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盛夏,此处没了宫里头繁复的规矩,慕长安快活自在得很,整座宫殿只有两个主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元灼。皇帝每日还是会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书房,慕长安便躺在书房的长廊上乘凉,只着单薄清凉的里衣。
惬意地摇着团扇,吃着瓜果。皇帝时常会坐到她身边,同她一道吃。
只一件事令她心烦,那个出身低微的青坊主日日都来,这几日还会留下一道用晚膳,皇帝却十分赏识他。直到八月上旬,从京城传来则消息。
一切果真如元灼所料,新帝要大赦天下,青坊主得了这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来。这些时日,他同皇帝两人时常畅所欲言,大谈天下局势之变幻,早已经惺惺相惜,免去了各种礼数。
“接下来会如何?”青坊主此人虽然天资不错,靠着自己打拼出了片产业,然而自小身处市井之中,在朝政上少了些远见。
“会乱。”皇帝道。他还是习惯书房里头焚着檀香,浓郁到远远便可闻见。“天灾,人祸,必会接踵而至。大赦天下是不错,只是今年干旱,到时连普通百姓都要靠着官府开仓救济,那些放回的匪徒无容身之所,又无技艺傍身,只能重操旧业。若是小乱成了大乱,那么瘟疫、饥荒皆可能发生。”
慕长安听出神,她出身富贵,自小在京中长大,何曾经历过这些,也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样子。
青坊主不同,他就是因为饥荒成了孤儿。“我已经从各地买来了米囤积起来,真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可以大赚一笔。”
皇帝却不置可否,“赚这种钱,你怕是要狠下心来才是。”
“他没问题,他心肠硬得很。”慕长安咕哝了一句。这个青坊主奸诈狡猾,他才没有那悲天悯人之心呢。
皇帝被慕长安这一句惹得发笑,却还是教训她,伸手敲了敲她的头“不得无礼。”
看着眼前这两人,这些日子来青坊主心里头已经有些数了。原先以为这女子只是个小妃嫔,然而这位皇帝至此境,身边居然只带着她,可见在他心中,这位谨嫔很有分量。
得了满意的答案,青坊主也未逗留,乘坐马车离去。既然形势如此明朗,那只需做好准备,而后静静等待便可。
“新帝真的连贼匪都会赦免吗?”慕长安问。印象中的太子是个温和的男子,也无任何架子。
“我太懂他了,他这个人,说得好听些是仁慈,说得难听些便是草包。朝中那些大臣不都说我残暴么,总揪着我杀了的那几家不放。我只是让这些人看看,他当了皇帝,天下会死多少人。”皇帝说完,饮尽杯中茶水。
嘴边有水渍,他一把抹了去。
慕长安觉得自己有些开窍了,“皇上很介意大臣们怎么说?”
“不介意!”皇帝将茶盏往桌上一扔,站起身。
慕长安坐在矮桌边上,仰起头看着他“那为何我叫你暴君你会那么生气?”
“闭嘴。”皇帝手叉着腰与她对峙。
“看,又生气了”慕长安完全不怕他了,手持着小团扇遮着嘴笑。
皇帝见她这模样竟然伸手推她的肩膀,慕长安本是跪坐在矮桌边上,被他这么一推倒在地上。她手撑着起身,还是笑。
皇帝像是孩童一般又任性地推了她一次,慕长安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浅粉的层层薄纱宫群铺了满地,正午最热之时,这书房是由金丝楠木所铸造而成,躺的地上倒是清心凉快得很。
“怎么不起来?”皇帝见不得她这衣衫不整的样子。
“做什么要起来?起来你还不是要推我。”慕长安娇嗔道。
皇帝真的就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撩开她散落在额边的碎发,“你可知今日有何特别之处?”
“今日七夕啊。”早晨小宫女提了一句,她才知晓。
“那你如何打算?”
“唔,用了午膳,便睡一会,然后去下山去喂孔雀。”前几日几个护卫在山间发现了几只孔雀,慕长安便圈养了起来,每日便要看上一眼。
“没有同朕一道做的事情吗?”元灼的手已经抚上她的唇。
慕长安忽然张嘴咬了他的手指一口,而后迅速爬起来往外跑“没有啊!”
却不想没跑几步便被元灼自身后扑到在地,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同去城吧?嗯?在山里这些日不闷吗?”
不闷啊,她只觉得自由极了。
见她不说话,皇帝继续诱哄“给你买糖葫芦?”
慕长安翻了个身,“那。。。皇上叫我卿卿,我才去。”
两人之间从未亲昵地唤过彼此,元灼看着躺在地上的慕长安,这简单的两个字,一时间竟然叫不出口。
慕长安睁着大眼睛,从这个角度看皇帝,她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甲子年夏,确实有一个长得十分好看,却不太说话的少年坐在自己身后的位置,看着瘦弱,似是没比自己年长几岁。
此刻低头看着自己的皇帝,身形修长,眉眼之间摄人心魄,只是轮廓相似,脸上再无当年半点的阴郁的样子。怪不得自己之前无法认出来。
“卿、卿卿”在她毫无防备之时,皇帝忽然说出了口。
慕长安一时惊诧,而后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用团扇将皇帝的眼睛遮住不让他看。
***
傍晚时分,两人皆换上锦衣华服,一道下山坐了马车进城去。
“皇上以前可从来不过七夕。”她自己也不过七夕。不对,他以前只是不同她一道过而已。
“朕过啊。”皇帝撩开帘子看着窗外,外头天色渐暗,远山重叠,一路上零落的几乎黑瓦白墙的人家炊烟袅袅,安逸宁静得只剩马蹄和车轮声。
“同谁一道过的?”慕长安忍不住问。
“你啊。”