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过后,室内恢复平静。慕长安手撑着床榻去查看他的伤,又渗出血来了。而且伤口看着有些深,十有八九会留疤。
“还是叫御医来?”
“歇着吧。”元灼胡乱扯过散落在床边的衣物,也不管是谁的一通擦拭。
不远处还有散落一地的玉枕碎片,药瓶胡乱倒在一边,地上还有血滴,一片狼藉。虽然很累,可过几个时辰下人进来打扫该怎么想。慕长安起身去收拾,却被元灼一把拉回来,“让你歇着了。”
她无法,只能听话。过了一会儿,他闭目养神,身上有着淡淡血腥味,慕长安闻着也睡不着。
“你发起火来可真是厉害。”皇帝知道她醒着。
“我以前从不这样。。。”她毫无底气,声音弱得像是小猫。
“平日里看着温顺,实则倔强蛮横得很。”
慕长安是万分后悔,得亏他如今不是皇帝,若还是在宫里头她做了这事便是死罪。可是当时的心如同在火上煎一般痛苦。
“苏云要怎么办?”她问。虽然慕长安自己不承认,但她知道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她是这样,元灼也是这样。
“不觉得奇怪吗?”皇帝叹了一口气“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从杭州寻来此处的?”
一语点醒。
“我如今是什么身份?苏云这个人从来都是往高处走,她会心甘情愿地寻来?”
慕长安躺在他身边,听着觉着是有几分道理的。
床榻上本有两个玉枕,皇帝那个被她砸碎了,皇帝便抢了她的去。慕长安则枕在他手臂上。
“她是受人指使?”
黑暗中,皇帝轻笑一声,“你还不算太笨。苏云此人,自小在家中受尽冷落和虐待,她进宫也只是为了出人头地,好叫苏家人对她另眼相待。如今我倒了,她心里想的定是撇清干系。”
“那孩子。。。。”
“反正不是我的!我下令斩杀的人没有万数也有几千。怕报应到后人身上,还是不要孩子了吧。”
听他这般说,倒不像是在说谎,况且他也没有必要对她说谎。可慕长安再也难以忍受他身上的血腥味,转过身去背对着皇帝“困了,睡吧。”
“朕还没嫌弃你身上的味,你倒先嫌弃朕了?”元灼将人掰回来。
“我身上哪有什么味?!”闻了闻袖子,确定是没有的。
“有的”皇帝压着声音道。“香味。朕留下的。”
慕长安这次反应及时,想着这个人实在太不要脸了!!可又不好动手,只能翻身去睡,再也不想理皇帝。
“你又睡不着,要不去暖池里沐浴?正好洗洗身上的血渍。”元灼提议道。
大半夜的去什么暖池?折腾得还不够吗??啊!!慕长安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挣扎了几下都未能逃脱。之前还觉得他受了伤身体虚弱,可是经历了方才那一场他倒像是愈加精神起来了。
慕长安怀疑皇帝现在换了种方式折磨她,以前是动不动冷着脸教训她,或者莫名其妙地发火。如今是迂回着来,叫人看不出来是生气了,表面看上去都是好的,却总使唤她,偏偏她还是有苦说不出来。
暖池里,哪里是沐浴。皇帝借口说伤不能碰水,叫她伺候。
他只靠坐在池壁上,使唤着她又是捶肩,又是擦身,又是穿衣。不费吹灰之力将本就全身无力的慕长安折磨得趴在暖池边上累得不行。
第二日早膳桌上,这伤还是叫人看见了。
福德吓得要死,“皇上,这是怎么伤的?”问完眼睛还往慕长安那处瞥。
慕长安快将脸埋进碗里了。
“无事,猫抓的。”元灼随意道。
福德也不笨,听下人们说了主子房内的玉枕打碎了,大概猜到了些许,知道定是谨嫔同皇帝闹得时候伤到了龙体。
“云嫔娘娘该安置于何处?”福德问。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他觉着皇帝应该是在乎的,只是碍于慕长安这个小妖精,所以表面上才说要赶走。都说母凭子贵,若是这苏云她一举得男,往后风向就变了,估计都没有慕长安站的地儿。
“将她送回杭州,若是苏家人不收,你随意帮她买个宅子安置了吧。”皇帝已经见着慕长安的脸色不好看了
“云嫔娘娘怀的可是主子您的孩子,主子可不能色令智昏不要自己的孩子。”福德着急道。他平日里虽然胆小,可到了关键时候可不能看着自己主子犯糊涂。
慕长安一听色令智昏这四个字便不舒服,放下筷子,脸上的不悦已经十分明显了,福德这是说她呢?可不是她要赶走云嫔,是元灼说了孩子不是他的。
还不等元灼说什么,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慕长安一走,福德就更方便了,还想继续劝元灼。
元灼却也将筷子一搁,抬眼看这个跟了他好几年的奴才,“你倒是个忠心的。”
福德还当皇帝听他劝了,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了。
“这样吧。你送苏云回杭州以后,便留在那处照顾她。”皇帝面露笑意。
福德刚要开口,元灼又接着道 ,“你这么忠心,应该不会不答应?走的时候多带些银子,免得别人说朕亏了下人。还有,用了午膳再走吧。这几年辛苦你了。”
元灼也起身,甩甩袖子也走了出去。
只留下没反应过来的福德。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动怒吧?可、怎么、就成了这样了?他不想去杭州啊?
慕长安独自回到房内生闷气,好一对主仆俩,现在福德狗仗人势,敢当着她面说这样的话。将她当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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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她给父母写了封信问平安,独自坐着车夫驾的马车去城里头寄。
刚下马车便见到街上贴满了官府的悬赏令。慕长安遮着脸去看了一眼,幸好幸好,不是自己也不是元灼。
悬赏令上画着的女子倒是有些眼熟,可一时也记不起到底是谁。
此时,几个官兵走过来,人群纷纷让开了道。这几个官兵配着大刀,手持着悬赏令道,“看清楚了,这画的是扬州的反贼王家的余孽,王雪澜。现十六,这几日逃窜到了我们这儿。各位乡亲父老若是知道此人线索,向官府禀报,得白银百两。”
扬州王家余孽?那不正是元灼的外祖家吗?只是王雪澜是谁?他不是说过王家只剩下改名换姓的谢如一个人了吗?
“扬州一县令杨正,正是这王雪澜的夫君。身为吃皇粮的官,多年来明知此人是朝廷钦犯还故意收容包庇。被发现之后,还连夜带着王雪澜逃跑。这对夫妻若是被抓住了,那就是一个死刑。所以,若是有谁知道他们行踪却故意不报官,那按同罪处理!”
慕长安看了一会儿,扬州的县令?
她想起来了!当日南巡到扬州,同桌吃饭的官员家眷里便有这么一位女子。自己还是向她打听的王家事儿呢。抬头又看了一眼,皇榜上的肖像,没错了,正是那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县令夫人。
当时同皇帝从赌坊拿了玉佩出来,在河边放花灯时,也遇见了的这一对夫妇!若是那些官差说的没错,那这个王雪澜该是皇帝的表妹,谢如的亲妹妹?这么一想,慕长安伸手遮住因惊诧而微张的嘴转身往外头走。
一路上,看热闹的人嘀嘀咕咕的。
“这个王家被满门抄斩的事儿不是已经好多年前了么?此刻怎么又来查什么余孽了?”
“就是,这女子的年龄,那个时候该是不记事儿的小女娃,真可怜哦。”
“这你就不懂了,前头那个皇帝的外祖家正是王家,所以不追究。如今换了个皇帝,同之前那个皇帝是死对头,自然是要追究的。”
慕长安又听了几句才走。越想心越慌,心扑通扑通直跳,足下生风走得飞快,还差点摔倒了,这事得告诉元灼才行,万一是真的呢?
她先寄了信,又回去寻马车,却不想路上被一背着两担橘子的人撞了上来。橘子滚落了一地,小贩便拉着不让她走,非让她赔了钱再走。
慕长安正要掏钱,手却被人按住了。
“你怎么不讲道理呢?”身边过来个女子,手指着橘子小贩道,声音洪亮“我亲眼见着你自己撞上这姑娘的,还好意思问人家要钱?”
慕长安扭一看,这女子长得甚丑,嘴边一颗大痣,脸上黑的如同抹了锅底灰似的。女子还欲同小贩理论,却不想一男子过来要将她拉走。
“我还没骂完呢?走什么走?!”女子甩开男人的手,对着小贩又是一顿数落。
慕长安一看这男子,简直要跳起来,这人正是当日在扬州时遇见的那位年少有为的杨正县令。
那这女子不就是???仔细看看,这女子手上的皮肤同脸上的皮肤是不一样的,看脸的样子,不正是乔装打扮了的县令夫人吗?
在人围拢过来之前,慕长安赶紧塞了银子给小贩,自己拉着这女子走了。这王雪澜自己是个钦犯,还当街打抱不平,让人认出来的就是死路一条。
“谨嫔娘娘???”到了无人的巷子里,王雪澜定睛一看,方才只顾着骂那小贩,可没注意到被讹诈的正是当日的谨嫔娘娘。
没想到再相见,彼此落得这幅样子。
慕长安皱着眉头看了会王雪澜的脸,虽然有些肥嘟嘟的,可是眉宇之间同谢如还有元灼是有几分相似的。
“你怎么还敢在这逗留?”慕长安想说他们夫妇怎么还在江南?
“娘娘,您快些回去吧。”杨正打断了慕长安的话。“路上人多,若是叫人发现了可不好。”
该躲起来的是他们两人吧,慕长安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危险,倒是王雪澜她。。。。。
“她不知道。”杨正忽然说了一句。
慕长安瞧了瞧王雪澜,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通缉犯?
“在下因着在官位上时犯了些错,这才东躲西藏的,还请娘娘高抬贵手。”杨正又道。
她这才明白,王雪澜估计不知自己是那被满门抄斩了的王家之后,杨正知道,只是没告诉她。
别说,慕长安越看这王雪澜便越觉着像元灼和谢如。
当时在扬州怎么就没发现呢?
“谨嫔娘娘方才怎么能掏钱!不能涨了这些小贩的气焰!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王雪澜愤慨道。
慕长安忍不住打量她,王雪澜身上胸前挂着一块玉佩,同皇帝赠她的那块玉佩十分相似,这一点更令她确定这王雪澜便是扬州王家的后代,只不过她的性子同谢如大相径庭罢了。
怪不得自己当日看到她的时候这么顺眼,说起来她同这王雪澜还是姑嫂呢。
“我们告辞了,娘娘保重。”杨正拉着王雪澜欲走。
慕长安拦下他们,“你们最好离江南远远的,不要在此处停留。”
这么一说,杨正也通透了,“我同我夫人此刻便要离开去塞外。”
她瞥了一眼王雪澜身上的玉佩,“这个东西还是摘下来为妙。”
王雪澜正欲问为什么,杨正强行将她胸前的玉佩扯下来塞进包裹里。两人同慕长安道别才匆匆离去。
***
慕长安逛了天黑才坐着马车回到家中,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皇上这件事。
饭桌上,她咬着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皇上,你有没有一个妹妹叫做什么澜的?”
元灼摇摇头,“你所说的妹妹指的是妃嫔?”
。。。。“自然不是。。。。吃饭吧。”
皇帝也没在意。
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了,“原先王家里头,有没有个女子叫做王雪澜的?”
“王雪澜?”元灼手持着筷子想了想,“好像有唤此名的,只不过那会该是个襁褓里的婴孩。”
有就对了!
“你之前说,王家除了谢如,没其他人了?”
元灼将筷子一放,“怎么,出去一趟回来有这么多问题要问?”
慕长安赶紧摇摇头,“你还记得南巡时,在扬州与你同桌用晚膳的那个县令吗?”
“哪个?”
“最年轻那个?脸长得端正、棱角分明的那个?”
“记得,杨正,那个坐在离朕最远的地方。此人三甲进士出生,可性子不喜奉承,算是在官场混得差的,为父母官政绩倒是不错。怎么?”
“他的夫人啊、”
“说重点。”元灼不懂她绕这么多圈子到底想说什么。
“今日我上街去,发现街上张贴着许多告示。”慕长安一时间真不知该怎么说好。
“你怎么不从盘古开天地说起?”
“这不是说着的吗?!你怎么老打断我呀!”慕长安将筷子一撂,也不顾不得什么,提高了嗓子对着皇帝就是一声吼。
身边的下人都忍不住笑。
慕长安看了看,发现福德不在,便问,“你那个最忠心的奴才呢?”
“他死了。”元灼没好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