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刚过,一队铁马踏碎了寂静的秋夜要出宫去。
带头的正是御林军搜领林瀚,高举着令牌,“奉圣上旨意出宫办事。”守卫们心里诧异,忙行礼,“林大人?宫里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要您在这个时辰出去?”
林瀚压着腰侧大刀,“你们尽管守好夜,其他不许多问。”圣上龙颜大怒,连夜召见他,让去擒几人回御书房面圣。
宫外的,一位是西郊静云寺修行的贤妃,一位是正值修沐的福德公公,在宫内的,包括宫女、侍卫十多人。皇帝吩咐,无论是谁,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即使是贤妃也不例外。
另请杨正夫人王雪澜也入宫。这么多人,看着似乎并无相干,林瀚一时间也猜不出所为何事。
宫门打开,马蹄声起。
御书房里头,檀香味甚浓。皇帝双眼血红,去拿茶盏的手都气得颤抖。慕长安就坐在他身侧,半个时辰前,她从王雪澜产子开始说起,一直讲到自己被捆着带进了雨和塔,自始至终,语气平和。
雨和塔是什么地方,皇帝开始并不知晓。直到慕长安告诉他,那里是关押瘟疫病人之地,他险些坐不稳。
原来是这样,原来就是这样。修佛多年,本该修了点仁慈现场,可是此刻他只想将人杀了,不,死太便宜他们了,该凌迟处死才对。
已派了林瀚出去捉人,就算是死了的,也要从坟墓里头给他挖出来!
皇帝看向慕长安,她说这些的时候反倒不哭了。被娇养着长大了的人,到了宫里头他也锦衣玉食地供着她。却没想到越是想护着她,越是没有护好。
她自己从瘟疫死人堆里逃了出来,这么娇弱的人,是如何办到的。
慕长安怔怔地看着皇帝,他两行清泪,是为了她而流,不敢再往下说了,雨和塔里的头一年并不十分艰难,第二年,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宋妍第一个被带到的,她如今不住宫里头,空顶着贤妃的名号被皇帝送去了庙里头清修。
“你去后头歇着,去吧。”皇帝命令道,伸手抹去泪痕。
宋妍进到御书房,见到的是皇帝神色冷清地坐在木塌之上等她。
“皇上找臣妾来所为何事?”她真真恨透了他,原以为算计了所有人,后位就是她的了,然而仅仅是因为她说知晓慕长安逃走的事情,复位之后,他就将她送去了庙里!
皇帝手掌贴着茶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眼神透出的杀意还是叫宋妍心惊。
“你再将三年前,慕长安临走时的情形说一遍。”
又是因为那个女人!她都已经死透了!还想着她!袖下的手握紧了,长长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
“当日,谨嫔说留了那封信给皇上,托我将半块玉佩古交给皇上,说不与你结盟了,小桃子她也不要了,叫您忘了她。”
“她那封信是上写的是什么?”皇帝突然发问,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说了与君长诀,勿、”宋妍说了半句立马住口,她慌了神了,差点露出马脚来。
“你看了那封信?”皇帝追问。
“没、臣妾没有。”宋妍抓住自己的衣摆,“猜想该是这几句。”
“信上倒是没在这句,却说你掌管后宫之时,苛待宫人不说,还贪了不少银子?”
“胡说八道!信上根本没有写这几句!”宋妍一听,立即反驳。皇帝为何要说谎?她哪里做错了什么了吗?还是他想借此发落宋家?
皇帝缓缓徐行,她却已经自乱了阵脚。
“你知道欺君罔上,是何罪名?你的父兄,你们宋家的后辈,皆会因为你的这点过错,永世都翻不了身。”皇帝语气平缓,听似在规劝。
这一字一句不咸不淡,却叫宋妍听得心头愈加慌乱不止,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人已经死了,就算他发现什么还能叫她起死回生不成。
御书房里,恢复了一室寂静。
“想清楚,招了吧。”皇帝又道。
宋妍没有站稳,扶住一边的木椅把手,骤然抬头,皇帝看向她眼神里尽是杀意,
他果然、知晓了。
“皇上南巡回来了?”福德躬身进书房。“召见奴才,只要派人来告诉一声便可,何必差林大人来。”
等见到瘫坐在地上的宋妍之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去,连忙跪下。
皇帝将视线移动到福德身上,跟了他多年的奴才,说反戈就反戈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狗奴才,伙同宋妍一道骗了他。
蹙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朕待你不薄。”
心里头有鬼的人,光是这点沉默就已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此时,王雪澜也已经被请到了,行了礼,不知皇帝为何会连夜召见她。
“你说,你生子那天,谨嫔出现过吗?发生了何怪事没有?”
王雪澜看着书房内的情形,一脸茫然,生子那天?是有些奇怪的......可是她连杨正都没说过。
“那日我......未见过谨嫔娘娘。”王雪澜道。
宋妍知道皇帝只是心里头怀疑,其实并无任何证据的,听王雪澜说了这一句,也稍许镇定下来。
“因为谨嫔娘娘根本没来过我床榻边,我却隐约听见她在外屋说话了。”她就是听见了,贤妃说谨嫔在她生产之前就已经走了,可她确定自己听见。
“还有......”
“你但说无妨。”
“有那么一会儿,产婆丫头们突然全出去了......只留我一人......任凭我怎么呼救,他们就是不理我。”王雪澜想起这事,依旧后怕,她只当自己没救了,拼命喊人,却无人回应她,真真绝望。
皇帝听到这里,手掌下凉透了的茶杯几乎被他捏碎,“贤妃,你来说说,这是为何?”
宋妍此时真正确认,他全部都知晓了,这是秋后算账。他何来的证据?当年那些被她买通的下人,她已经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若是说还有谁知晓此事,那么只有福德了。
而福德,也是照着她这么想的。
“你先出去吧。”皇帝道。
王雪澜还是不知发生何事,行了礼以后退了出去,门口的守卫又立即将书房大门关的严严实实。
“你们哪个先招?朕可从轻发落。”
一听这话,福德知道自己还有救。
“奴才知道!是贤妃娘娘!”事到如今,将事情全部推给贤妃就是了!
他一五一十将当日的情形吐露了个干净,这些年他不说,只因被贤妃威胁了而已,对,全是贤妃的错。
宋妍全程都未辩驳,只冷眼看着皇帝。福德这个蠢奴才,还真信了他们这位皇帝所说的从轻发落?
皇帝听完了,平静地问,“朕只是想知道,谁给谨嫔递的笔墨?”
福德本以为这番说辞已经将自己摘了个干净。没想道皇帝一句话便再一次令他慌了神。
“是当日房中的侍卫!”
“哦?那侍卫怎么同朕说是你递的?”
“侍卫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同皇上你说这些,皇上你不要被有心之人蒙骗了!”
福德还在挣扎着。宋妍却已经看穿了一切,皇帝不是在质问,他游刃有余地逗弄着垂死之人,看他们惊慌失措,漏洞百出,以此泄愤罢了。
福德说了这么多,终究还是把自己绕了进去。
“来人,拖出去,三日后杖毙了吧。”皇帝不想再听。让这奴才多活三日,便是从轻发落,往重了去,他想将这奴才凌迟处死了。
福德连忙求饶,头磕出了血,却依旧说自己是无辜的被冤枉了的,他真的一朝想错,是宋妍答应了他后半生的富贵,他才站在她这一边的,等到后悔,为时已晚。
福德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屋子里最后只剩下三人,慕长安静静坐在屏风后头,似曾相识的局面。
宋妍没再跪着了,事到如今,她也不用再跪着。“我父亲为了皇帝复位,领群臣弹劾荣王,才有了你今日,皇上就这么对我?”
“宋家?在朕同荣王之间多年摇摆不定,如今倒是被你说成了忠臣!”
“那他们慕家呢?慕长清带头造反!慕家全家包庇,为何慕长安死了还能追封为后。一个死人!你年年命人祭拜她!我!”宋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声嘶力竭,“是我扛起了管理六宫之责,后位本该是我的!看看现在我得到了什么?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公平!”
“朕不会让一个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的女人当皇后。”皇帝道。他的心,如被刀割似的,害了慕长安的人,不止是福德、宋妍,其中也包括了自己,那段时日太过混乱,得知她离开,他昏了头,但凡他那时清醒一些,也不会是今天的局面,她不会吃那么多苦。
宋妍笑了,“皇上你自己杀人无数,却反过来质问我?臣妾,这是跟着您学的。”
既然都说开了,皇帝的心倒是沉下来了,“朕从未滥杀一无辜之人。许家诬陷王家,害得王家被灭了满门,朕登基之后,搜罗证据,找齐了他们诬陷和造反的罪证才动手,并未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既然是学朕的,敢说自己从未因私欲而害一人?”
“我、我没有!”
......
“出来吧。”皇帝对着屏风后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