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衙门还未开门,早早便有老百姓候在了门外。
辰时,何平宴穿着绯色官府,头带乌纱帽,坐在堂上:“带赵方、唐月娘。”
皂隶高声传报:“传赵方、唐月娘上堂。”
赵方、唐月娘被带了上来。
那赵方长得瘦小,一见了官老爷,不等问,便嚎了起来:“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一贯安分守己,没料这家里的婆娘却趁着我外出做工跟人勾搭成奸,此事我家中人可全是亲眼所见,大人你明鉴,还小人个清白啊!”
唐月娘瞪着他:“分明是你在外头勾搭上那楼里的贱人,如今反倒倒打一耙,赵方,你敢发誓你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儿!”
赵方伸手就要发誓。
何平宴沉声:“够了。赵方,本官问你,你可曾包养了楼中女子,且诬陷唐月娘,私吞了她的嫁妆。”
“大人,小人没有。”赵方满脸的义正言辞。
他姓赵,跟知县大人那也是拐了个弯儿的亲戚,他不信知县大人会偏心唐月娘。
何平宴淡淡瞥过。
“带翠珠。”
翠珠,便是赵方带回村的楼中女子。
在赵方愕然间,被赵家偷偷藏了的翠珠被带了出来,接着还有村长、村人,甚至连赵方帮工的铺子老板、小二们也相继出来作证。
证实这赵方为人圆滑,且在镇上做工期间,时常上楼里买醉喝酒,带翠珠回赵家时还曾偷偷跟人得意的说起过,且村里人也证实从没见过唐月娘跟谁有过瓜葛,唐月娘被撵走的当日,村里人都曾议论过此事,说赵家不厚道。
“赵方,如今你还有甚么好辩的?”
赵方整个人瘫在地上,软如一滩烂泥一般。
怎、怎会……
“大人,小人就是一时迷了心窍,再也不会有下回了,大人…”
“赵家村人士赵方,恶意陷害发妻,夺人嫁妆,判罚至柳州服役,凿石开田三年,翠珠同犯,罚一年。令赵家不日退还唐月娘嫁妆,且来衙门销案,赵家休书无官府承认,做销,今判二人和离,二人膝下子女由唐月娘抚育,赵家共计出五十俩文银贴补。”
“砰!”惊堂木拍下,何平宴面目冷淡,并没有丝毫心软,抬腿起身:“退堂!”
何平宴在堂上极少开口,却一环扣一环,行云流水般一一唤了人证,让赵方无法抵赖,手段强势又干脆利落。
这桩案子,不过从辰时初审到末,只堪堪用了一个时辰。
“罚得好!”老百姓们纷纷叫好。
赵方如丧考妣,垂着头被压了下去。
唐月娘泪如雨下。
通奸这个罪名,终于从她身上洗掉了。
她恍惚着朝外走,只见有衙役撑着告示往外贴。
“周律。”
拥挤过去的人纷纷疑惑。
这是甚么?
“这都不知,这周律便是本朝的律法,喏,上边写了,说女子有原由且符合律法中提及可提出和离,并带嫁妆返回娘家,再嫁为人妇……”
一阵一阵的惊叹声传来,唐月娘转过屋檐,见到了含笑看着她的米仙仙。
“夫人!”她瞳孔一缩,大步上前要给她跪下,被米仙仙一把拉住:“你拜我做甚么。”
“我这条命是夫人救下的。”
“我也只是正好路过罢了。”米仙仙问她:“你如今和离了,可有何打算?”
唐月娘有些茫然。
见状,米仙仙道:“我家里正好办了个何家集坊,若你想谋个差事,可去福运街集坊里。”
夫人这是连以后的生路都替她考虑到了啊。唐月娘感动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不远,唐家夫妻也来寻女儿了。
米仙仙拍了拍她:“家去吧。”
唐月娘含泪点点头,走到唐家父母身边,一家人朝街口走。
“夫人?”人参见她一直含笑看着唐家人,说道:“夫人,我们该去柳府了。”
“这唐家人有甚么好看的?”
其实米仙仙也不懂。
当日遇上唐月娘,她只道这世上竟还有这等事,气愤不已,如今见这案子重见天日,她心里也很是高兴,好似有什么在心里变了。
她的心里充满了欢喜,也好像是找到了方向一般。
“走吧,去柳府。”
判决一传出,赵母当即就晕了过去。
儿子,孙子,银子,全没了。
村里,何金霞出了何府后实在气不过跑回了娘家。
添油加醋的在何光夫妻跟前儿说了米仙仙的小话,要他们给她做主。
“必须得让她给我赔礼道歉!”
张氏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出来。
让米仙仙给她道歉?
刘氏撇开脸:“这个法子不妥,还是换个吧。”
何金霞不敢置信:“娘,我可是你闺女!”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换一个。”
……
“行,那叫她、叫她给我斟杯茶吧。”这总行了吧?
刘氏还是不应。
何金霞冷下脸:“行,说白了,你们就是不想给我做主是吧?你一个当婆母的还怕儿媳妇不成?”
刘氏蹙眉看着她:“你说你非得招她做甚?你就非要跟她别苗头?你二弟甚么性子你难道不知?”
她指了指张氏:“你嫂子都没这脸面,你怎的还不懂事。”
那是她儿子的祖宗,她当婆母的还能压过祖宗不成。
“可不是么,那姓赵的满县谁不知道他险些害得发妻没命,这种人早就该被判了,亏得大姑你还好意思带人上门去求情,咱们是甚么人家,可是知县大人的至亲,能帮着那坏人么?”
“要帮了那坏人,以后小叔子的名声儿都得被牵连的,说他是非不分,不是好官。”
张氏压根不计较。
她家又得了小叔子的好,这会儿让她把米仙仙供着都行啊。
她张氏,能屈能伸。
原本闷不吭声的老爷子顿时抬头,眼神凶狠:“你嫂子说得对,金霞啊,爹一直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你竟然是个是非不分的,你险些就害了你二弟了,还有脸让我们给你做主!”
“不孝女!”
何金霞哭着跑了,不过这回她不敢放狠话。
踩着点,米仙仙带着人参几个丫头到了柳府。
她身份高,柳府的下人们不敢怠慢,连忙把人往后院里引。
到时,后院里一众乌泱泱的妇人们正在说笑。
捧着柳夫人呢。
见她到了,竟然一时没人说话。
“哑巴了?”米仙仙看向柳夫人。
她没来之前,这里就属柳夫人的身份最高,来的人也都是上赶着讨好的。
因娘家哥哥从县丞被降到了守大门的,柳夫人早就记恨起了米仙仙,如今一见,暗骂了声儿狐狸精,又端起大家夫人的派头上前。
“是何夫人来了,我瞧着这都快晌午了,还估摸夫人不肯登门了呢,失礼失礼”
余下的夫人娘子同柳家的亲眷夫人们便看着,想看看这位何夫人如何作答。
听闻这何夫人在来县里的时候,可是一直住在乡下的。
钟离夏瞪着眼,仿佛立马就能见到她举足无措的样。
米仙仙实话实说:“原本也险些过不来的。”
“本夫人身为知县夫人,乃是这整个县里的表率,事务繁忙,与诸位这等自是不同。”
她说得极为认真,板着小脸,端着何夫人的派头,半点都没有炫耀。
“不过诸位回去多劝诫劝诫大人们,以后说不得能更进一步,就能体会本夫人的心了。”
在知县夫人的这个位置上,米仙仙觉得自个儿简直操碎了心。
听在一众夫人娘子耳里,简直就是米仙仙在嘲讽她们。
说她们身份不如她啊!
钟离夏脸色难看,柳夫人更是憋着胸口的怒火,咬牙切齿的:“夫人真真是深明大义。”
她点点头:“好说好说。”
柳夫人吸吸气,招呼众人往厅里去。
按理,米仙仙身份最高,在桌上应该坐上主桌首位,她再谦虚两声让给柳夫人,毕竟今日是柳夫人生辰。
但柳夫人心里有气,也想给米仙仙一个下马威,直接命人带她去了次桌。
米仙仙没说话,抬腿就坐到了主位上。
换了别人被落了面儿肯定早就羞愤得出门了,但米仙仙觉得,她可是送了礼的。
礼都送了不吃那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向来只有她米仙仙欺负人的,哪有别人能欺负的了她的。
她招呼着面面相觑的众人,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楞着做什么,快坐啊。”
“柳夫人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你们也不好使不成?”
还好心好意给柳夫人找台阶。
看在她相公跟柳县丞毕竟同县为官的份上。
柳夫人:“……”
柳夫人在众目睽睽下,只得挤出个笑模样。
这个米氏,实在太放肆了!
钟离夏一直等着米仙仙出丑,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连柳夫人碰了两回壁都不敢在轻易招她了。
眼见人出尽了风头,钟离夏心里也急了。
正巧柳府出了桩丑事,有一对年轻男女在院子里卿卿我我时被撞了个正着。
喜事出了丑事,柳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各家的妇人娘子们也频频看去。
钟离夏正好跳了出来:“柳夫人莫气,今日府上大喜,这二人许是见了夫人与县丞大人恩爱多年才一时没忍住。”
“情难自禁,他们也是一时控住不住罢了。”
“女儿家怀春,我们应该支持他们追求心中所爱才是。”
有娘子忍不住偏过头。
谁不知道柳县丞七八房小妾,平日里都不进夫人房里的,哪儿来的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