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秋雨,主子们的寝殿里头似乎也不十分宁静。清晨,元灼先醒了过来,感觉到了些许凉意,扯过薄被盖住身边的人。
慕长安疲惫至极地窝在温暖的怀抱里,咕哝了一声,“别动了。”
她闭着眼睛,没有看见身边的人笑得肆意。元灼要故意逗弄她,他伸手撩开慕长安额边的碎发,亲了亲。这一举动惹得她更往他怀里钻了钻,他笑意更深了。
一夜入秋,从微微敞开的窗口望出去,对面山头的枫叶已经红了,“用过午膳之后,一道去赏枫吧。”他在她耳边低语。
又想起杨正该在书房等他,将人安稳放到床榻上之后才起身下床。
慕长安是午膳时分才起床梳洗的。到了前厅发现今日家里头可真热闹,不但多了杨正夫妇,青坊主也坐在了桌边。
“我手下的人说扬州的米价已经翻了三倍不止。”青坊主道。“真是惊人。”
“并不稀奇,今年干旱,不少难民涌入扬州,外加扬州守卫十分松懈。若是我没料错,这般下去,私营米店的粮仓很有可能会被洗劫一空。”杨正道。
“原来是这样。”
慕长安坐到皇帝身边,吩咐下人可以上菜了。
“照你估计,一旦饥荒爆发,扬州可以支撑多久?”元灼问。
杨正十分不乐观,他摇摇头,“扬州官仓里的米本就不能支撑过冬,一旦饥荒爆发,当今皇上必定回下令放粮,官兵不足,场面一定会混乱。不但外来的难民会抢,扬州人也会抢。所以这种情况下放粮,不但帮不了百姓,反倒会引发其他问题。”
“这样一来,苏州杭州皆不能幸免。不但是此处,听闻北方也已经有了异动。”青坊主话锋一转,“但是,就怕他不乱。幸而得皇上指点,手下的五十个粮仓皆已满仓。怕是没几天便能大赚一笔。”
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元灼提醒,“等米粮出手之后,尽快囤些药材,越多越好。”
杨正也赞同,“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纵使他有一颗救国救民之心,在天下大势之前,也是无力回天。
今年北方干旱,南方也是雨水不足,本就是面临严峻考验。天下却在此时异主,搅乱了一潭清水,在他看来眼前的皇帝虽然是手段残忍,但是在位几年功绩赫赫,如今这位不具治国之才,天下苦矣。
“他们说的这般严重,为何我觉得苏州还是老样子?”王雪澜同慕长安小声说了一句。
慕长安摇摇头,她也不懂,大灾和大疫她皆未经历过。
下人们鱼贯而入将佳肴美食端了进来,摆放在桌上。今日多了几位客人,厨子自然使出了浑身解数,午膳比以前在宫里头还要精致丰盛。
杨正给王雪澜夹了些鱼肉,“多吃些,你瘦了。”
慕长安一看,王雪澜的脸甚是圆润,哪里看得出瘦了?但也不免羡慕人家丈夫体贴。眼睛瞟了一眼皇帝,他却是无动于衷。
顿时,这鱼肉也不香了。
皇帝本是说要去赏枫,却是食言了。用过膳后,他同青坊主和杨正一道去了书房。
王雪澜道,“皇上平日里也这般严肃吗?”
慕长安点点头,“你相公待你真好,皇上他无论何时都是严肃着一张脸。”也有笑得时候,但是他笑也并不代表他心情好。
“咳。”王雪澜咳嗽了一声。
“没我的准许,你不许进城去。”元灼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特地交代她这一句。
“知道了。”慕长安一脸恭顺地答应了下来,王雪澜在这呢,他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安分些。”他像是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才说他严肃,他就立马展现了一番。王雪澜觉着这位谨嫔甚是可怜,虽然好吃好住地供着,过得奢华至极,可是这位皇帝不像是个会疼人的。天天对着阎王,纵然山珍海味,锦衣绸缎也过得不快活吧。
“娘娘,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慕长安叹了一口气,怎么熬过来的?她被他罚跪过,被关过小黑屋,被关过宗人府,还时常威胁要杀了慕家,还时常被训斥说她不好好读书,如此种种。至于为何现在还会选择留在他身边?
大抵是因为他不曾真正伤害过她,心里有她,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让步,他们之间的障碍,他一一排除。
两人之间有过怨恨,有过算计,兜兜转转到了这,究竟是谁也没有放开谁。
“我是被迫进宫的,想逃也逃不了啊。”慕长安道。
王雪澜一听,原来她表哥还是个强取豪夺之人,一腔侠义之情再也控制不住,“他如何强迫你的?”
慕长安自然将先前的遭遇一一讲诉,大倒苦水。
既然皇帝不陪她赏枫,她便带着王雪澜去枫林里头逛一会儿。两人一边走一边说。
慕长安所能想到的关于皇帝的事要么是两人冷战的,要么是他罚她的,也有两人吵架的。王海澜所能想到的同杨正的事,皆是甜蜜的。
她带着个篮子,捡了一些枫叶,想着给皇帝做书签。
“其实我夫君也不总是待我好的,他最近几日格外殷勤,是因为我有了身孕。”王海澜道。
“你有身孕了?”慕长安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的肚子。
那她劝皇帝救王雪澜可真是太对了,一下子救里两条命。
“三月有余了。”
“那我不就是舅妈了?”慕长安反应过来,“那皇上要做舅舅了!”
因担心王雪澜会累到,在枫林立逛了半个时辰便回去了。慕长安问了一声下人,说是青坊主已经回去了,皇帝此刻独自在书房里头。
提着一篮子枫叶进去,元灼正坐在矮桌案便看书,见她一脸喜气的,便问,“怎么,在背后说朕坏话这么高兴?”
“有好事,皇上猜猜是什么?”她拢了拢裙摆,也在桌案便坐下。
元灼伸手拿下她头顶的碎叶,“你大哥,我的大舅哥又要来?”
慕长安摇摇头,笑道,“你要当舅舅了。”
舅舅?元灼反应过来,“王雪澜她怀孕了?这算是什么好事。”遂又低头去看书。慕长安抽走他手中的书册,“这不算是好事吗?”
“朕不喜小孩。”
“那皇上是一辈子不要孩子了么?”
“你想要?”元灼反问。
慕长安趴在桌案之上,“我也不想要。”若是生了一个像他似的天天严肃着脸的小孩,那可如何是好。
“还是别要了吧。”元灼道,“听闻说父母作的恶,都会报应道后代身上。”他杀了那么多人,活着的时候还能为后代遮风挡雨,若是他死了,便无人保护他的孩子了。
可是若是有一个似她那般可爱的女娃娃在书房跑来跑去的,也不是什么坏事。元灼看了一会慕长安,终究还是摇摇头,从她手里头抽回书,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了一句,“算了吧。”他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
“皇上?”慕长安忽然喊了他一句。
“嗯?”
“听说。。。抄佛经可以赎罪。”
元灼看着慕长安,她的眼里像是有些什么期待。“嗯,知晓了。”他低声回答,并不想继续再同她谈论这个话题。
“那我去将这些枫叶风干吧。”慕长安也不知为何,自己心情忽然就不好了。其实,她也不太喜欢小孩的。不要便不要吧。
待她离开之后,元灼将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扔,再也看不进去。记得最后那个书架最底下,有几本佛经孤本。
走过去蹲下翻找出来,拿到手里又觉得可笑,他这一生不信鬼神,只信自己,若是忽然开始抄佛经,那岂不是太荒唐了。
遂又将佛经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