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慕长安自小都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们哪一个不是将年纪最小的她视若珍宝,进宫之后又有命中贵人扶持,何为人间疾苦,她并不知晓。

外人看来花团锦簇的人生,却此刻真正从云端跌落,娇养的花儿是经不得风霜摧残。

“这塔地上十七层,地下一层,每一次多少人都是限定好的,你就呆在地下一层不准上来,每日都会有人送药和吃食下去。”

守塔的侍卫们凶巴巴道。

塔里头比外边还要冷。慕长安浑身抖得不成样子,手脚已经麻木了。一守塔侍卫带着她往下走。

地底下,不见阳光,只沿途点着几根蜡烛。上头十七层不断传来传来哀嚎声,听着叫人毛骨悚然。

青坊主所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才走了一半的楼梯,有两人一前一后抬着盖着摆布的尸体上来。吓得她脸色惨白,立马靠道到边上。

侍卫带着她进了一个破旧的房间。推开门,屋子里尽是面容憔悴的妇孺。

“你就呆在这,不要随便乱跑。”侍卫用白布蒙着口鼻,匆匆撤走了。

慕长安心如死灰地看着扶着门框,几近崩溃,泪水含在眼眶里。方才进来前她想着与其让皇帝知道她死了,还不如将错就错令他真当她离开了。

现下她后悔了,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这待下去,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些。

靠着门口的墙,慕长安蹲下抱住膝盖,忍不住痛哭出声。她是要小桃子的,也不想死,她想父母,想兄长,更想他。

“姑娘,进来坐吧。我给你腾了个位置,你晚上好睡觉。”一年轻妇人走到门口,拍了怕慕长安的手臂,手中还抱着个婴儿。

里头全是瘟疫病人,她若是进去了,极有可能会被传染。慕长安捂住了口鼻,嗡声道,“不用麻烦,我坐在此处便好。”

“夜里更冷,没有被子你会被冻坏。”妇人道。慕长安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这怀抱婴儿的妇人。

妇人的衣裳上头虽然也沾了灰,脸上亦有病容,但是看得出非贫苦人家出身,衣着得体,人也温和有礼。

“这孩子,也患病了吗?”慕长安问。

妇人摇摇头,苦涩道,“是我。孩子暂且没病,只不过我不敢让她喝奶,怕过给她。”婴儿的脸上用纱布挡着。在此困境下,身为母亲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心知肚明,即这孩子暂且没病,也熬不过去的。

比起自己,这位妇人该是更痛苦更煎熬的,慕长安忍不住问,“不吃奶,那她吃什么?”

“将土豆碾碎了泡着水给她吃,没别的法子了。”

慕长安跟着妇人进了屋,房里头四面全是砖,中间点着根蜡烛。十多位妇人皆缩在西南边的角落,估摸着是怕将病气过给婴儿,一半的屋子留给了他们母女俩。

她曾当宗人府大牢是天底下最恐怖之地,眼下才明白,自己见识太浅薄了。

妇人拉着她到了属于她们母子的那一处地儿。

“新来的喝点药吧。”一老嬷嬷指了指屋子中央的一个药罐。

“我不喝,我没病。”慕长安本能地摇摇头,她要去看看有没有暗门可以让她能逃得出去,她不想死在这里!

“刚来的都说自己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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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

子时已过了,屋子里头冷如冰窖,他不准任何人进书房,也不吃一点东西。下午派出去寻的人没杳无音讯,应该已是出了苏州城去寻人。

信放置于矮桌之上,他这小半生统共就爱过一个人,不论她是何原因离开,他都不会就此罢休。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宋妍端着些吃食进来,“皇上用些罢,妹妹定是一时糊涂了,说不定明早她自己就回来了。”

皇帝靠着墙,一手搭于竖起的右腿膝盖之上,垂落下来的手指上勾着那半块玉佩。他抬眼,看向宋妍的目光里尽是冰冷和狐疑。

“为何没有拦住她?”

宋妍将膳食放下,她站得里皇帝远远得不敢靠近,脸上悲痛欲泣,满是自责,“妹妹求我放她走,臣妾一时心软就、”

她怕极了皇帝这种眼神,如同地狱里爬出来恶鬼一般,要将人看通透了,要将人都杀光了。宋妍右手紧紧攥着衣摆,拼命忍耐,绝对不可以让他看出一丝破绽来。

元灼原是猜测宋妍在背后动了手脚,可是结盟,小桃子,玉佩都是自己同她两人之间才知道的私密。

“出去。”语气冷若冰霜。

“皇上,你一门心思总在慕长安身上,她从未爱过皇上,您不如就此放手.....回头看看臣妾,臣妾的心意、”宋妍不服气。明明她比那废物好上千倍万倍,明明她才是皇帝身边最有助力的女人,为何他待她,永远只如同君臣一般。

“滚。”

宋妍恨得指甲都要嵌进肉里去了,怎样的情意才使得原先杀伐果决的君王变成了这模样,像是受了情伤的普通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失了心。

好,继续痛苦下去吧,三个人一道痛死,总比她一人独自煎熬来得好。

门被关上,光亮又少了些。

屋子里头未点灯,唯有窗纸透出月色暗暗照亮了靠在墙边的人,他脸明晦不清,一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落下,锦衣之下,是空荡无依的心。

没有爱过?怎么会没有爱过?

她若不爱,又怎会千里迢迢回来寻他,若是不爱,又怎会撒娇让他叫她卿卿,若是不爱又怎会梦见他们的孩子,若是不爱又怎会亲口承诺说、

她亲口承诺过什么吗?

没有

元灼起身将碎了的信纸又一点一点拼凑起来,是她的笔迹,一字一句,如刀子剜在心上,饶是千锤百炼如他,也无法承受这三样两语。

沉静的心又浮躁起来,他要将这个女人找出来,亲口问她,是不是真未爱过他一丝一毫。

若是她说爱他,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会同她计较。若她说对他没有半分情意,他会将人禁锢在身边,就如同原先在宫里头那般。

雨和塔里

抱着婴儿的妇人名叫许芙,丈夫进京赶考未归,昨日被发现染了瘟疫,连带着婴儿一道被关进了此处。

他们身处雨和塔的最下一层,这一层有一半埋在地下,一般在地上,月色通过墙上的几个小孔透进来。

夜深了,屋子里其他人皆已入睡。慕长安靠坐在墙边,她饿得很,独自咕噜咕噜直叫,守卫们所谓的吃食只是脏木桶里煮得半熟的土豆,吃惯了御膳房的菜肴,这土豆她根本咽不下去。

“那药是树根加水煮成的,不要喝。”许芙提醒道。怀里的婴儿吵个不停,可因为太饿,哭声都很微弱。

“真的?”慕长安难以置信。

“我父亲是大夫,是不是药材我还是能分辨出来。”

“那药呢?”

“哪来的什么药,如今外头都那么多饿死的人,谁会管我们这些病患。”许芙心疼地抱紧怀里的孩子。

门外,几个侍卫骂骂咧咧地经过,估摸着又在往外抬尸体,“这些人横竖都活不成了,倒不如别管是死是活,一把火将他们烧完了清净,免得兄弟几个整日提心吊胆的。”

“听说上头是有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