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安伸出双手轻轻贴上皇帝的脸,“因为那会儿我心里头怕你啊。”
“怕什么?”
他耳语般的声音听得她心里头酥软,慕长安双手又不自禁地攀上他的脖子。
“我进宫前两年,时常听见你又杀了哪些人。那时人人自危,怎么可能不怕你。”
“那是对待朝臣。宫里头好吃好住地供着你,下人们也服侍得妥帖,头一年念你还小,忍着没有碰你。同你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你也怕?”
“头一年,你一月来好几次芳华轩,却也只是坐那喝茶,还有就是问我话。问我闲来无事时候做些什么,问我读什么书,叫我不能荒废了学业,听着就像是个夫子。可我进宫来是给你当嫔妃的。你不召我侍寝,我固然轻松,却不知好几个宫人在背后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他问。
“。。。。说你不喜爱我,说我等同于被打进了冷宫。”
不喜爱?正是因为太喜爱了才舍不得碰。皇帝起了坏心思,贴在她耳边,“第二年的年初一,朕不就留宿在你宫里头了。下人们背后还说什么吗?”
他怎么记得这般清楚?
慕长安仰躺在床榻上,华服衣裙铺了满床,眉眼之间尽是温柔。同他他近在咫尺的距离,肌肤相亲,连心也似是贴到了一处。皇帝宽阔的胸膛笼罩在她上方,他专注地看着自己,从他眼中透露出来的情意是真实的,令她一点一点沉醉的。
凉风透过半掩的窗口吹入寝殿之内,慕长安却愈发觉得床榻之上暖意融融的。
“皇上、你是不是?”她想问的是,他是不是心里头有她的。有一些确定,但也不敢十分确定。小心翼翼地,就如同刚进宫时,在他面前从来不敢僭越。
“唔?”他咬住她的耳坠子,贴在耳垂上,慕长安下意识地闪躲开,脸上一片绯红。
“是不是什么?”元灼追问。
“是喜爱我的?”她终于问道。睁着圆圆的眼睛,头发因方才的举动有些毛躁凌乱。
元灼也未料到她会问这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是一个爱恨皆不会轻易说出口之人。若要他像杨正一般旁若无人地对自己心爱之人好,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那么多年,在破旧宫殿里,在无数寒冷的夜里,他学得最好的一件事便是隐忍。忍到自己羽翼丰满,忍到自己为王家报了仇,直到今日他发现那些冰霜早已经融入他的心头,他厌恶儒家的那一套,学不来仁义,没有一点慈悲的心肠。
若是心里头有一处还未被冰雪浸透,那便是属于她的一处地方。
慕长安见他许久未答,好不容易生出的些许勇气很快便消失殆尽,他是何等尊贵之人,自己却在同他纠结这般小儿女之事,幼稚又可笑。
想要撑着床榻起身,很快又被按了回去,皇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只说一遍,你听好了,往后也不许再问。”
他原本以为慕长安不会在意他说不说那些话,到底她还是同月老庙里那些求签的少女一般,竟然要听情话,这可折腾死他了。
“喜爱你,在宫里头的时候每晚都想招幸你,可是你、”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还想继续说,却被慕长安捂住了嘴,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啊!第一句还能听,第二句简直不堪入耳,她的脸迅速涨得通红。
“够了?”皇帝问,不想听他继续说了?
“不许说了!” 慕长安恼羞成怒,方才那些什么暖意爱意全没了。“老不正经。”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皇帝起身,胸膛起伏了一下。他想着她年纪小,她却想着他老?两人差了没几年,她竟然觉得他老。
慕长安反应过来自己的口误,遮住了自己的嘴起身。“臣妾说错了!”
皇帝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她这模样,这女人是一时口快说了心里话了?
她爬起来缩到角落,离得他远远的,皇帝像是被她气着了。
“你给朕过来!”元灼猛地扑过去,抓住她的脚腕将她从角落里拖到自己身边来。“朕老了吗?”三十不到的年纪,正是壮年,她竟然嫌弃他老?
什么柔情蜜意,瞬间荡然无存。
慕长安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了,祸从口出啊,她怎么又犯了这个毛病了。“息怒啊皇上。你不老,真的点都不老,看不出已近而立之年。”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元灼更是气得想要弄死她。“你、”
刚开口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慕长安趁此机会赶紧挣脱了束缚跑下床,来不及穿鞋,虽然她也找不见自己的鞋。
没跑两步,纤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元灼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到了一边的长木桌之上。
“啊!”慕长安慌得叫了一声。
可是窗户还开着呢,她又惊又怕,一句无心之言竟然让皇帝暴跳如雷。
“我错了,我错了。”慕长安立马求饶。在元灼这儿,为时已晚。他一手将人摁住,“朕看是平日里对你太温柔,太迁就你,才让你觉得老了?没力气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慕长安猛然摇头,他怎么想到那种事上去了。她的意思是他长她七岁,以此看来,就是比她老啊。
年少无知的小情侣们才说些无用的情话,在元灼看来表爱意的方式还是要身体力行才是。他拦腰将人抱起,故意报复似得转了一圈,惹得她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裳,簪子落在地上,一头青丝散开。
被放回床榻之上,一通折腾她已经气喘吁吁。
皇帝挨着她坐在床沿,抚了抚她的头发笑道,“看你这幅不中用的样子,还敢说朕老。”
“那是口误,皇上你年轻着呢。”
元灼的手顺着发丝往下,开始解她的衣扣。
慕长安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一着急立马就按住了他的手娇嗔道,“光天化日的,做什么呢?”
“你既然觉得朕老,你年轻,何不让我见识见识有多年轻?”元灼弯下身来凑近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冬天的缘故,她皮肤愈加雪白如凝脂,明媚动人,尤其在此处住的比宫里头更舒心些,她像是朵水中红莲在气候适宜的江南肆意绽放,美得教人移不开眼。
慕长安大胆地搂住他的脖子,对上他的视线,朱唇微启,“皇上没有见识过吗?”
皇帝被她这句话惹得呼吸不稳,伸手继续去解她的盘扣,“再见识见识!”
她自然不会遂了他的愿,翻身躲开,“你先说,为何要宋妍来此?”
“你觉着呢?”
“要你说。”
“一会再说。”
“先说了吧。”她靠在角落里,同他讨价还价。“是因着她父亲的缘故?”
“是。”他坦白道,“宋家人确实有点眼力,她父亲依旧是礼部尚书,表面上归顺了我那位大哥,实则此次要宋妍说他会带头弹劾新帝,直至他退位。”
“弹劾?退位?”荣王在民间的声望和比元灼高多了,“如何能成功?”
皇帝解不了她衣裳,倒是先将自己的外衫解了。“眼下暂时不成,等过完年一切就不同了。”
“为何不同?”
元灼没说原因,岔开话题,“来试试看抄得佛经是否有用?”
“先去将窗户关上。”推了他一把,差遣道。
“好。”
关上之后,一室旖旎。外头寒意正浓,屋子里热烈滚烫,她无暇再去想宋妍之事,也不明白为何过完年一切就不同了。
至于抄佛经去元灼身上孽障是否有用,唔,实践下来她觉着大抵是没有什么用的。可是他依旧每日会花上一个时辰去抄。
*****
天愈发冷了,青坊主来得越来越勤,脸上也没了笑意,每次都是披着黑狐裘行色匆匆的。
一日书房内,元灼在抄佛经,她在边上看着。书房大门忽得被推开,又是青坊主。
神色慌张道,“河边上好多尸体。”
皇帝放下笔,转而吩咐慕长安,“你先出去。”
“我想听。”
“出去。”元灼正色命令道。
慕长安只能起身离开了书房。
青坊主过来坐下,神色既慌张又恐惧,“难民涌进城里来,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街上好些尸体。”
“所以呢?”元灼泰然自若。
“官仓也已经空了。难民还在源源不断地过来。到时候会死很多人的,他们熬不过这个冬天的。”青坊主像是要窒息了一般道。“想想办法吧。”
“我一个逃亡之人,有何法子?你的米仓尽空了?”
“空了,早就全部卖出了。”青坊主神色痛苦。
年初的时候还是个说话轻佻的赌坊坊主,如今见了外头的情形,已经全然崩溃了。
“那也赚得不少了。我让你囤的药材呢?”
“还在!”
“没几月亦可售罄了。”
“什么意思?”
元灼又提起笔,开始抄佛经,“如今冬天还好,那些尸体不会腐。等开了春便不好说了。”
“那该如何是好?”青坊主抓住元灼的手臂,提高了声音问道。
“如何是好?”皇帝挣脱开,“到时卖了那些要财,你要财得财,还有什么不如愿的吗?”
“可是、可是天真的越来越冷了,真的会死很多人的!!”
“佛语有云,众生无我,苦乐随缘。这一切困难与你何干,又与我何干?”皇帝继续抄经书,“你太无礼了,未经通报便擅闯书房,出去吧。”
青坊主怔怔道,“我以为你曾是天下之主,会有办法的。”
“如今我只能管好这山上之人,其他人我没法管。说起来,这是天下人想要的仁慈君王所治的天下,他们该受着。用错了法子,用错了人,与我无由。”
青坊主离开书房之时,见慕长安在门口站着。她便用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低声问道,“什么好些尸体?”
“饥荒,天冷,尸体在河边堆积如山。”青坊主道。“别的地方似是有瘟疫传开。如今外头一片人间炼狱。”
青坊主看向慕长安的眼神满是俾睨和不屑,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女人,定然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娘娘有空可去城里看一趟。”
慕长安听着不敢相信,虽然自己已经有两个月未下山,可苏州城不至于成了这模样吧。
“进来。”里头,皇帝在喊。
慕长安拢了拢身上的白狐棉袄走进去。
“外头,死了很多人吗?”她似乎之前就听他们说过,会发生饥荒。
皇帝摇摇头,“也不是很多,今年冬天格外冷,有些人发了旧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