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人没露面,只让媒人带了聘礼去,一路上敲敲打打的。
王举人不觉得依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有人敢拒绝。
媒人也强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哪家来的似的。没多久,相邻几个村子都传遍了。
王老爷上何家提亲,要娶那小寡妇米仙仙了!
米家得了信儿,米婆子提着棍子就赶了来。
何家门前挤满了跟着来看热闹的人。
“便宜那小蹄子了,那王老爷可惦记她三年了,以后可有的是福享了。”村里的碎嘴婆子们聚到一块儿,一脸的幸灾乐祸。
王家有王举人又如何,又不是那王举人提亲,是给王老爷提亲的。
那王老爷,一只脚都夸棺材里头了。
陶春儿想着前几日那一面,三年时间,那米仙仙依旧身姿窈窕,肤如凝脂,以往的灵动添上了几丝温柔,越发显得她灵巧通透,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正低头同他们说着甚。
长长的睫毛,小巧的下巴,整个人化成了一汪水。
那画面,温馨得能渗透外边的寒冷。
她再是精心呵护,跟米仙仙对比起来,仍旧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农妇,而米仙仙就是那大户人家的夫人,云泥之别,让她心头格外羞耻恼怒。
目光闪了闪,她温和劝道:“你们别这样说,仙仙妹妹也很是不容易的,如今苦尽甘来也是她应该的。”
“春儿你就是太善良了,那小蹄子可从来不带正眼看你的,你还帮着她说话。”
“就是。”
三年前米仙仙只是个小寡妇,没了何秀才,还带着几个孩子,人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谁料这母子几个半点没落魄,反倒借着冰食儿的买卖越过越好。
何秀才在时,米仙仙就是村中妇人们嫉妒的对象,何秀才没了,米仙仙没有如愿的落魄下来,更是让这些碎嘴的妇人心里越发不平,巴不得嫁了去王家村祸害去!
这头,何志忠一手握着根棍子站在门口,拦着媒人不让进。
张氏在他旁边也跳脚,说她弟妹不嫁人。
米仙仙要嫁了,那冰食该咋办?
媒人哼道:“人家王老爷愿意出两百俩的聘礼,每月还给你侄儿二十俩银子花销,这十里八村可是头一份了,你弟妹模样再好那也是寡妇人家,人王家愿意花大价钱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看还是得你弟妹自个儿说了才算不是?”
媒人一开口,旁边看热闹的顿时炸开了。
聘礼两百俩,每月还有二十俩的花销,别说娶个寡妇了,就是娶个大姑娘都用不上的。
“这小蹄子可真是招人疼!”
“这等条件还拿捏甚的,是我早就应下了。”
没有人觉得米仙仙甚至何家能拒绝得了。
媒人也是。
她满含得意,觉得下一刻何志忠就会让开,谄媚着把她请进门,端茶倒水的伺候着。
谁料何志忠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滚!”
“你!”
门里边一道娇声传来:“大哥,让我跟她说说。”话落,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出,翠绿的衣角从门里露了出来,米仙仙娇小的身子越过何志忠站在了门前。
媒人一见米仙仙出来,顿时挤出笑:“小娘子,你可总算是出来了,这大好的亲事可找不出第二家的了……”
米仙仙小脸一下不耐烦:“不嫁,赶紧走!”
媒人不料她这个态度,“小娘子,这王家可是王举人家,家中家财万贯,你可千万别不识好歹。”
“再说,小娘子前两年不是放了话,说是只要分了家产,每月再给你那几个儿子一月二十俩花销银子便同意么?这可不是拿乔的时候,我们这行当,那是专门牵桥搭线的。”
这是暗示,米仙仙要是不识好歹,她就要让她嫁不出去了。
米仙仙放的话在张氏的传播下越传越远,十里八村都知道,让许多人都知难而退。
“哼,咋了,前两年是前两年,现在是现在。”米仙仙可不怕,挺着小胸脯,神气得很:“我家以前是甚情形?如今是甚情形?我差那几个银子不成?”
没钱的时候这点银子她还能看上,如今她自个儿都是“家财万贯”了,还想按着以前的条件打发她,当她傻呢?
当然,她也不会嫁就是了。
“王家,本娘子压根看不上!”她不屑的撇撇嘴。
明白告诉所有人,这王家穷,她看不上。
偏偏还没人能反驳。
何家这两年靠着冰食的买卖吃香喝辣的,何必还嫁到王家?
还是王老爷那个老不羞?
这满村的妇人家不喜米仙仙,但小梨子沟的汉子们可是一直觉得她知书达理,为人贤惠,先前是米仙仙没表态,这些人不好开口,如今米仙仙开了口,万万没有让人欺负到他们村人头上的道理,个个都上前往何家站。
把一众妇人气得要死。
媒人只得威胁出声儿:“小娘子啊,你可别进酒不吃吃罚酒,王家可是有王举人撑腰的。”
“呸!”一说起这,米仙仙怄得很。
“他王鹤算啥?这柳平县又不止他一个举人,那跟他一同考上的陈举人还是我相公的好友呢,人家考取前茅,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王鹤不过吊尾被取中,横甚的?”
“我何家连冰食儿的买卖都敢做,你打量我家背后没人呐?”
“告诉那孙子,本娘子可不怕他!”
没人给她依靠,怎好肆无忌惮?
媒人被这话一惊,也不敢搭腔了。
心里隐隐有些后怕。
何家一阶农户,为何做了冰食买卖几载半点事也没有的?
说明何家背后有人!且势力还不是一般大!
连媒人都不敢开腔,围观的村民们更是惊惧的看着何家人,目光隐隐有些不同了。
陶春儿看着台阶上那个耀眼无比的人,气得胸口直闷。
“可这话也……”媒人想退缩,但想着王举人给的赏银,咬咬牙正想再劝,低沉的男声穿透过来。
“还不走?”
轻轻的嗓音,带着迫人的威压,仿佛暴雨来临前的平静,再一掷声,必定带着雷霆之怒。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看去。
入目的是挺拔的青衫,青隽的容颜。
那双眼,沉沉浮浮,像在压制着甚么。
“何、何秀才!”有人认了出来!
何秀才何平宴。
“到底是人是鬼?!”
胆小的直接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有人见他双脚稳稳踩在地上,一步一步带着沉稳的声音,忍着胸腔里的悸动,“是、是人吧。”
他站在众人面前,与米仙仙四目相对。
两双眼越过时间长河相视,何平宴眼里的疏离彻底消融,能盛满漫天星目的眼眸只装入了她聘婷的影子。
聘婷站立,婀娜多姿。
只在他记忆中的小姑娘鲜活的呈现,朝气十足的叉腰跟人对骂,娇俏泼辣,是何平宴不曾见过的张牙舞爪,都一笔一画嵌入他的心中。
任她如何变化,都是他藏在心间的小姑娘,让他满心欢喜,满心骄傲。
“仙……”
早在何平宴的声音传来那刻,米仙仙就呆立当场,她颤着手,泪如雨下。
明明她先前赢了,但在他出现的那刻,心头蓦然涌出酸涩,鼻头发酸,仿佛那些坚强通通崩塌,只剩委屈。
何平宴开口那一瞬,她提着裙子,哭着跑进了院子。
“仙仙。”何平宴眼一缩,跟着追了上去。
院子里,几个饼饼被刘氏好生护在身后,怀里还抱了个发懒不肯下地的四饼。
二饼三饼已经六岁了,如今也在学堂里上学,这会儿,小兄弟见那高大的身影追着进了屋,撅着嘴儿问着大哥:“大哥,那真是我们爹么?”
可他们爹不是住在地下么?
何光夫妻和他们大伯何志忠悄悄带他们三去过后边小树林的衣冠冢,带他们去烧过纸钱,说那里住的是他们爹。
二饼三饼听人说住地下的人都要花纸钱买东西,怕他们爹吃不好睡不好的,还省下了自己的零花托大伯给带了好些纸钱去烧了。
就盼着他们爹能过得好呢。
但他们爹不是住地下么,他怎么上地上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