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江南桃子正当季,许月圆坐在客栈门口捧着个大桃子吃,慕长安手纨扇跨过门槛从她身边经过。
“姑姑你去做什么?”许月圆跟个小尾巴似得立即跟上。
“买布。”
“我也一道去。”
“你待在店里罢。”
“我去了还能帮你提东西。”小月圆抓着慕长安的袖子不放。
慕长安无奈只得将她抱起来,这么小一个人哪里拿得动什么,就是想跟着出去让她给买零嘴吃,看看牙齿蛀成什么样了。
自雨和塔逃出生天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她没有去杭州找慕长束,也没有去江宁找父母,更没有能回京城。经历了两年地狱般的日子,疲惫不堪,选择在苏州安定了下来。
当年采买下的间客栈还在,伙计们也都没有走,她便有了安生之所。同皇帝第一次来此处的时候,她尤其嫌弃这件破客栈,可没成想,自己与它的缘分竟然比与皇帝的缘分还要久一些。
“要一个糖葫芦。”慕长安掏出钱袋递给小贩两分钱。
“要两串。”许月圆被抱在怀里,睁着大眼睛有些委屈道。
“只能吃一串!”慕长安板着脸道。“自己前些日子牙疼不记得了?”
“姑姑买两串嘛。”许月圆嘟着嘴撒娇。
慕长安没惯着她,从小贩手里结果糖葫芦塞到她手里就继续往前走去。她要剪些布给月圆缝制棉袄。
布庄老板认得她是旁边街上开客栈的,给她介绍着新来的布匹。
慕长安翻看了会,“怎么颜色这么少?”
“近日的布皆运去了杭州扬州分号。”老板道。
“为何?苏州人就不制衣了吗?”慕长安找了匹颜色鲜嫩些的布,在许月圆身上比对着。
“慕老板你不知道吗?皇帝下月南巡。大家自然都想穿得好一些去一睹圣颜。”
慕长安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一顿,“南巡?”
“是啊,只是可惜,独独避开了我们苏州。”布庄老板遗憾道。
慕长安心里头震惊无比,一听他避开苏州,又稍微放心些。
每一晚,她都会想他。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去见他。避开了苏州,也好。
“就要这一匹吧。给小月圆缝制冬衣。”
“好,那我给您包起来。”
小月圆吃着冰糖葫芦,“姑姑,你缝的冬衣能穿吗?”
慕长安的针线活没什么进益,可她已经很用心地在学了,没想到还遭这小娃儿的嫌弃。“做的不好,我给你买几件就是了。”
等她一走。布庄的老板娘就赶紧凑过来道,“她就是几年前买下客栈那寡妇?”
“是啊,去年年底又回来了。”老板道。
“怎么还带个小孩,她又嫁了?”
老板摇摇头,“没有。估计是和哪个野男人生的。”
回去路上,慕长安遇到街上巡逻的官差,有几个是原先守雨和塔的,同她们都认识。
“又吃糖葫芦呢?”阿并伸手捏了捏许月圆的脸,惹得她一阵躲。他正是那个救了小月圆的年轻守卫,也成了她的干爹。
“听闻皇上要来江南?”慕长安问。
阿并已经抢了月圆手里的糖葫芦,举得高高惹她着急,“没我们什么事情,皇帝车驾绕开了苏州走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
快要将小丫头逗哭了,阿并才又将糖葫芦还给她。“走了啊,有事招呼。”
慕长安也抱着月圆往回走。
“娘。”
“叫姑姑。你娘是许芙。”
“姑姑,皇上是谁?”
“皇上在京城,管着天下所有人的。”
“就像姑姑管我一样的?”
“没错。”
“那他凶不凶?”
“他......看着有些凶,实则是温柔的。表面上说不依着你,其实都会依着。”
“那姑姑你表面上说不会买第二根糖葫芦,实则还是会买是吗?”小丫头机灵得很,顺着慕长安的话说下去。
慕长安笑笑,“是。”
惯着就惯着吧,谁叫这丫头是她用命护住的。
***
月末,皇帝车驾行至杭州,此次南巡由众多宠臣陪同,太傅谢如、户部尚书杨正和礼部尚书裴容皆在其列。
白鹭书院内,慕长束上完了课就准备溜出去喝酒。出门就被人逮住了,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将他架住,往马车里扔。
“你们是什么人?!”慕长束急忙问,最近没欠谁钱啊。
可等他转身看清了马车里的人,惊得直接就想从车窗跳出去了,“怎么是你?!”安坐在马车里的,正是当今圣上,他的前妹夫。
慕长束理了理衣冠,“皇上有何事?”虽然皇帝放过了慕家,也放过了他二弟,但是自己依旧不待见他。
“路过杭州,叙叙旧罢了。”皇帝亲自给慕长束倒了一杯茶。
慕长束实则心虚,半年前收到从苏州寄来的信时,他才知道自己妹妹还活着。人在苏州,活得好好的,一直不信鬼神的他跑去庙里烧了几炷香还捐了香油钱,真正一个月月钱全捐了出去,然后谁也没敢告诉,也不敢回信。
“我一介布衣,同皇上有什么旧可叙?”
皇帝半响没说话,慕长束一转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腰间垂下的荷包看着。这荷包说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时常叫书院其他夫子笑话,说见过绣花绣草绣鸳鸯的,从未见过绣糖葫芦的,绣工还差。
“这个荷包......”元灼发现自己失态了,立即将视线移开。
慕长束也尴尬地不再说话。他知道皇帝对自己妹妹确实是有几分情意在的,可是慕长安在信里头说再也不会回京城去了。情字难解,他不去掺和这两人的事。
“既然来了,喝酒!走走走!”
一醉解千愁嘛!
时隔近四年,同一家酒楼,同一个雅间。慕长束叫了整整一桌的菜,叫了两壶酒,反正身边这位坐拥天下,也不愁钱。
酒来了,自顾自喝起来,酒过三巡,他也不管对面坐着的是当今的皇上。
“知道我为何一直不待见你吗?”
元灼也拿着酒杯,并不恼,“为何?”
“也并非你的错,我是恼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送进宫去。第二次,是她自己不愿意跟我走。第三次,她已经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死心塌地?那她为何要走?”走的理由那么荒唐可笑。
慕长束笑着摇摇头,“你不了解她,慕长安她实则是个粘人精,跟一个人在一起久了,若不是天塌下来,她是不会走的。比如当年要不是你硬指名要她进宫,她是不会离开我的。她离开了亲近之人,会变得无所适从。小时候我牵着她得手上街,突然之间放开了,她又会主动牵上来,我妹妹就是这样一个小女子。”
皇帝给两人倒上了酒,“你再说说她小时候。”
“那可有趣极了。我趁她睡觉之时,在她脸上画了个大花猫。被她在家里头追着打。墨汁留了颜色不易洗去,那几日家里头人人见了她都要笑,她就鼓着脸气呼呼的。”
元灼想象她儿时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而后一口饮尽杯中之物,浊酒入喉,难掩苦涩。
酒后慕长束滔滔不绝地同皇帝讲慕长安小时候的事情。元灼静静地听着,席间只是不断地给两个酒杯斟酒。
笑过之后,那股思念却关不住般翻涌而出,窗外江南秋色正好,元灼看着情不自禁喃喃道,“斯人已逝。”
慕长束喝了个六七分醉,只知道皇帝说她妹妹死了,拍案道,“什么斯人已逝!我妹妹没有死!!!你妹妹才死了呢!!”
“你醉了。”元灼道,不再继续斟酒。
直至深夜,酒楼要打烊了,两人才一道出来。吏部部尚书裴容已经侯在门外。
慕长束往北边去,皇帝要往东边去。于是元灼吩咐两个侍卫将他安然送回家。侍卫得了令,去扶慕长束。
“等等!”皇帝叫住人,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慕长束身边,伸手扯下他系在腰带上的荷包,“行了,去吧。”
皇帝偷人荷包?!其他随从心里头震惊,却没有一人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