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安听得一阵心慌,全部烧死?这地方与十八层地狱又有何区别?
“我没有病,我不想死。”慕长安喃喃自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个人恐惧到了极致,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你将袖子撩起看看,有淡淡的黑斑就是过了病气了。”许芙道。
慕长安听她的话,撩起袖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何来的黑斑。
“你没病?”许芙惊讶地发现,可也不敢太靠近,怕将自己的病气过给慕长安,“那是为何被送来此处的?”
慕长安不想说。
许芙见她这模样,也不再问,低声恳求道,“你能不能帮我抱着我女儿?”这小婴儿吃下的东西不能克化,母乳她又吃不得,小脸冻得青紫,在这样下去很难有一线生机。
慕长安将襁褓中的孩子接过来,软软的一堆,像是一碰就会坏,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不知道为何,这小小暖暖的东西给了她几分心安。
婴儿小脸长得十分精致,长大了应该同她母亲一样温婉可人。此时,闭着眼睛低声哭得令人心疼。
“她叫什么名字?”
“许月圆”许芙脸上露出浅浅笑容,“我丈夫是入赘进我家的,所以跟着我姓。”
“是个好名字。”慕长安低头看着小婴儿,“不能让门口的守卫送点羊奶来么?”
“说了,他们说着里方圆五里没有羊。”许芙泪眼婆娑。“门口守卫的头头十分凶悍,说我再闹就将孩子埋了。”
直接将孩子埋了?这天底下怎么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没有一点办法,门口十多人在那守着,十八层塔,唯有最顶上那层的窗没封住,可也没有人敢爬。外头每日都送药进来来,说是只要不死,喝够九十日,病就痊愈了,实则尽是骗人的。”
这些也是许芙从别人嘴里打听出来的。
“可有治愈此病的药?”慕长安问。
“有,我父亲生前曾同我说过,西域大月氏有一味药治疗疫病有奇效。可是这药价格昂贵,在此处又种不活,我朝不与之通商,如今外头民不聊生,朝廷怎会为了我们弄来这药。”
许芙眼底尽是绝望,她已将方方面面考虑了个周全,可是无论怎么想,都只有死路一条。“门口那么多守塔之人,即使慕妹妹你没有病,也是难出去。活人出不去,死了的才放出去。”
慕长安怔怔听着,原来,小小的塔门守卫可以掌握这么多人的生死。
此时,怀里小东西的哭声又弱了些,跟小猫似的,许芙看着眼泪又要落下来,狠一狠心,干脆解开自己的衣襟,想着至少在孩子走之前,让她吃饱。
“等等。”慕长安见她这样,赶紧转身护住婴儿,“你就不怕将病气过给她吗?”
听了这句,许芙又冷静下来,“我没有别的法子了。”
慕长安别的没有,可是她将摘下来的贵重首饰都藏了起来,若是趁着守卫下来搬尸之时,贿赂一二,或许能叫他们从外头带些羊奶回来。
“明日吧,明日太阳落下之前,若寻不到法子你再喂她。”慕长安道。
明明自己身陷囹圄,却因着别人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她没功夫想着其他,为怀里这小东西寻点吃食成了第一要事。
天一亮,守卫挨个房间排查有无死人。他们这间,有个老妪夜里病死了,慕长安遮着自己的眼不敢往那处看。
进来了三个守卫,用白布将自己的嘴鼻遮得严严实实。
其中两个高大些的将尸体搬到架子上,老妪有个女儿还活着,只是也病得奄奄一息,勉强拉着她的手不肯让抬走。其中一个守卫一脚将人踹远了,“滚开。”
“哥,看金镯子。”另一守卫惊奇地发现老妪的手上还戴着首饰,感赶紧捋了下来。
老妪的女儿爬起来,跪在地上,满脸的悲戚,“这是我母亲的,求求你们别抢走。” 这般恳求去却也博不到丝毫的同情。
站在门口那个看着年纪小点的守卫看不下去,开口道,“行了,眼下一个金镯子能换多少米?快走了,还有许多活呢。做完了赶紧出去换班。”
壮实的那两个这才作罢,镯子一扔,匆匆抬着尸体出去了。
慕长安盯着那个说话的年轻守卫,暗暗记下他的模样。
“你做什么去?”许芙喊了一声。
“等着我!”
她下床跟着他们,抬着担架的已经上了楼梯,年轻的那个巡视了最后一间屋子,也正要上楼。
“守卫大哥!”慕长安抱着一试的心态喊道。
“何事?”
这人看着比其他那些好好说话些,走廊里四下无人,慕长安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金钗,官造之物,华贵无比。
塞到守卫手中,“你能不能劳烦你带些羊乳进来,许芙姐姐的孩子饿得不行了。”
年轻守卫看了看手中的钗环,再看看慕长安这可怜模样,衣着华贵却带着些狼狈,“你和她们什么关系?”
“我昨日才认识她们,求求你帮帮我们。若是没有羊乳,其他婴孩吃的也行。”她也不知道婴儿要吃些什么。
守卫没有说话,只将簪子拍到她手上,径直走上了楼梯。
他、这是拒绝了?眼下是不是金子不值钱了?
下午,怀里的小婴儿依旧哭闹个不停。许芙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活不成了,“我丈夫还未见过女儿呢,不知他在京城如何了。”
丈夫......慕长安想着自己也算是有丈夫的。
“你呢,你可许了人家?”
“我都成亲三年了”慕长安道。
“那你丈夫呢?”
“他、不知我出门来。估计四处寻我呢。我不是他的正妻,只是妾室。”
许芙想不到慕长安竟然只是个妾,这般的容貌,这般的仪态教养,怎么就只是个妾,估计是有钱有势的官宦人家,“那你丈夫对你好吗?”
慕长安点点头,好的,他待她十分好。
同时天涯沦落人,两个女人守着个孩子,有说不完的话。原来许芙的丈夫在她怀孕之时便上京赶考去了,至今未归。那该是荣王夺位之后,重开恩科的缘故。
太阳即将落下,屋子里头渐渐暗了下来,怀里婴儿的睡得香甜。醒来估计又会饿得大哭。
若是怀里的孩子是她的小桃子,那她该心疼成什么样,皇帝又该心疼什么样?
“换我抱抱她罢。”许芙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慕长安不是孩子的母亲,做不了主。伸手将怀里的一团温暖递过去,等她醒了,就好好吃一顿,也不会再哭了。
“出来。”门口隐隐传来一个声音,屋子里头昏暗,慕长安没有听清,也没有看清。
“你要的羊奶。”门外那人又低声道。
慕长安大喜过望,忙跑出去,真的是那个年轻的守卫!他真就寻来了一大碗羊奶,“接着啊。跑出去好远才找到!”
“哦哦。”慕长安赶忙接过来,“多谢!”
“那头羊就拴在门外,明日我再送过来,你别声张。”年轻守卫交代完,就赶紧跑了。
真是个好人!慕长安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太阳彻底落下之前,许芙给孩子喂了一些羊奶,小婴儿打了几个饱嗝,又在她怀里睡着了。
事情峰回路转,慕长安觉着心里舒畅了些,如此境地,她竟然没有昨日那般绝望了。
绝处逢生,会好的,她不会有事的,怀里这个小东西也不会有事的。“是不是,小桃子,我们不会有事的?”她低声在许月圆的耳边同她说。
事与愿违,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两个月后,许芙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到了只能躺着,完全抱不动孩子的地步。
年轻的守卫依旧每日送来一碗羊奶,慕长安学会了如何喂小月圆,她长得白白胖胖的,还时常对着慕长安笑,真是个漂亮孩子。
她常常让月圆看着许芙,教她叫娘,只是孩子太小了,根本不会。
又过了一个月,天气暖和了些。清早慕长安辗转醒来的时候发现许芙已经没有了呼吸,手指颤抖着又放在她鼻下试探了一番,真的没了。这几个月,身边如果没有许芙,她可能就已经崩溃了,她不敢看死人,不敢想象自己要是也患了病,死在了这里改怎么办。是许芙支撑着她,同她讲话,安慰她。
自己才渐渐从恐惧中走出来,变得坚强了些。可是许芙走了,她又该靠什么支撑下去?
未过多久,年轻侍卫来送羊奶,顺便将许芙抬出去。
“你们会好好安葬她的吧?”慕长安问了一句。那些死掉的人是不是都埋在一道了?
“得了瘟疫之人,死后都要烧掉,否则瘟疫怎控制得住?”年轻守卫实话告诉她。
烧掉?
“等等。”她慕长安赶忙脱下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许芙身上,最后与她说了一句,“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月圆的。”
小月圆睁着眼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对怎样的一场别离。慕长安抱起她,将头靠在小婴儿身边哭,“以后跟着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长长的冬天终于过去,春暖之时,每日送进塔的病人少了些。慕长安终于看了希望。也许有一日,她可以从塔门里走出去,回到行宫,站到元灼面前。告诉他自己没走,没有不要他。
季月的初一,年轻守卫照样来送羊奶,他有了些空闲,站在门口同慕长安闲聊起来,“你知道吗?前头那个皇帝复位了?”
“你说谁?”牧场那正给月圆喂食,闻言惊诧地抬起头。
“那个造反成功的荣王,被大臣们逼着退位了,说他昏庸无能。原先那个暴君又复位了。没想到他就躲在苏州行宫里头,还是那些大臣亲自过来请的。此刻已经回京城了。”
元灼他回了京城了?
“你哭什么啊?” 年轻守卫压低声音,“虽然是有人说新皇帝要将瘟疫病人一把火烧了,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趁乱偷偷放你出去!”
“他敢?!”慕长安低头看着小月圆,抹了抹眼泪,敢烧死她,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你做什么这么凶。”年轻守卫说了一句,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