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米婆子赶到了,气势汹汹的。

手中提着根棍子,远远的瞧见围在何家门前的人群,鼓着一口气就吼了起来:“天杀的,你们围着我闺女家做啥,打量老娘吃素的不成?”

她手头一根棍子使得虎虎生威的,一双眼如鹰一般在人群里搜罗。

落后她几步的米老头米来顺掩掩面,对老婆子这凶悍破有些不好意思。

老婆子在家地位稳固,说一不二,他只有跟随的份。

壮势!

一见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人,米婆子抬手朝她打去:“臭不要脸的,我让你来祸害我闺女,让你祸害我闺女!”

媒人哪里见过这阵仗,急忙躲开,朝她喊:“我这不是没提成么!”

行当几十年,媒人还是头一回遇上上门提亲,人相公回来的?

“你还想提成了?”米婆子瞪她:“就是你提成了老娘都要拿刀给你劈开了去!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还敢惦记我闺女,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的!”

呵,跟她米婆子讲道理?

米来顺知道老婆子要发飙,忙拉着人:“老婆子,先看看先看看。”

旁边的村人应道:“可不是,米婆子,你女婿可回来了啊!”

何平宴回来好一会儿了,外边的村民也终于接受了。

是人。

随即就是更热烈的议论,比得知王家给下两百俩聘礼还让人震撼。

已经死去三年的人好生生的回来,有什么比这更来得震惊?

场上,唯一呆滞的陶春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何平宴出现的刹那,陶春儿也认出了人。

三年不见,何平宴面目上更添了几分成熟稳重,他本就是那般青隽儒雅的人物,只要在人群中一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哪怕他一言不发,忍是让人错不开眼去。

这样的男人,曾搅动无数女儿家的芳心,但他从不曾认真看过她们一眼,那目光永远追随在米仙仙身上。

让人又恨又妒。

“我女婿?”米婆子这个有着几十年人生经验的人楞是惊住了。

她女婿不是早没了?

按她乖孙的话,那是要在衣冠冢住一辈子的。

看出米婆子的怀疑,村里人肯定说:“就是你女婿何平宴,他回来了!”

旁边人齐簌簌的点头。

米婆子觉得有点晕,转头跟米来顺说起来:“老头子,我没听差?”

米来顺同样晕:“没有。”

甚至连亲家刘氏都招呼她,一脸喜色,还指了指随着何平宴一同来的一行人:“这便是跟着老二一块回来的。”

魏海几个身着锦衣华服,身后还跟着此后的丫头小厮,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生,村民们暗地里悄悄打量,都不敢上前搭话。见刘氏主动点了出来,魏海主动上前跟他们打了招呼。

“两位婶子,我姓魏,叫魏海,这是我夫人顾氏,这一位是钟小姐。”

“我们同何兄相识也有两三年了。”

魏海笑得有两分尴尬。

这种情况难道不该是何兄来做介绍么?

谁知何兄打了个照面突然追着人跑了!

刘氏客气的请他们进屋去坐,米婆子目光可就不客气了,这小子跟他夫人就算了,好歹是夫妻,但这钟小姐又是甚身份?

大周对妇人比前朝宽容不少,但也没有一个未成婚的姑娘家跟着人有家有口的跑?

她上下挑剔的看,放心了。

除了装扮得好些外,这脸、这身段跟闺女都比不得的。

其实魏海到现在都没回过神儿。

他们刚到村里就见有人敲锣打鼓的上门提亲,接着就见一个小娘子踩在台阶上双手叉腰,气势十足的骂人。

魏海生平见过的姑娘妇人们都是温柔娇怯的,头一回见到这么泼辣的,那小嘴很是利索,叭叭个不停。

米仙仙颠覆了魏海的认知。

他想象中,何兄如此人物在乡下娶了妻子,哪怕是村妇挑出来的也定是个较出众的,但乡下的妇人毕竟是乡下的妇人,大字不识,身体粗壮,为人粗鄙。

但现实狠狠给了他一棍。

米仙仙这等模样身段,别说乡下难寻,便是城里都少见,瞧那嘴皮子利索得,连媒人都不敢吭声,可见手腕厉害,莫怪何兄说甚也要回乡。

但,再如何难道不该先跪拜了父母,把他们同何家人互相介绍一下?

总觉得何兄整个人一见了哪位小嫂子后整个人都变了。

好似,他们所有人都不存在。

不过何家人早就习以为常,正要进门,远远的,敲锣打鼓的声音传了来。

很快,那一队报喜的队伍就近前了,为首笑模样的中年汉子开了口:“请教,这可是何平宴,何进士家?”

“这可是报喜队,前些日子去过王家村来。”

“何、何进士?”

边上见过的人本来正在指指点点的说着,一听这话,吓得说不出话来。

何进士,莫非是何平宴不成?

人群里倒吸了口冷气,看着何家门庭的目光彻底变了。

那王家,才只一个王举人呢。

“可不就是何进士么?进士老爷二甲出身,我们刘大人知道何老爷接了调令,马上要上任这柳平县知县大人了,特意命小人们来报喜。”

“轰”,整个小梨子沟这下彻底沸腾了。

知县大人!他们小梨子沟出了个知县大人!

很快,何平宴成了进士老爷,出任柳平县知县大人的消息传到了四方八面,数不清的人往何家送来礼道贺,而得了消息的王家父子被砸个正着,惶恐不安,王老爷很快病倒了。

这会儿,何家外头吵吵嚷嚷的,何光父子出面把报喜队伍请进了屋里,上了茶水,又给包了红封,刘氏带着张氏应付着上门的村人,米婆子帮着照看几个孩子,至于媒人,早就吓得面色如土,趁着人群哄闹的空隙,赶忙溜了。

别说上门提亲,只要过后不记恨她就算好了。

“咱们也进去吧。”魏海知道何家忙,摆摆手让他们不用顾忌他们。

顾氏目光一闪,心里很是嫌弃这小院子,她扯了扯钟离夏的袖子,想让她开个口,却不知钟离夏也正处在惊骇之中。

不是说这米仙仙在冬日有一劫难,险些没了么?

她明明已经拖了时间,怎么这米氏还活得好好的?

钟离夏两辈子头一回见她,一打个照面,她就阵阵心惊。

这米氏实在长得太好了点。

外边吵吵嚷嚷的,二房屋里,是一室静谧。

米仙仙伏在床上,抽抽嗒嗒。

身后,何平宴一步步走进,眼中写满了心疼。

大掌搭在起伏的肩上,掌心灼热,他倾身,浓烈的男性气息涌来,是米仙仙曾极为熟悉的,甚至每日从环抱着的气息中醒来,耳鬓厮磨,气息相接。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何平宴的声音很是低沉,还带着沙哑:“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唔。”米仙仙突然跟个小炮弹似的起身撞进他怀里,哭得满脸通红。

她就是觉得委屈。

很委屈。

大掌环着肩把她拥住,何平宴下颚轻轻靠在她的颈窝,满足的闭上眼。

有多久,他夜夜惊醒,梦中一片荒芜黑暗,他在那片荒芜黑暗的地方始终寻不到出路,只有拥住她,闻着她清甜的香气,他的心神才彻底稳定了下来,就像徒步的行者,只有心里的坚持能支撑着他们。

对他来说,他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心,他的依赖,他的支撑。

彼此熟悉的气息交融,宛若没有分开过。

米仙仙总算止住了泪,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微微拉开距离,还带着哽咽的解释:“我、我不爱哭的。”

可不能误会她是个小哭包!她米仙仙,何夫人,那可是很刚强的!

何平宴唇角带着笑,手指在她通红的眼窝轻轻按压。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米仙仙摇摇头,把自己又挤进他怀里:“你回来就好。”

所有的坚强、委屈,其实只需要这几个字。

你回来就好。

因为他们彼此都是对方的支撑。

何平宴紧紧的拥着人,紧紧的,像要把人拥入心尖。

长得好的人何平宴见过不少,但他却一直记得,他第一次见小姑娘时,她穿着嫩黄的衣衫,背着个小篓子,扎成辫子的头发一甩一甩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调子,转身看来时,轻轻漾开一个笑。

那笑,如同一束阳光,从此在她心底里生根发芽,非她不娶,非她不可。

米仙仙娇声问:“你在想什么?”

何平宴:“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你。”

米仙仙躲在他怀里也笑。

那会何平宴就是个登徒子,见她就走不动路的。

下晌,何家来来往往的人总算少了。

何志忠悄悄找了何光商量:“爹,咱们是不是得把小树林那给填了?”

“填甚?”

何光被众人捧得高兴,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何志忠只得低声说了几个字:“衣冠冢。”

何光吓得顿时清醒了。“你说的是,这地方该填。”

儿子回来了,总不能一边住家一边住衣冠冢!

院子里头,刘氏也被钟离夏捧得很是高兴。

钟离夏为人大方,又会说话,没一会就把刘氏给哄高兴了。

张氏不满的冷哼一声儿。

比不过米仙仙那蹄子就罢了,这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也这么会哄人。

对她就是吆五喝六?

顾氏放不下身段,端着贵夫人的架子端坐在一旁,魏海寻了个机会溜出院子。

何家得了这等大喜事,一**的人上门道贺,何光已经放了话了,过两日准备摆流水席请客,何家近亲的婶子们正在外头杀鸡杀鸭呢。

魏海看得稀奇,有妇人笑道:“公子可别靠近了,脏得很。”

“不碍事。”

他瞧着好说话,那些妇人胆子便大了,一人一句的说笑着。

“咱们知县大人也是,把几位贵人放着可不像话。”

“有仙仙在,谁不知道的?”

“可不,不然也不能收拾大房来招待人,把二房给他们空出来,这是特意让他们小夫妻团聚呢。”

说着笑了起来,语气中透着几分暧昧。

魏海听着都脸红。

尤其,他们口中说的那位是一贯清冷疏离的何兄!

“婶子们可否讲讲何兄同嫂子的事?”

“那多了,咱们这位知县大人呐,打小就是个聪慧的,学问又好,长得更是清清秀秀的,这十里八乡的多的是大姑娘想嫁给他的,可他谁都没挑,偏瞧上这仙仙了,跪着求了好久才让他爹娘同意。”

“可不是,打从仙仙进了门,可是被咱知县大人给捧在手心里的,光是每日睡大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这几家能同意的?”

这是真的。

别说普通人家,就是他们这等人家也没有媳妇们睡大觉的。

何兄何平宴瞧着平易近人,但实则难以接近,这样的人,若不是相交三两载,魏海实在难以相信他会有如此宠人的时候。

“何婶子就不说说的?”

“说啥,你何婶子跟着老大过日子,都分家了,管得宽不惹人嫌啊,再说了,仙仙除了这些,别的也都是好的。”

……

魏海又听了不少,只觉得何兄那待人疏离的模样在他心里彻底崩塌。

甚至,哪有男子能这般弯腰的?

男子汉的铁骨铮铮呢?

男子汉的傲骨呢?

反正他自认是面皮薄做不到的。

回去时,见钟离夏还凑在何家婶子身边捧着哄人,想着听到的那些,抽了个嫌隙,他暗示了一番,让她放弃。

钟家虽是商贾人家,但也是有名有号的,钟离夏没必要放下身段这般讨好人。

她本来也不是这样的人。

没这必要。

真没这必要。

钟离夏并不领情。

或许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她自认并不比一乡下村妇差,论学识论经商,她不知比这些乡下妇人强出百倍,何平宴如今被表面所惑,等时日久了,他自然能发现,只有她才是他的良配。

魏海自认该说的已说,又转到院子外边去看婶子们忙活去了。

事情是这样。

魏海想帮个忙搭个手,婶子们自是不肯,让他去了别处玩,他在外边走走停停的便见隔壁二房门口,那小嫂子的娘正带着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在一边玩。

大的七八岁上下,长得斯文俊秀,很有了半大少年的模样;两个长相一样的孩子圆滚滚的,身体结实,正笑闹着玩,还有个最小的,瞧着三岁左右,长得很是乖巧,整个人靠着米婆子。

他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画了格子,撅着屁股正跳着,还一边招呼着最小的奶娃去玩。

四饼不肯动。

米婆子轻轻推了推:“去跟哥哥们玩。”

小兄弟两个也软软的唤他:“弟弟,来跳格子啊。”

越喊,四饼越发把头埋得低。

三饼撅着嘴哼一声:“四饼坏!”

哪有弟弟这么懒的?

二饼凑过去在三饼雪白的小脸上亲了口,牵着他的手:“三饼,哥哥带你玩。”

三饼乖乖点头。

“好,不跟四饼玩了,他是懒虫。”

四饼噌的一下抬起头,鼓着小脸:“四饼不是。”

“四饼脚脚痛。”

这个理由,几兄弟实在是太熟悉了。

“你昨日用饭说手手痛!”

就是不想自己动手用饭。

大前日还说腿腿痛!

反正每天都有不想动的理由。

愤怒的三饼转向了大饼:“大哥,你看四饼!”

七八岁的少年已经抽了条,露出修长身形的雏形来,面庞秀气,斜斜的靠在树干上,闻言慢腾腾伸直了腰板,双手背负在身后,缓缓吐出几个字:“不管他。”

他娘都管不住这个饼的。

“唉。”二饼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

脸上还带着点肥胖的小家伙一本正经的看看这看看那,一脸操心的模样。

魏海看得有趣,正想同他们说说话,钟离夏不知何时从他身边越过,尽直到了四饼身边蹲下,自认为露出个大方得体的微笑,伸出手,正想劝他去跟哥哥们玩,忽然被四饼小手一巴掌拍下。

“啪”的一声。

钟离夏娇生贵养的,也没防备,四饼这一巴掌顿时拍在她手背上,当即就红了一片,火辣辣的。

“你……”

当即就要发火,米婆子先一步把人给抱走了,让钟离夏又是恼怒又是委屈。

她好心好意的,这小孩不领情也就罢了,这婆子竟还把她当贼一样防了起来。

米婆子打第一眼见就不喜钟离夏,这会儿也只不痛不痒的说了声儿:“对不住了,小孩不喜生人靠近了,他力气也小,姑娘你千万别跟孩子计较。”

要她说,这是活该。

不亲不近的她跑来做甚?一句话不说就上手,要不是见在这是女婿带来的人份上,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钟离夏还能说甚,只能摆摆手说不计较。

她本是想跟几个孩子打好关系,这会儿也歇了这心思。

最小的都这么难缠,更不提几个大的了。

“我只是见小公子长得好,想来也是他娘的缘故,听说仙仙姐姐……”钟离夏刚开了口,只见米婆子等人突然脸色大变。

四饼气鼓鼓的脸颊开始扁起了嘴儿,炫然欲泣起来,小手拽着米婆子的衣裳,抽抽哒哒的:“娘、娘呢?”

大饼几个忙走过去哄他。

对钟离夏也很是不满。

四饼打小跟着米仙仙,几乎从不离身,为了不让四饼找娘,他们才一个劲儿带着他玩,没想到钟离夏一来就戳破了。

四饼小归小,但她知道仙仙啊。

仙仙是他娘。

他在米婆子怀中四处转着小脑袋搜寻,没见到米仙仙人,眼里包着的泪水流了下来,哇哇大哭,一个劲儿的喊着娘。

钟离夏双眼发愣,不知所措,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她了。

魏海也楞住了。

房里,夫妻俩正说着话,四饼尖声的叫喊一传进来,米仙仙喊了声儿:“糟了!”就跑了出去。

何平宴忙跟上。

四饼哭得一个劲儿的挥着小手蹬着小脚,被踢上好几脚的米婆子心里苦啊。

老头子米来顺原本也在何家接受众人的追捧,人家一夸何家出了个知县老爷,可不得连带着夸夸他家的,他家可是出了个知县夫人!米老头被夸得面红耳赤的,还没享够威风被米婆子给赶回家去了。

让他回去通风报信,给家里也说声儿。

都说她偏心闺女,可谁家闺女能挣个知县夫人给她争气的?早知道该把老头子留下来挨踢的。

米仙仙一跑出门,就见在她娘怀里撒泼耍赖的小儿,忙把人给抱了出来:“娘,你没事吧?”

四饼小,又没个准头,蹬上一脚皮肉都要青的。

米婆子:“没事没事。”

再看过去,一到了米仙仙怀里,先前耍着泼,几个人都哄不下来的小儿安安静静的爬在米仙仙怀里,还带着点抽噎,小脑袋靠在她肩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这小混蛋。”她没好气的嘟囔两句。

何平宴跟着步出来,看了看妻子怀里的小儿,问道:“怎么了?”

还没开口,钟离夏抢先便说了起来:“是我不好,先前瞧着小公子独自处着,便想着去劝劝让他一起玩,谁知道……”她脸上带着点落寞,一手覆在被四饼拍得一片红的手背上擦了擦,玉雪的手背上那片红很是显眼,破有些触目惊心的。

米仙仙看在眼里,双眼一亮,忍不住心里欢呼一声:

干得好!

谁干的!

钟离夏像是发现了所有人目光都放在了她手上,忙往袖里伸了伸,替四饼辩解起来:“不怪小公子,是我靠得太近了些,也是我说话不当,才让小公子哭了,是我的不是。”

她落落大方的福了个礼,满脸歉疚。

何平宴目光沉沉,从她身上移开。

米仙仙一直暗地里瞥着,见他没有出口帮着说话,得意的哼了声儿,把怀里的小儿往他怀里一放:“咱们家宝珠,你先前不是问么,这便是宝珠了。”

何平宴盼了十个月的亲闺女,软软娇娇的,盼成了一个软软娇娇的男娃。

四饼抬着自己的大眼,父子俩大眼蹬小眼的。

米仙仙挺着胸脯,仰着小脸儿,露出那张惹人爱怜的脸,目光灼灼。

“钟小姐。”

钟离夏毫不示弱。

“米姐姐。”

腾腾的气势升起,魏海脑子里闪过一句话。

女人之间的交锋。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错了。”米仙仙翘着嘴儿,脆生生的笑道:“是何夫人。”

“钟小姐若是与我相公交好,唤我一声儿何嫂子也是使得的,毕竟钟小姐还年轻,不过十七八的大姑娘呢。”

米婆子接口:“哟,都十七八了,钟姑娘可定了亲?”又道:“我跟你说,这姑娘家还是得抓紧,你瞧我家闺女,十五及笄就嫁过来,十六就生下大孙子,以后有的是福享呢,钟姑娘你也多上上心。”

母子俩一言一句的,旁人没听出来,钟离夏却听出了话中的挤兑。

钟离夏来之前给米仙仙的定义是:大字不识,命短,能生,一阶村妇。

很是没把人放在心上过。

这会儿这份掉以轻心总算让她尝到了苦头,钟离夏虽说在心里很是不屑,这些古人不知,越早有孕对身体伤害极大,却还沾沾自喜的,但身处这种环境,她又不能去跟他们较真儿,只得含糊应道:“多谢关心。”

说着,她瞥了何平宴一眼,满含委屈的样子。

呵!

米仙仙心里冷哼一声儿,最讨厌这种女人了,就跟村里那个叫陶春儿的一样,装得一副温柔大度的模样,以为她看不出来都惦记她相公呢,她米仙仙这双眼那可是火眼金睛,专门辨别这些心有不轨的。

算了算了,她才不会揭穿了便宜别人。

反正她相公也看不上这些小妖精。

她很是大方的摆摆手:“听说钟姑娘救了我相公,关心你是应该的。你放心,如今你到我们柳平县这地界了,我相公虽说同姑娘男女有别,但姑娘有事可以同我说,我也会好生照顾姑娘的。”

一句话就想把她们隔开,钟离夏忍不住冷哼出口:“何、何夫人,小女不才,做的是买卖,恐怕夫人是帮不上的了。”

“不可能!”

米仙仙肯定道。

这柳平县谁不知道何家的冰食?谁不知道她何夫人?

“我何夫人的大名钟姑娘随便问问就知道了,当然,如今何家冰食的事儿是大哥在管,钟姑娘可以找……不行,我大嫂是个凶悍的,看你跟大哥走得近怕是得揍你,我相公对买卖的事儿也不精通,当然了,我也不喜欢有人跟他走得近了,得发飙。”

她说:“不过咱们镇上县里我倒是认识好几个做买卖的,何姑娘若有需要我就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对吧,相公?”她笑眯眯的问。

旁人看在眼中,只觉得娇小的她依靠在高大的男子身侧,仰着小脸,满心信赖的模样。

只有何平宴才知道,这双微眯欢喜的眼中透着光,仿佛他要是说得不如意,那光便能吞没了他。

他的小姑娘啊,还是一如既往。

讨喜。

忍着嘴边的笑意,何平宴点点头:“仙仙说得对。”

“啪”的一下,四饼一巴掌打向他。

凶他:“是娘!”

何平宴被打了正着,无言的看着他的小儿子。

他早就说过,还是软软娇娇的小闺女多好啊。

臭小子,他能喊娘么?

“哎哟,这个四饼啊。”

米婆子等人都吓一跳。“四饼快下来,姥姥抱好不好?”

“女婿啊,你疼不疼?”

何平宴:“不碍事。”

米仙仙心里也有些心疼,但还是说站儿子一边:“娘,不碍事的,咱们四饼三年没见过爹,打他一巴掌算好的了。”

何平宴看着她,眼里透着笑意。

这一家几口亲密无间,温馨无比,高大的男子抱着小儿,娇小的女子依靠在侧,身旁还有几个玉秀的孩子环绕,委实让人艳羡。

何平宴身上所有疏离在娇妻爱子身边尽数撤去,显得尤为的温和可亲,勾着唇,向来带着疏离的脸不时笑着,双眼中星辉熠熠,只印着几人的身影。

能被他放在心底的人。

魏海不敢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幼子一巴掌让他没有任何不悦,至今还稳稳当当的抱着人,很是熟练的模样。

父子天性,方才哭闹不休的小娃坐在父亲怀中,除了不高兴的撅着嘴儿外,早就不哭不闹了。

他望过去时,正好何平宴也抬眼看过来。

轻轻颔首。

目光移到钟离夏身上,何平宴含笑的眸子稍显淡了些,开口道:“仙仙说得对,男女有别,钟姑娘在柳平县有事可找仙仙出出主意,她聪慧明理,甚过这世上大多数人。”

米仙仙脸都被夸红了。

钟离夏狼狈的走了。

何平宴跟魏还打了招呼,带着妻儿回房了。

回了房,米仙仙从何平宴怀里把小儿子给抱了出来,亲了口他的小脸:“四饼干得好。”

她早就想教训敢她了,只钟离夏这种装模作样的女人有一个救命恩人的头衔在不好下手,结果转头她儿子就给她出气了。

说来还多亏这女人,四饼的泼她也是见识到了。

懒馋泼全齐了。

何平宴招招手,让大饼三兄弟近前,挨个在他们小脑袋上摸了摸,眼中带着几分愧疚:“爹回来了。”

大饼打小是他带大的,何平宴出事时早就记事了,父子俩感情深厚,这会儿清秀的眼红着,眼泪滴滴哒哒往下掉:“爹爹。”

矮他一个头的小兄弟两个也靠了过去,还带着点奶音,脆脆的喊:“爹爹。”

四饼朝他们看了看,又把头埋进米仙仙怀里去。

“你们娘把你们照顾得很好。”何平宴道。

满含感激。

米仙仙眨巴着想哭的眼,理所当然的:“我可是他们娘。”

她等的就是被夸这一刻,这是一种肯定。证明在何平宴这个支撑不在的时候,她依然能把几个孩子好好养大。

为母则刚。

何平宴果然夸她了:“我的仙仙果然是人美心善,灵动聪颖,举世无双,世间难寻。”

可是何平宴心疼,他曾一手带大过几个孩子,知道带孩子多辛苦,尤其她还是那般娇气,哪怕有爹娘大哥们帮衬,也定然不轻松,更不提还要想法子赚钱供孩子进学堂。

这该是多么不容易。

但她只提了那些好的,中间的曲折却全然不提半点,何平宴无法想象,每当他一动念,就有无数的爪子子抓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喘息。

米仙仙得意的抬了抬小脸,当着孩子的面儿,她凑近了过去,转头脸就变了:“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计较先前她看你那一眼的事了。”

“她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看你?”

“老实交代!”

一副不依不饶,要让他解释清楚的模样。

何平宴细细回想了下方才的情形,破有些哭笑不得:“我与她除了这恩情,半点关系也无。”

另一头,魏海夫妻也在说着话。

顾氏先前见了钟离夏,这会儿对米仙仙,甚至何平宴都破有微词。

“到底是个姑娘家,又有天大的恩情在,好歹也得给些薄面吧。”

魏海不置可否:“要甚薄面才算薄?”

顾氏看着他,眉心也蹙着:“你先前不也打算撮合他们么?”

魏海:“算了吧。”

“何兄并没这个意思,何况,何嫂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他现在也没这心思了。

顾氏却脸一变。

“你以后也少掺和他们的事,或者劝劝钟姑娘。”

“可那米氏到底出身不好,钟姑娘哪里配不上了?”

魏海就问她:“从淮州一路到京都,钟姑娘一直都跟着我们,但你可听到有半分她跟何兄的事儿?有见到他们可曾单独相处过?”

哪怕钟离夏跟着,旁人也没有把他们联系在一块儿,这追根究底,是态度。

何兄态度端正,客气疏离,从不让人误会,这个分寸他把握得极好。魏海一直觉着钟离夏这一腔情意难得,这才想着撮合他们。

见了他们一家的画面后,他什么心思也没了。

小嫂子和她娘都好厉害的。

顾氏无言,是夜,何光刘氏夫妻做主招待他们。

何平宴郑重的介绍了几人,说起钟离夏的救命之恩,还恳请刘氏做主收钟离夏为干女儿,以后他这做哥哥的,自是会好生照拂。

顾氏彻底信了。

魏还还告诉过她,这救命之恩是大,但恩情也总有还完的一日,若是到了那一日,可就不好说了。

钟离夏拒绝了,推脱说要问过家中父母才能定下。

张氏手肘碰了碰米仙仙,悄悄跟她说:“你可小心了,这姑娘八成不安好心。”撇撇嘴儿,话中还带着两分幸灾乐祸。

米仙仙扭头看她。

张氏别扭的侧过身:“干啥你,又想出啥坏主意了。”

张氏抖了抖身子。这个小蹄子该不会又想整她了吧!

前两年张氏装摔了腿被发现,她到现在都记得,何家把她送回了张家,那些日子她娘她弟妹等人可没少折腾她,还骂她不中用,把张氏气得这两年都没跟娘家往来。

主意是她弟妹给出的,结果被拆穿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回得了教训后,张氏安份了下来,这两年日子过得滋润,刚有点小心思,小叔子回来了。

他还成了知县老爷!

有这么一座靠山,她是没法跟米仙仙这小蹄子较劲了。

算了,先让米仙仙得意得意。

等她儿元子考取了大官后,就轮到她了。

米仙仙摇摇头。

她就是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大嫂。

尽做些棒槌事,没料她看得还挺明白的。

张氏敢怒不敢言,把头侧在一边去。

稍玩,何平宴带着母子几个回家。

初春儿的天儿,夜里还带着几缕凉意,晚风徐徐吹来,脚步踩在地上发出微微的声响,这份久违的宁静环绕在侧,让人忍不住满足喟叹。

几个孩子早就困顿,最小的四饼已经在何平宴怀里睡得打起了小呼噜,血缘或就是如此神奇,向来不接受生人的小儿不过初次见便能安稳呆在他怀里,放松睡在他怀中。

这是来自父亲结实有力的臂弯啊。

米仙仙抽了抽被紧紧握住的手,没抽出来,暗夜里,她斜眼瞪了瞪,心里又跟吃了蜜一样,甜得很,浑身都发烫起来。

短短的路,很快就到了。

何平宴把怀里的小儿交给她,带着三个大的去洗漱,把他们送到床上,盖好被子,看他们睡得香甜,良久才转了出来。

米仙仙已经洗漱好了。

她坐在床沿,随着脚步声走进,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脸蛋绯红一片,直到那熟悉的气息从背后拥住她,带着点酒气的气息浓郁惑人,米仙仙只觉得喉头干涩,想拿过一旁的水杯,下巴被轻轻抬起。

修长有力的双手沿着脸庞线条轻触而下,指尖灼热异常,被那份温度感染,米仙仙只觉得整个身体都烧了起来,抬着水雾朦胧的眼,微弱的烛火下,何平宴双眼紧紧的盯着她,异常发亮,像是兽类盯住了自己的猎物。

而米仙仙,就是那个猎物。

她不自在的舔了舔红润的双唇,刚要开口,身影覆了下来,温热贴在她唇上,先是浅浅厮磨,接着强硬的顶开了她的嘴,舌尖共舞。

“唔。”

肩膀被用力按着,米仙仙溢出一声。

好一会儿,他才放过了她。

眼里满是笑意。米仙仙推了推他:“快些洗漱。”

她才不是不好意思了。

何平宴看她一眼,从容起身:“好。”

人一走,米仙仙快速爬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上。

中间,还躺着呼呼大睡的四饼。

他一直是跟米仙仙一块儿睡的,怕他明早起来见不到人会哭,米仙仙也不敢把他放到其他房间。

这会儿,米仙仙万分庆幸儿子还在,虽说他们儿子都有好几个了,但几年不见,对这种事她还是十分羞涩敏感,实在害羞,米仙仙还翻身吹灭了一盏烛火,只余点点微光透过窗户透了进来,又赶紧躺好。

等何平宴洗漱好,难得呆了下。

米仙仙凶巴巴的在被窝里说道:“睡觉,你明日不是要去县衙交接么!”

耳边,只听两声轻笑传来。

米仙仙摸了摸羞红的脸蛋,咬着嘴。

接着,床仿佛塌了一方,掀被子的声音传来,悉悉索索躺下的声音,在熟悉的气息中,米仙仙沉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