵胜,皆是所要。
寻常人哪里用得起。
到了秦家酒楼里,米仙仙让几个孩子在大堂等着,有衙役和小二们帮着照看,她上楼准备去瞧一瞧的,刚上楼,便听秦碧英等人在哄闹着何平宴,让他请客吃酒。
“对,今儿这顿你可得请!好歹是堂堂的何大人了,不得请我们吃上一顿的?”
“请客,今日你必须请!”
何平宴的声音平淡,只点了点头:“记账上。”
“不是吧?一顿饭还记账上,你身上的银两呢?”
米仙仙一只脚还抬在楼板上,闻言顿时红了脸,眼里透着尴尬。
下了楼,她小声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府。
夜里,何平宴回来,见她还端正的坐着,一本正经的绷着小脸。他身上还沾着些酒气,怕过了酒气给她,在面前两步便停了下来,轻声问:“怎的还不去歇息?”
米仙仙眼神有些游移,“我、我这就去。”
说着只穿着袜就跑了。
何平宴失笑,正要转去里间洗漱,见方才她坐的桌边上摆着一张纸。
他走过去,伸手拿起。
眼神蓦然追逐着小姑娘离去的方向,眼中尽是笑意。
那是一张银票。
十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