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宫里头,首当其冲去了芳华轩将她的牌位砸了个干净,吓得里头的宫人皆跪地瑟瑟发抖。墙上的皇后遗像也摘了下来,想了想忍住没撕,卷起来扔给了贴身太监。
这三年来,他每晚都要来这一趟,时常深夜才离去,桌前的贡品每日都要更换,殿里头虽然不住人了,可也吩咐下人必须打扫得一丝不染,什么稀世珍宝都先往芳华轩送。
如今这些要是让她见着,岂不成了笑话了?
等慕长安被带到此处时,眼前一室狼藉。皇帝砸完,大刀阔斧般地坐在木椅上沉默着。
“娘娘?!”小婵第一个认出了慕长安,惊得连礼数都顾不着了,提着裙摆起身就往门口跑。
规规矩矩跪着的青鸾闻言也看了过去,惊得花容失色,真的是她们娘娘?还活着?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也立即围拢过去,抓着慕长安的手怎么都不敢相信。
“真的是我们娘娘!”
“活得还好好的。”
“奴婢们都快哭死了。”
“娘娘啊,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您。”
“娘娘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
屋子里头的女人们哭成一团,小太监们也跟着抹眼泪,慕长安原先待他们极好,如今平安回来了,只觉得是菩萨显灵,更是要哭。慕长安本来泪水就多,被她们惹得泣不成声,谁还有空管得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
“娘娘,奴婢每日都为您诵经念佛,想着能感动上苍,把你还回来。”
“娘娘,奴婢给娘娘整理衣物之时,经常忍不住落泪,想着您要是活着该多好,如今,愿望成真,您真的活得好好的!”
“奴婢每日都想着,要是娘娘活着,就算能让奴婢折寿都行。”
“娘娘您到底去哪里了?”
“先别问,娘娘一路赶来定是饿了,去御膳房端些吃得来。”
......
“都出去。”
皇帝听得心烦,沉声命令。
宫人也不敢违抗,抹了眼泪又对着慕长安笑,各自行了礼才退下,一出门口就又吵闹起来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地上乱得却没有一处站脚的地方。
“进来。”皇帝道。
慕长安听话进去,别人们见了她皆是惊喜万分,只有他,这几年还是这个脾气,就不能好好说吗?他好好问她,自己也能好好同他说。
走到皇帝身边,看着他气得一手抓紧了木椅扶手。元灼忽然用力扯过她的手,四目相对,他想说,这些年他每日为她抄经祈福,修建了许多寺庙,话到了嘴边,又想到方才有个宫女好像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又咽了下去。
“将衣裳换了去。”宫外的粗衣麻布,看着碍眼。
慕长安这些年拮据,衣服都是选得普通料子,干干净净的,普通人家都穿这种,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进了里屋。
里头的摆设照常,跟她离开时的模样并无差别,拉开衣柜,衣裳全是新的,而且件件绣工精美,完全没有因为无人穿而草率裁制。
细细去闻,上头还用她最喜爱的百合香薰过。不远处的雕花木床之上,松软薄被铺得整齐,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套精致的青瓷茶具,她有睡前有饮几口花茶的习惯。
窗口无暇的碧玉小瓶、帘子上的琥珀挂件......他给她的住处比起其他奢华宫殿相去甚远,可是里头的摆设,随手拿起一件来皆是价值不菲的奇珍异宝。
一样样一件件皆是原先的模样,这个人......真的是
褪下身上的粗布衣裙,随手在柜子里挑了逃粉嫩的,穿到一半,就听见后头的响动。转身过去瞧,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的帘子那,正一声不响地看着她,脸上还是方才的赌气模样,却抿着唇真么都不说。
慕长安下意识地用还未披上的外衣遮住胸前的风景,立即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皇帝将她的动作都收入眼底,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那娇小的背影,有种这么冲过去抱她的冲动,却也生生地忍了下来。
“换好之后,来御书房找朕!”用力扯下手边的帘子,遮住一室春光,尽管屋里头再无旁人。
宫人们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见皇帝生着气走了,忙行礼恭送,完了终于可以进屋了。
“皇后娘娘!”小婵依旧是那副不受拘束的模样,第一个跑到慕长安身边,跪下磕了个头。而后立即抱住了她,感受到了慕长安的体温才又哭着道,“是真的,娘娘没有死!”
“皇后?”慕长安不解。
......
叫她们缠了好久,戌时,慕长安才进御书房,皇帝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换件衣裳这么久?要不要他亲自给她换?
他不想发火的,想着两个人能坐下来平静地聊一聊,为什么她同那些个宫人都能和颜悦色地,同他就不能好好的?
“坐下。” 语气缓和了些。本想给她倒一杯龙井,发现茶壶里的茶水却已经凉透了,只能作罢。
慕长安脑子里很乱,她知道皇帝一时半刻忘不了她,却没想到在误以为她死后,居然追封她做了皇后。
皇后啊,古往今来多少女人算计谋划的位置。
两人吵的时候停不下来,各自收敛了脾气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好。
“去沏壶热茶来!”皇帝起身吩咐屋子外头的明泰。
外头早就备好了,明泰恭恭敬敬地送了进来,想给两个空茶杯续上,皇帝却道,“朕自己来,你下去吧。”
两杯茶倒上了,热气飘到脸上。偌大的书房内零零散散点了几盏灯,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慕长安低眉顺眼的脸上,倒是显得有几分温婉之色。
皇帝心里头没脾气,一点脾气都没了,全压下去了,想着别又吵吵闹闹地惹得彼此不快。斟酌了一番,“这三年里,你都在苏州?未曾离开过?”
慕长安点点头,“我没去其他地方。”开始的时候,她总觉得他能找着她,后来一点一点绝望。开始两年她自身难保,被困者没法来找他。这一年,她是不敢来找他。
“朕还以为你不在了。”他道。“总得通个信,你哥哥你父母都当你死了,那段时日兵荒马乱的。”
“嗯”她点着头。“是我不好。”
“就算你真的要走,为何三年都不联络?慕长束也当你死了。”她这不声不响的模样,他心头的火又冒起来了。
“你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元灼艰难地问出口。本打定了主意再也不会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的情意,可自己始终不相信,她真如信上所说的,是因为怪他才离开的。
慕长安眼神淡淡地地看着皇帝身后那处墙上的画。
“我、半年前联络哥哥了。”她说。
“慕长束知道你还活着?”皇帝提高了声音,觉着受了莫大的欺骗,随之怒气也上来了。“就朕不知道?只朕一个蒙在鼓里?你躲着朕是吗?”
元灼双眸湿润,三十而立的年纪,不应该为了儿女情长而落泪,实在是丢人,丢人极了。
慕长安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出神地看着墙上那副画,一眼认出是他亲手所作。
画的是一间书房,看出去外头晴空万里,有一个小小的背影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梳着的小抓髻煞是可爱,该是盛夏时节,因为门槛上还放着三只圆圆的桃子。
皇帝被她这无动于衷的样子彻底击垮了,情字难解,他已经很卑微了,她一点反应都不给他,好像这几年的事情,于她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自己却觉得像是天塌下来了那般。
这重逢,是她不想要的,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曾经以为自己很懂她,原来,只是互不相知。
“你若真的不再愿意留在宫里......以后就留在京城吧,也不用再躲着朕,朕也不会再纠缠着你,慕家的事,也不会再追究、”
“皇上。”慕长安轻声喊了一句,已经是泪流满面。
皇帝没听见。
“皇上。”她又喊了一声。
“怎么?”
元灼停下来,发现她的眼神凝视在另外一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无地自容!怎么就忘记摘下来了!怎么就叫她看见了!
“你过来。”慕长安轻声道。“到我身边来。”
“你想做什么?”这么问了一句,皇帝也未拒绝,来到她身前。
慕长安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裳,带着哭腔撒娇,“再靠近一点。”
终于,两人近在咫尺,下一瞬,慕长安无力地将头抵靠在他胸膛上,“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