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慕长安站在屏风边上,看着宋妍平静道。
刚进雨和塔的第一年,她想着若是能出去,一定要将宋妍千刀万剐,可如今真的出来了,旁人递刀,自己也是下不了手的,并非因为什么慈悲心肠,而是真就恶心透了,就连此刻与她站在同一间屋子里,都觉得有辱身份。
宋妍睁大了双眼,扶着边上的木桌才勉强支撑住了自己,“你没有死?!”慕长安她好大的命,被送去雨和塔那种地方居然还能活出来。
是皇帝南巡找到她了??真如自己方才所料,皇帝早就知晓了一切。宋妍的眼神里夹杂着恐惧和惊诧,“你竟然没有死?!”
不止没有死,眼前的人衣着光鲜,容颜褪去稚气,美得隐隐有出尘脱俗之姿。她只恨自己当年没有一刀......
“你是否在后悔当年没有立即杀了我?”慕长安道。
心思被看穿了,宋妍立即避开了她的眼神。
“贤妃娘娘,你惊讶于我还活着,我倒是十分意外,你这般机关算尽,扫清了绊脚石,终究还是没当上皇后。”
慕长安这几年也不是毫无长进,对待仇人,比起歇斯底里地报复,三言两语直击要害才能令她最痛。
宋妍勉强站住,慕长安却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过来,就如同半夜来索命的冤魂一般,当年将人扔进雨和塔时,感觉就像将一个麻烦的人扔进了焚化炉,管它恩恩怨怨,谁对谁不起,真的一身的松快。
谁能想到此生还能再次相见?
宋妍小退了几步才抬头正视她,惊讶与恐惧令她颤抖得不行,“你别过来!”
慕长安有意要吓她,“我只站在你面前,就已经怕成了这样?”
宋妍干咽了一下,“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三年了,本应该化为化为黄土的人却这么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谁说我逃出来了?”慕长安的声音波澜不惊,“雨和塔是什么地方,每日,送进来的是活人,出去的只能是尸体。最终留在里头的,尽是怨魂,成千上万。”
宋妍伸手捂住了嘴,怨魂?三年之中,她不是没有梦见过慕长安,此时眼前的不是人,更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
“你别过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宋妍看向皇帝求饶,可是靠坐在主位之上的皇帝无动于衷,眼底一片冰冷,令人觉得比起慕长安,他更像是要立即将她千刀万剐之人。
再无任何转圜余地,她只能转向慕长安跪下,微微冷静下来之后,想到了宋家,叔伯父兄都在朝为官,若是因她而连坐了,那宋家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彻底完了,“是我害的你,可若我真的要你死,何不一刀杀了你?”
慕长安觉着自己早就看透了宋妍,“照你说,我还要感谢将我关进雨和塔?你不直接杀我,只是为了让我一点一点被折磨致死罢了。你这个人,总是这样,每一次害人的理由都如此冠冕堂皇。说别人挡了你的路,说自己为了宋家迫不得已,说只是想要后位,每一次都是。难道别人就该死吗?”
“我、”宋妍张口无言。
“可笑的是,即使如此,你还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一层层伪装被活活撕了下来,宋妍再无可辩驳。
她原本没想要慕长安死的,是皇帝对这个贱人的宠爱令自己失了智。两人同等的家世,容貌,地位,处境,凭什么慕长安就能轻而易举得到她一直苦苦算计的一切呢。
可如今她再无话可说,胜王败寇,她输了。
屋子外头,毒酒已经备好,明泰端在手里头,他不知屋子里头发生了何事情,也不知这酒要给谁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书房里头皇帝喊了一声,他立即才恭恭敬敬地进去。一向高高在上的贤妃正在磕头求饶,嘴里念着求皇帝放过宋家。
“叫侍卫进来,将她拖出去杖毙。”皇帝沉声命令道。原来不是要毒酒的,明泰赶紧去门口叫侍卫来。
“等等。”慕长安制止。
“你不想她死?”皇帝问,她若是为宋妍求饶,自己就会被气死!
“别杀她。”她道。
皇帝就要发作,又听慕长安讲,“将她关进雨和塔,永生永世都不要放出来。”
“就这样?”这个女人她是不是想气死他?这也叫惩罚?
慕长安点点头,低着眼眸看着在为宋家拼命求饶的宋妍。她要的就这样,雨和塔如今空无一人,可是在她看来,里头怨灵无数,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即使不能叫宋妍体会她当日的绝望,也足以渐渐将人折磨疯了。
“你说当日留了我一命,那今日,我也留你一命。”她道。“不是说这三年为了念佛祈福了吗?你去那里头念,里头有很多亡魂会到你身边来听。”
皇帝虽觉得这般惩罚轻了些,却还是下令将宋妍连夜送去雨和塔,此生都不许再放出来。
宋妍眼底满是恐惧,皇帝没有说会怎么对待宋家,她拼命挣扎求饶,求皇帝放过自己的叔伯父兄,却依旧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侍卫堵上了她的嘴,将人拖了出去。
终于,屋子里头只剩下二人,元灼伸手拿起茶杯,茶水早就凉透了,却还是一饮而尽。
慕长安就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木椅上,似是没有回魂。
“接着往下说。”皇帝问道,“进了雨和塔后,发生了何事?”长夜漫漫,他有的是时间听她讲。
慕长安静静坐着,她并不打算回忆,更不想讲给他听这些,她都已经逃出生天了。
“累了?”皇帝问,重逢以来,难得的好脾气。
“明泰,叫御膳房做点吃的来!”
外头知道皇帝盛怒,连着发落了贤妃娘娘与福德公公,宫人们都吓得要死。明泰一听吩咐,立即尊令,亲自去御膳房叫人准备。子时刚过,御厨们该是歇下了。
慕长安没有回过神来,从苏州到京城,再到面对宋妍,作为闲了一年的人,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叫她有些累。
“饿不饿?”皇帝好声好气同她讲话。
她点点头,今日都没好好用饭,他那么凶,她都没敢吃,“许月圆呢?”
“在南三所,朕没亏待她,下人们伺候着呢。”说着,皇帝伸手包住她攥着自己衣裳的手,叫她放下心来。
宫里头的膳食就是比外头的做的精致,慕长安也不拘谨,每道都吃了些。御厨自然猜不到是做给原先那位谨嫔娘娘池,否则定照着她的口味做。可就这样,慕长安也用了一整碗饭。
皇帝十分耐心地在一边看着她吃,自己一口没用,手边也有筷子,偶尔给她夹菜。
从前他可没有这么体贴过,慕长安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反常了,“瞧朕做什么,吃啊,不是饿吗?!”
果然,温柔都是装出来的。
用完了膳,慕长安道,“我想回芳华轩休息。”夜很深了,她累啊,身心俱疲。
皇帝忍了许久了,她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在怪朕?怪朕这些年没有找到你?怪朕被他们联手蒙在鼓里?!”
怪他?“皇上何出此言?”
“那你为何不歇在此处?”为何不同他一道睡?
慕长安想了想,书房里屋是能睡人的,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歇在此处吧”
???这个回答令皇帝猝不及防。
两人各自洗漱了一番,换了寝衣。慕长安怔怔地躺在宽大的龙塌上,前些日子自己睡的还是客栈又旧又小的房间里头,今日却又回到了这。
一路风尘仆仆,两人都累了,依旧是她睡床里头,他谁床外头,她离他远远的。天一亮等着他们的,还有许多事情。
“朕不会就此作罢,正好借着此事,一道料理了宋家。”
“好。”她拉好了被子,乖乖地看着头顶的幔帐。
“当日在场的所有人,朕都会再盘查一遍,定罪的定罪,连坐的连坐,一个都不会放过。”
“嗯。”
“公公正正,不放过一个有罪之人,不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嗯。”
“慕长安。”
“嗯?”她看向皇帝。
“你怪朕吗?没有保护好你?”这么说着,元灼觉得有些平复的心情又难受起来。
慕长安摇摇头,“从未。”
“那你......”皇帝侧过身,靠近她一些,“你有思念过朕吗?”这三年来,白日里还好,午夜梦回,发现床边空空荡荡的,这才是思念最深之时。
慕长安伸出手,轻轻贴在皇帝脸上,手心温热,他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缘分,竟然让两人苏州再次重逢。眼底晕染着泪光,张嘴道,“每一晚。”每一晚她都想他。
不再试探,皇帝倾身过去,将人圈进怀里头才稍微换来点心安。他有一堆的话要问,在雨和塔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不来找他,就算写一封信让他知道她还活着也好,可是这个时辰太晚了。
“睡罢。”其他所有的事情,天亮了再说。
慕长安被他搂在怀里,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了他稳健的心跳声,“皇上,这样我法睡。”抱得太紧了。
元灼将人松开,换做去搂她的腰,总之强势地圈在身边,依偎在一道,不准她离开。
睡?慕长安又睡不着了,她也有话要问他,思前想后地,终于在他耳边轻声问,“太子是谁给你生的?”
皇帝蓦地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